32.第 32 章
元利十五年冬,大昱朝皇帝忽染惡疾,不日崩而太子未定。其子有三,長子南耀,次子南頃,三子南濯。眾人擁耀繼位,然南頃不甘,誓奪其位,歷時一年二人皆亡,滿朝悲痛。后南濯加冕,天下始定,國號慶安。
「真是無聊啊。」南濯坐在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龍椅上,單手托腮,饒有興味地看著下面吵成一團的禮部尚書與刑部尚書。
「陛下,您說個公道話。」禮部尚書白志清話鋒一轉請南濯評判。
「嗯,白愛卿言之有理。」南濯點頭道。
「陛下,先皇妃子理應殉葬,皇上仁厚費了此制,怎能繼續留她們在宮中生活?」刑部尚書江泉一臉正氣。
「嗯,江愛卿也言之有理。」
「陛下三思。」眾臣齊齊跪下,這情景自南濯登基一個月以來已經出現多次,南濯淡定抬手。
「眾愛卿平身。」南濯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先皇妃子殉葬本就不可取,理應廢除,當然,也不能讓她們待在原來宮中,這樣,有意出宮的,妥善安排,不願出宮的,劃出一片供其居住。愛卿們意下如何?」
「陛下聖明。」大家又齊齊站起來,每次他們有所爭議,皇上總是一言不發,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問他也只是一句「言之有理」,他們只能一起「逼」皇上決策。
「那此事就交給白愛卿和江愛卿。」這其實也不能怪南濯,一覺醒來,入目便是明黃的床帳,金燦燦的大床,再就是盤龍的寢殿,輝煌的古風建築,他冷靜良久才確定這不是夢境,他真的穿越成了登基前一晚的准皇帝。
了解到這位新皇的生前經歷,南濯只覺得造化弄人,無意之人偏成贏家,無心爭鬥反遭其害,這原主的死必有蹊蹺。嗟嘆之餘,他更擔心自己,禮節之類尚且好說,治國之道憑藉原主記憶和滿朝文武也尚可應付,只是這古代想想就無趣,他擔心自己不喜束縛的靈魂可以堅持多久。南濯輕嘆一聲,抬了抬手,身後的太監總管福石會意。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戶部尚書出列,躬身說到。
「何事?」
「安陽太守近日遞上摺子,請求朝廷發放賑災糧款,然而國庫空虛,所以微臣特請示陛下。」
南濯沒有立刻答話,的確,皇位之爭雖然只持續了一年但牽連甚廣,致使朝唐動蕩,他繼位之後百廢待興,許多官職仍然空著,不過……
「如果朕沒記錯,近幾年並未有何處受災,這安陽……」
「陛下有所不知,五年前丹河水患,安陽受災,民不聊生,尤其是河畔的青玉鎮,田地皆被淹沒,所以先皇下旨每年給予賑災糧直到其百姓可以自給自足。」
「原來如此。國庫當真籌不出銀子了嗎?」南濯思考著解決之道。
「陛下。臣以為,這災,不必再濟。」一道聲音響起,溫潤卻堅定,帶著點秋日清晨涼涼的氣息。南濯抬頭,是戶部侍郎,文竹。
「哦?文愛卿何出此言?」南濯對這個人倒是有印象。容貌俊秀,身姿挺拔,立在堂下好似青竹,氣質脫俗,舉手投足盡顯謙謙君子之風,一襲官服,兩袖清風,端得是個風流名士。不過聽說有些刻板,現在見他進言,不疾不徐的樣子讓南濯起了興趣。
文竹微微皺眉,皇上的眼神為何如此奇怪,一定是自己的錯覺,此乃天子,不可褻瀆。他悄悄捏了捏袖口,朗聲道:「微臣一年前曾經去過青玉鎮,那裡民風淳樸,耕種已然恢復,且百姓發展之心堅定,相信假以時日必能重現往日富庶盛況。」
戶部尚書挑眉:「既如此,多些糧食錢財豈不是更好?」
南濯沒有說話,戶部尚書所說恰是他所想,便繼續盯著文竹瞧。
文竹又捏了捏袖口:「微臣在青玉鎮時曾經問過百姓,朝廷所發糧款用意雖好卻難以落到實處,尤其是……」
「百姓所言豈可當真?」吏部侍郎瞪著眼睛打斷了文竹,「他們目不識丁,又怎能理解先皇與陛下的良苦用心?」
南濯直起身子,看向義憤填膺的吏部侍郎,根據密報,此人是護國公麾下之人。護國公南子徹,自己的皇叔,年齡只比雙十的自己大十歲,手裡握著一支不小的勢力,但平日里都是直挺挺站在那,從上朝到散朝,現在也還是面無表情,吏部侍郎的發言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
文竹面對激動的吏部侍郎表情不變:「閣下所言未免有失偏頗,他們的確學識不高,但是陛下所思所想無一不是為了天下百姓,好與不好,自然也是他們說了算。」
吏部侍郎語塞,這不是說自己在貶低皇上捧在手心裡的人嗎?他話鋒一轉,「文侍郎倒是好興緻,當時正值多事之秋,還有心思探查民情?」
文竹的表情仍然淡淡的,南濯卻莫名地捕捉到了一絲傷感:「並非下官有閑情雅緻,只是下官的父親離世,命我將之葬在祖籍青玉鎮罷了。」
南濯恍然,在這個朝代為官,若遇父母去世,沒有丁憂一說,也就是不用辭官,請假即可。不知怎的,他脫口而出一句:「那文愛卿家中還有何人?」
文竹一愣,繼而恭敬道:「回陛下,家中尚有母親和未出閣的妹妹。微臣並未玩忽職守。」
南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順勢說:「朕明白。」他站起身,「好了,今天的朝就上到這裡吧,賑災的事擇日再議。」
「退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竹跟在人群後面,心裡有些鬱悶,皇上問什麼不聽他講完呢?幾句話的事情而已。而且,想到這一個月來新皇的表現,他的心裡有些複雜,之前先皇在世的時候就聽人說三皇子無心皇位,心性隨意,本以為登基之後可以沉穩一些,可看看上朝時陛下的坐姿,看看底下大臣爭得面紅耳赤時陛下玩味的表情,文竹默默地嘆了口氣。萬幸,皇上的決策還是很英明的。
「文大人,文大人?」福石見人不應,快走幾步,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文竹正腹誹當今天子,一時出神沒有聽見,冷不丁被拍還有些心虛,他轉過身來,捏著袖口淡定道:「福公公好,方才想事情有些入神,十分抱歉。」
福石笑眯眯地,眼睛都成了一條縫:「文大人憂國憂民,咱家都知道。我來是替聖上帶個話兒,請您去御書房一趟。」
「……勞煩公公帶路。」自己為官不過兩載,尚未被皇上傳召過,更沒去過御書房,當然也不知道路線。
時近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日子,小路兩側,枝丫競吐新綠,文竹跟著石福公公,踩了圓潤的鵝卵石前往御書房,微涼的風吹起他的衣擺,仿若父親的低語。
「大丈夫立於天地間當問心無愧,你務必要守住心中的底線。」
「文大人,到了。」石福輕聲提醒,「陛下在裡面等著呢。」
「謝公公。」文竹拱了拱手邁步進去。
才行兩步,厚重而細膩的書卷之氣便裹住來人,殿內光線略暗。黑漆描金的傢具,精細小巧,琺琅邊框的紫檀插屏,上繪花鳥,有床榻,上鋪黃炕氈墊,紅花炕毯,有多寶格,內收奇珍古玩,稍轉個彎,正懸筆勤政的皇上便出現在視野。
文竹撩袍跪下:「參見陛下。」
南濯寫完一個「允」,放下硃筆,道:「起來吧。坐。」
文竹猶豫一瞬,在旁邊的矮凳上落了座。
「方才那個,青玉鎮糧款一事,你往細里說。不必有顧忌。」
「是。」文竹行了個禮,順勢捏了捏袖口,「微臣此前去過青玉鎮,百姓恢復耕種且糧食多有剩餘,放在以往,便會運到糧店換取錢財。但是,安陽太守求得的救濟糧卻切斷了這條生財之道。」
「哦?」
「雖然證據不足,但安陽必有貪官污吏且權勢不小,將救濟糧攔下,或以次充好或減量發放,大量質量上乘的糧食並未下放,但那些官吏不需要糧食,他們想要的是錢,便會降價大肆脫手,致使安陽一帶糧價奇低,百姓受苦。」
南濯沉思片刻:「照你這麼說,百姓沒有反抗嗎?」
文竹搖頭:「許是民憤還不夠,畢竟百姓剛經過大災,不想再折騰,多半會選擇忍讓。」
「若果真如此,能瞞這麼久,朝中必有幫手。」
「微臣不敢妄言,本想多些證據再上報,今日倒是都抖出來了。」文竹嘆了口氣。
「反正國庫現在也沒有銀子,不如趁此機會調查清楚。朕和你再去青玉鎮走上一遭。」也給我這個皇帝打個名聲。南濯在宮裡憋了一個月,早就想出去透透氣了,這皇宮再大,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像個囚籠。
文竹聞言卻驚得眼睛都瞪圓了,在他的印象里,皇上多是坐鎮宮中的,微服私訪也該在政治清明四方安定之時,如今皇上登基僅一月有餘,正是鞏固勢力之時,怎可擅離?
「陛下,萬萬不可,微臣可以去,但陛下乃天子之軀,又處特殊時期,應該……」
南濯抬手打斷他,笑道:「無妨,定期一月,去去便回。」
對著皇上的笑臉,文竹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既定計劃,南濯行動迅速,將朝堂之事暫且交予六部,命石福收拾行李,又把暗衛叫來叮囑一番,帶了兩個侍衛便出了宮。
「陛下,帶上老奴吧,不然您這風餐露宿的,讓老奴如何放得下心啊。」石福將人送到宮門口,終究忍不住開口,整張臉皺成了個包子。
南濯轉身,語重心長道:「石福,你忘了嗎?朕讓你留下是為什麼。」
石福的臉皺的更嚴重了,他點點頭:「老奴謹遵聖意。」
「好,那朕,不,那我就走了。」南濯拍拍他的肩膀,石福伺候原主十幾年,盡心儘力,關係也比單純的主僕更深厚些。
文竹(嚴肅臉):陛下,您該批奏摺了。
南濯:朕早就批完了。
文竹(推開湊過來的臉):陛下,您該用膳了。
南濯(舔嘴唇):這不是正要用嗎?
文竹(抽嘴角):陛下,這於禮不合。
南濯(撲倒):非也,此乃周公之禮。
文竹:陛下……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