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宗人府的大牢內陰暗且潮濕。梁太太在牢獄中待過,原本以為自己去過的那間牢房已然是最為破敗不堪的了。可見識到了重老太太的這一間后她方才知道,她住過的那破敗的都比眼前這一間強。
這間牢房空間很小,僅容一個人待在裡面。長不過一張床的長度,寬也只有兩張床的寬度。空出來的那一半空間,除了恭桶外就只有站著的一點點狹小地方了。
不知那恭桶多久沒人去倒,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氣味。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麻煩的是如今的暑天里,這兒卻沒有窗戶,僅僅在靠外的那牆上有個小小的孔洞來讓空氣流通,防止屋裡的人會憋悶而死。
但是,那一個小的孔洞能做什麼?風自然是沒有的。在這樣憋悶的地方里,屋中潮氣甚重,一進去就悶臭的熱氣撲面而來,竟是比外頭更熱了幾分。
梁太太忍了又忍這才沒有嘔吐出來,強行擠出一個笑容,與裡面坐著的人影說道:「老太太,我來看您了。」
之所以說是人影,因為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面容。那人在床上面對著牆壁而坐,只能看到亂糟糟的花白頭髮和有些彎著的背。
聽聞梁太太的話,對方好歹是轉過身來了。
果然是重老太太。梁太太鬆了氣。可是這口氣才鬆了一半她就被對方的面容給嚇到了,那氣息就哽在了喉嚨口,不上不下的憋得難受。
「您……您……」
她只說了兩個字就接不下去了。
不過重老太太顯然也沒指望她接下去。
重老太太如今臉色灰敗眼睛泛渾,已經看著比八十多歲的老嫗還要蒼老幾分。她看著梁太太,嘶啞著嗓子說道:「你來做什麼。」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口中吐出來的都是惡臭氣息,飄到梁太太這裡,讓她忍不住乾嘔了下。
看梁太太如此,重老太太的眼神陡然變了,銳利且兇狠。不過這股子狠勁兒只持續了一瞬就被壓了下去。
「什麼事。」重老太太淡淡道:「你說罷。」
雖然面前之人的樣子已然落魄至極,但這麼多年下來,梁太太心裡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忌憚她。
梁太太將手中托盤放到了床邊上,想了想又在重老太太去碰托盤之前又拿了起來。
「這個。是要給你的。」梁太太知道這事兒挑明之後大家就撕破了臉,所以連個客套的「您」字也不用了。想了想后她又道:「哪裡來的你應該心裡有數。」
「我不知道。」重老太太的聲音忽地拔高,原本她今日的聲音就已經帶著久久不曾開口的嘶啞了,這一下子喊起來,當真如果破了的鑼一般帶著讓人難耐的刺啦刺耳聲,「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看到重老太太這個時候還在嚷嚷著自己無辜,最知道內情的梁太太也怒了,高喊道:「你什麼意思?你冤枉?你冤枉難道事情都是我們想出來的?!」可憐她們當初壓根就不知道內情!
重老太太冷笑幾聲,扭過頭去不搭理梁太太了。
梁太太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來,自然不會那麼就算了。自顧自掀開了托盤上的蓋布,將下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看到裡面的東西后,重老太太再也不似之前那麼鎮定。她愣了一瞬,轉而開始驚叫:「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這尖叫聲驚動了牢頭。他快速的跑來瞧,見重老太太雙手雙腳被綁的好好的斷然不會能傷了梁太太,他就又折了回去。
梁太太看著托盤上的東西也是五味雜陳。
那裡面是一瓶毒.葯。
給葯的人也是極狠,直接將藥名寫在了上面。這種毒.葯但凡本朝的高門世傢俱都隱約知曉一些,知道它能讓人半身不遂卻是無法死去。
原先這只是宮中秘葯外頭人不知道,後來因為一個宮妃被人下了這種毒后被親近的妃嬪查了出來,繼而大鬧,這事兒方才傳了開來。
只是這已經失傳了幾十年的東西,如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梁太太和重老太太兩人心照不宣。
正因為心裡頭明白,所以重老太太方才更加失控。
——她的女兒是皇后。她想著,女兒終究是能想了法子把她弄出去的。所以即便在這裡頭,她依然保持著自己的一分希望。
可是,如果她「得了」那永遠不能治癒的「病症」,即便人出去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重老太太正打算呵斥住梁太太,卻見梁太太瞧著瓶子,手指探向前方有些猶豫的要將東西握在手裡。
「且慢!」重老太太哆嗦著抬手說道:「你要做什麼!」
梁太太知道再這樣磨蹭下去許是自己的勇氣就會耗盡,就低聲道了句「對不住了」,這便上前去。
她是武將之妻,因著對武藝好奇,多多少少也跟著練了些武,力氣比起尋常的閨閣女子要大上許多。
重老太太年紀大了,怎是她的對手?幾番掙扎后,那些葯就被喂進了老太太的口中……
出了宗人府的時候梁太太的手猶在發抖。她素來不願手上沾人命,也是因了這個,當初她才會力勸了老太太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因此今日這樣對人下這樣的狠手,她還是頭一回。更何況這頭一回下手就是對著熟悉之人。
梁太太腦中混亂一片,倚靠在外頭牆壁上半天緩不過神來。
好在這事兒不需要將人性命搭進去,她想了許久后終究釋然許多。再一想,當初若非她抵抗著老太太的建議,手上早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了。如今只用老太太的半條命來換那些人活著,算起來她還是功大於過。
梁太太這樣自我安慰著,暗中高興了起來。再想到梁大將軍還在家裡等著她,這就急急的快步行著,打算往家裡趕去。
可是走了幾步后,她忽然想起來一事。
大姐兒不在了。
她的大女兒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先前因為要保住自己的命,她一心一意的想著處理好重老太太的事情,因此未曾在這個事情上多想。又或者是她內心深處也想逃避這個事實,所以為曾去多加考慮。
現在重老太太的事情也已處理妥當,梁太太不由得想了起來。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疼到最後,她也顧不得什麼體面和尊貴了,直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本在牢里的時候她就身子虧損了,出來后心情劇烈起伏著去了重老太太那裡。再遭到了殘酷事實的衝擊,梁太太最終支撐不住哭了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幸好她已經走出了宗人府。梁家駕車的車夫和跟車的婆子遠遠的看到那一幕,都趕緊上前,又是拖又是拽的將她送回了府里。
……
重老太太最終被抬回了重家。
說來也奇了。旁人癱了半邊兒,都是一半身子不能動,另一邊還可以。可是重家老太太卻是除了右半邊身子整個的沒了知覺,就連左手臂和左手也不行了。
她這一下子是話也說不出來,字也沒法寫。任她怎麼賣力的支支吾吾說話,旁人也是沒法聽懂、不知道她究竟想表達什麼。
重老太太抬回家的那一天,重家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宮裡來了幾十位公公,直接將連同舊宅和國公府的那個中門給封了個嚴實直接堵死。
重二太太徐氏不同意,叫囂著與公公們爭執起來。
領頭的周公公說了,這是皇上的意思。既然兩家早就不像是一家人,索性分的徹底一些。不然重二老爺那邊再有了什麼風流韻事,再來個兒子女兒的,影響了國公爺家的少爺和姐兒就不好了。
這簡直是在明著譏諷重二老爺尋花問柳不正經,還暗指了杉哥兒與孟蔓羽的事情。
最要命的是,皇上的這番安排,直截了當的言明了這是「兩家人」,而重老太太又是被送回了舊宅,自然與國公府不是一家。那麼重老太太以後怎麼樣、是生是死,重廷川和酈南溪都不必理會、不必操心。
周公公說完后再也不去管舊宅這邊的人如何叫嚷,徑直帶著宮人們回了宮裡頭。
重二老爺也就罷了,聽聞后該做什麼做什麼。二太太徐氏直接氣得閉門不出,更不去老太太的香蒲院。在她看來,老太太忽然就被捉了去,本身就很蹊蹺。偏偏香蒲院的人有大半不知道去了哪裡,更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這趟渾水她才不去蹚。
看到二兒子根本不管不問,而兒媳婦更是不放在眼裡,重老太太又氣又怒,恨得另外一條本能動彈的左腿也更加不好使了。
在重家舊宅里情勢漸漸緊張起來的時候,梁家也瀰漫著一股至為緊張的氣氛。
梁太太自打從牢里回來后情緒就有些不太對勁。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有時候又是十分正常的能夠處理家中事務。偏偏她正常的時間少,大部分時間裡都是神遊在外不知道在想什麼。僕從和她回稟事情,她也是答非所問讓人摸不著頭腦。
梁大將軍看著梁太太這種狀況十分憂心,就時常勸她出去走走,逛逛街權當是散心了。
梁太太將他的提議一一駁斥:「我為什麼要出去?在家裡不是好好的么。出去的話還要讓我傷心。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街上的哪條道她沒和女兒一起走過?如今女兒不在了,她自己過去,當真是徒惹難過。
梁大將軍看著日日和他爭吵的梁太太,心裡那不妙的感覺愈發明顯了。他總覺得梁太太有些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來。
他是個粗人,打仗他還行,琢磨女人的心思就不在行了。所以他才想著讓她多走走散散心。
這樣日復一日下來,沒多久,梁太太還沒答應出門,另外一個消息傳到了梁大將軍的耳中,差點沒把他擊垮。
太子魏浩文因著在朝堂上頂撞皇上,且在朝臣面前一再提及「皇上是非不分竟是隨意處置了外祖母」一事,被盛怒之下的皇上勒令閉門思過。
魏浩文才剛過弱冠之間,剛立為太子還沒多久如今就出了這事兒,朝堂上分為了兩派。
一派暫且觀望。畢竟皇后病了些時日了,也不知病情如何,總是不見人。如今在這個當口太子出了這事兒,就先看看皇上的態度如何,並不立刻表態。
另一派則是擁戴太子,覺得皇上既然立了太子沒多久,定然是已經考慮清楚了的。如今不過是考驗太子罷了,故而每日里都會力勸皇上饒了太子這一回。
結果沒過多久,太子被廢。
消息傳出,朝中盡皆嘩然。
就連觀望的那一派系的人都沒有料到事情那麼快就會定了下來。
——皇後娘娘還未病癒皇上就急著下了這道旨意,也不知皇上是個什麼意思。
聽聞這個消息后,最害怕的莫過於梁大將軍了。
梁大將軍原本篤定了太子不會被廢,所以想著梁太太也不會有事。畢竟往後重家和梁家水火不兩立,正是皇上所希望看到的。新帝也會因了老太太的事情而記恨梁家,這樣皇上更是放心。
誰知太子還真就被廢了……
梁大將軍越想越是恐慌,叮囑了梁太太千萬不要出門去。
「這個時候你若是在外頭現身,少不得要被人盯了去。」這一日梁大將軍出門前還千叮嚀萬囑咐,「倘若碰到了不該碰到的人,更是麻煩!」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梁太太一一聽著,還答應的很好。可是一轉眼,當梁大將軍出了門去,她反倒是讓人備了車馬準備出門。
僕從們聽聞梁太太的吩咐後面面相覷。
梁大將軍提前吩咐了眾人,不許由著梁太太的性子來。可是梁太太最近脾氣陰晴不定,她這樣說,僕從們也不好不從。不然的話恐怕她怒氣上來最終吃苦的還是這些他們。可倘若聽了梁太太的,大將軍回來后他們該如何交代?
就在眾人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梁太太倒是乾脆,直接牽了匹馬自己騎馬上路了。
梁大將軍素來疼愛妻子,梁太太的騎術是他親手教的。認真說來,梁太太的騎術倒也真是不錯,起碼比京中九成的太太和貴女們要強了。可是即便她這樣嫻熟的技術,在碰到了刻意找茬的人後也有些施展不開。
在一個寬的能夠駛著三輛并行馬車的路上,梁太太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有個人就是和她不對付。正正好好的在她前頭讓她沒法前進。
她騎馬從右邊走,那人就策馬到了右邊,剛好堵了她的去路。她騎馬打算從左邊繞過去,那人就策馬到了左邊,還是把她的路給堵住了。
原本梁太太還想著這是不是巧合。次數多了后她才知道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這段時間脾氣非常不好,剛才能忍著已經是難得,如今性子爆發下來自然恨得心裡冒火,直接將鞭子一抽,用自己的馬頭去撞對方的馬。
這個樣子是十分危險的。尋常人等閑不會這樣做,只因這樣一來雙方都落不得好去,很有可能兩敗俱傷,雙方的人和馬都歪倒在地。
對方顯然沒有她會有這一招,劇烈晃動了下趕忙讓馬兒止住了腳步。
不過,就在梁太太想要繞過去的時候,對方打了個呼哨,從旁邊忽地躥出來好些個騎馬的人,將她團團圍住了。
梁太太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廢太子魏浩文。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被解了禁足,居然就這樣行到了街上。
如今的梁太太這樣想著,就這樣說了,「我道是誰會這樣的不懂禮數。卻原來是你。」
她原先的時候見了魏浩文態度十分恭敬有禮。
可是最近的她情緒十分不穩定,莫說是禮數了,就連平日里說話的措辭都十分不注意,有時候對著僕從還道一聲「您」,對著梁大將軍反倒是頤指氣使。
可是魏浩文不知道這一點。
魏浩文剛剛經歷了一場由頂峰跌落到泥濘中的大落,本就十分敏感,再看梁太太這樣的態度,只當她是嘲笑他被廢一事。
魏浩文積攢了許久的怒氣終於有了爆發的突破口,當即指了梁太太喝罵道:「你又是什麼身份!竟敢這般的無禮!」
梁太太扭了頭不去理他。
看到梁太太的態度,魏浩文想到了前些天皇后悄悄告訴他的那些話,愈發肯定了母后所言不差,恨聲道:「梁大將軍當初一出獄就求見父皇,你一出牢獄就去了重家……重老太太究竟是怎麼回事,想必你比誰都清楚。你們究竟做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們又是哪裡對不起你!」
說到這裡,梁太太倒是真的憤怒了。
即便她現在再不清醒,那件事一直壓在她的心頭沉甸甸的,她想忘記也難。只不過她現在話語是不經大腦的,說出口的時候便道:「我好好的女兒嫁給她家,她憑什麼不好好對待!我女兒這些年來可曾過過一天的舒心日子?」
不過是生不出孩子罷了,就讓侯爺的妾侍停了避子湯,結果妾侍一個又一個的有了身孕。倘若沒有這些事情,又哪裡會有重廷川那個渾人!
仔細想想,梁太太當真是越來越氣憤。
如若沒有於姨娘和那重廷川,梁家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都是老太太。老太太對她女兒不好,所以女兒才一步步的到了這個田地!
梁太太的腦中紛亂一片。不過她想到重老太太的時候,心裡的憤恨卻是半點兒都不摻假。
看著面帶怒意的梁太太,魏浩文哈哈大笑。他不知梁太太這恨和怒都是對著重老太太的,他只覺得眼前之人在恨著他。
為什麼恨他?他到底做了什麼讓她對他有這樣的情緒!
魏浩文想不通下愈發的肯定了重老太太的出事是和梁太太有關係。既然重老太太出事是和梁家人有關係,那麼他被廢是不是也被牽連在了裡面?
畢竟那時候梁大將軍一心想要求見父皇!
而梁大將軍和嚴閣老是至交好友。嚴閣老的女兒也在宮中,且育有一子!
「你且等著。」魏浩文冷冷的看著梁太太,「你們做出的事情,我都記著。往後定會加倍奉還!」
說罷,他策馬揚鞭,飛奔而走。
梁太太想要策馬而去和他繼續論斷是非,可是梁家跟去的奴僕卻是被嚇壞了。他們生怕梁太太跟去再惹了大皇子,連拉帶勸的將她弄回了家裡。
梁太太回到家中的時候梁大將軍已經在家了。看到梁大將軍,她二話不說就開始抱怨,還道:「都是你,非要我去逛什麼街。如今倒好,被人奚落不說,還碰了一鼻子的灰。」
梁大將軍先是有了失女之痛,而後發現梁太太的情緒不太對,所以為了妻子的身子著想百般忍耐。如今聽了梁太太這樣的指責,饒是他想要壓制住自己的怒氣卻也不能了。
梁大將軍怒而起身,「我先前說讓你出去的時候你不出門去。如今我說了不讓你出門,你又為何非要出去?」
「我非要出去?」梁太太冷嗤道:「我哪裡記得今天你說什麼了?明明你前些天在那邊叫嚷著讓我出門走走,我這才出了家。你今兒不過才說了一遍不準去,平日里絮叨那麼多回要我出門,我自然更容易記得先前的話。我哪裡能想起來你今天說了什麼。」
梁大將軍被氣得頭昏腦脹。原來她倒是覺得自己有理了。
不過梁大將軍這時候沒閑工夫理她。他如今在為了另外一件事而忙碌著。
他現在寄希望於太子被廢只是暫時的。
只要太子還是大皇子魏浩文,那麼往後的新皇就是和梁家勢不兩立之人,皇上就會放心梁家不會趕盡殺絕。
可是天不遂人願。
不多久就有消息傳來,新太子已經確定下來。
是肖嬪所生的四皇子。
說起來這個肖嬪倒是先前沒有太多人留意她。因為她出身低微,父親不過是個縣令。她的娘家並不給力,除了為官清廉怎麼都升不上去的父親外僅僅有個哥哥,這哥哥還是個沒有前途的,讀書不行最終「自暴自棄」走了商途。
不過這位肖公子倒也是個人物。雖然他隻身來了京城從商,卻也混出了點名堂出來。如今京城的世家高門倒是幾乎都聽說過他的名號。
那便是翡翠樓掌柜的,肖遠。
這個消息傳到酈南溪這裡的時候,她正在院中吃力的散著步。
如今月份大了,身子越來越沉。偏偏天氣炎熱,所以她每走一會兒都得歇息上好半晌,不然會一身熱汗不說,身子還有些支撐不住。
肖嬪和肖遠的關係,酈南溪是沒有聽重廷川說起過的。
其實她也沒有問過他,而重廷川許是忘了許是沒有在意,就也沒有和她提起。所以當萬全將其中的來龍去脈與她講了后,酈南溪剛開始的感覺是意外,繼而就是震驚。
「肖掌柜的?」酈南溪很有些緩不過勁兒來,「肖嬪?」
肖嬪她倒是見過,只記得是個溫順的女子,不引人注目,很容易就被忽略過去。若不是有了身孕生下四皇子,憑著她的身份怕是進不到嬪位的。
至於四皇子,酈南溪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畢竟以往她多是和皇後接觸,很少有機會見到皇上的妃嬪與其他子女。
「可不是么。」萬全笑得眉目舒展,「就是他們兄妹沒錯。以往的時候肖掌柜的還和我說過好多次,莫要與人提起來肖嬪娘娘是他妹妹,他可是給肖家丟臉了,別連累了妹妹。他說的次數多了,我就將這話記在心裡頭。哪知道卻是忘了給奶奶說。」
酈南溪哭笑不得,想要說些什麼,一轉眼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無妨。」酈南溪最終說道:「也沒甚大礙。往後我再和國公爺商議看看這事兒該怎麼辦才好。」
其實也沒什麼可商議的。事情都成了定局,她能怎麼樣?可是一想到那未來的皇上的舅舅正在自己名下的翡翠樓里當差……
酈南溪的心裡真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萬全今日特意過來一趟也是有其他的事情要稟與酈南溪。不然的話,這種事情也不至於讓他特意到內院來和酈南溪說。
「國公爺剛剛派了人來,說是大公主晚些時候可能會來國公府。」萬全這個時候已然收起了剛才的微笑模樣,神色冷峻的道:「因著皇後娘娘和大皇子的事情,大公主近日來頻頻去找皇上,皇上卻一直沒有見她。倘若大公主來尋奶奶,奶奶還是小心點的好。」
其實皇上近日來的連番動作都走得很急。
先是軟禁了皇后對外宣稱皇后病倒,接著處罰了太子廢太子,而後又立了新太子。
這些做下來也不過幾十日的功夫。
幾十天的短短時間,風雲突變。任誰都一時間無法接受。偏偏那位四皇子據說學識極好很有文采,且性子寬厚大度。除了不是嫡長身份低微外,讓人也是挑不出什麼大毛病。
可單就這「非嫡非長」一條就足夠讓人詬病了。
前些日子的時候重廷川曾和酈南溪說,皇后對著大皇子和大公主的面也是說她自己當真病了。即便一雙兒女不相信,可她一口咬定了就是這樣。皇上處置大皇子,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只靜靜的在那裡「養病」。
酈南溪問重廷川,皇后打算如何?
重廷川沉吟半晌后道,他也不知曉。他只知道,皇后並未去做任何的阻止。
聽了他這話,酈南溪便明白了為什麼皇上廢除太子的時候那麼容易。
當皇后都沒打算去維護自己的兒子時,那麼旁人的決定對皇上來說就更不值得去關注了。
「其實我倒是覺得娘娘應該爭取一下。」重廷川提起這事兒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嘆息,「皇上不見得非要廢了浩文不可。」
太子並無大過,皇上一意孤行非要廢了太子,其實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動。
酈南溪沒有立刻回答他。
她將重廷川之前講的那些細細想了一遍,自己心裡頭也想出了點門道來,「娘娘或許是故意不去爭。」
「怎麼講?」重廷川倒是有些意外,女子的心思他不懂得,在這方面他倒是要聽聽酈南溪的意見,「你可知娘娘如何打算的?」
他最近沒有見到皇后,只是憑藉著大皇子和大公主的隻字片語來推斷而已。
「畢竟得讓皇上出了這口氣,娘娘許是覺得她和大皇子二者只能保住一個。」酈南溪沉吟著,「所以她決定不去阻止皇上。」
倘若皇上不廢了皇後娘娘,給予她作為皇后應有的尊重,對於皇上其他的決定,皇后應當就不會去反對和阻止。
甚至於廢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她也沒有疼惜。
重廷川眉間驟然蹙緊,「為母者——」
他頓了頓,終是沒有再說下去。
酈南溪嘆息著握住了他的手,不再多言此事。
旁的不論,於姨娘當年對他的不管不問,終究是對他造成了傷害。即便於姨娘有自己的苦衷,可對重廷川來說,心裡的那道坎兒終究是很難跨過去。
所以當看到不疼惜兒子的皇後娘娘,重廷川的態度就十分明顯了。
「……奶奶?奶奶?」萬全在旁不住輕喚。
酈南溪恍然回神,望向了他。
「聽聞大公主已經到了國公府。奶奶要不要見?」萬全說道:「國公爺早先吩咐了,倘若奶奶不想見大公主,我去想法子將人請出去。」
酈南溪思量了下,搖頭道:「不用。我還是見一見吧。」
她猶記得宮中設宴的時候,重廷川去尋大公主幫忙。大公主就和汾興郡主一起去到了她的身邊來幫忙。
大公主是個很好的人。酈南溪想,對方好心幫過她,旁的不說,見一見總是應該的。最起碼聽聽對方的話,看看對方想要做什麼。
萬全見酈南溪答允了就應聲而去。
不多時,岳媽媽引了一個女子往這邊行來。她眉目間隱含愁郁,但是唇角依然帶著淺淡而合適的笑意,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奶奶如今身子沉了就好生坐著,可不要多禮。」看酈南溪起身行禮,大公主魏敏文幾步跨了過來攔阻她,「我不過是來找你說說話。你別起來,就陪我會兒就成。」
看到魏敏文這樣的態度,酈南溪也是放鬆下來,就道:「不知公主今日來尋我什麼事情?倒是不妨直接說了,免得我提心弔膽的猜來猜去,結果要耽擱去好些的功夫。」
魏敏文也沒料到酈南溪依然如故,見狀不由得笑出了聲。她讓人端了錦杌到酈南溪的身邊,挨著酈南溪坐了,這才說道:「其實就是想來看看你怎麼樣了,順便散散心。」
酈南溪側首看她。
魏敏文並未有立刻說話,而是扶了她進屋去,而後四顧看看望向周圍伺候的人。
酈南溪會意,朝郭媽媽她們點了點頭。屋裡伺候的人就依次出了房間,又把屋門閉合了。
沒了旁人在場,魏敏文終是按捺不住的朝酈南溪抱怨起來,「最近父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對弟弟一點也不留情面,對母親也是十分冷淡。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
酈南溪想過無數可能性,就是沒有料到魏敏文來尋她是幫忙想辦法的。
「公主怎的來問我?」她無奈道:「我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誰料魏敏文根本不信這話,「你一定有辦法的。」魏敏文很認真的和她說道:「你看,衛國公那麼難搞定的都那麼依著你,你肯定有招數的對不對。」
魏敏文這話卻也不是空口無憑的亂說。她可是記得那日宮中設宴的時候,重廷川為了他的小嬌妻怎麼的去尋了她,讓她幫忙看護著這個女孩兒。
在魏敏文的心裡,這可是天下頭一樁頂稀罕的大事。
「你不知道我這表弟的臭脾氣,」魏敏文道,「就連父皇和母后都說,他是他們見過的最難搞定的男人。結果你卻將他擺平了。」
魏敏文拉著酈南溪的手,「西西,你看,男人都差不多對不對?衛國公都肯聽你的了,你也有辦法對付我父皇是不是?」
酈南溪當真被大公主的想法所折服了。
不過,有些話即便難以啟齒,可是對著這樣認真和真誠的大公主,再難開口的話她也得講出來,「國公爺與我是夫妻,夫妻間的相處和父女間怎會相同?說起來,並非是我能勸得動他,而是他憐惜我。」
大公主聽聞這話后一怔,卻還是喃喃說道:「你合該是有辦法的。你怎麼會沒辦法呢?」
她將酈南溪的話思量了遍,改了主意,「要不然你告訴我你平日里怎麼對付你爹的,好不好?」
魏敏文這「認真求知」的態度讓酈南溪不由莞爾,笑道:「公主您這話說的,我——」
她話說到一般突然臉色驟變,後面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魏敏文忙道:「你別笑,真的,我懷孕的時候一笑得厲害了肚子就不舒服。」
話說完后,魏敏文就靜等著。等酈南溪難受的這一陣子過去后再和她說話。
誰知道她侯了好半晌後事情依然沒有半點的改變。酈南溪的臉色一直不好看,而且看捂著肚子的樣子似是難受的更厲害起來。
「西西?西西?你要不要緊?」魏敏文說著,看到酈南溪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又見酈南溪一開口就是呻,吟聲,忽地反應過來了什麼。
她片刻也不敢耽擱下去,趕忙跑到門口去開門,叫了岳媽媽和郭媽媽她們進屋。
「快,快讓人準備好!你們奶奶,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