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場大雪足足持續了五天。
連日來的雪天讓天氣驟冷,也讓地面濕滑泥濘不堪。除了孩童們不亦樂乎的玩著雪堆著雪人,許多人的心情都低落了不少,期盼著能重見烈烈陽光的那一刻。
待到天氣放晴,大傢俱都鬆了口氣。
庄氏一大早就讓丫鬟把被褥拿出來晾曬,吩咐婆子們繼續清掃院子及早做好準備,免得等會兒雪化了後院子里沒法讓人走。她又叫了兩個人去寒蘭苑,和二太太說一聲,多要幾個火盆和一些炭過來。
現如今是化雪的時候,比起下雪時更要冷冽幾分,不多點火盆的話怕是熬不住。雖說剛剛進入冬日,但冬季的氣息已經開始濃烈起來。
待到這些都吩咐完,庄氏就回屋查看著這幾日蕙蘭苑的賬目。不多時,遣了去寒蘭苑的小丫鬟跑了回來,將鄭氏的話說給庄氏聽。
「二太太問太太,說是『幾個火盆』、『一些炭』,究竟是多少個火盆、多少炭?」
一個這樣回著,另一個則惟妙惟肖的學了起來,「二太太說了,這一大家子人,每一個院子需要多少都是要好生記在冊上,半點馬虎不得。如今各院的已經按人數派了出去,若太太想要再多一些的話,不說明白了,她怕是有些為難,不知到底給多少才合適。」
庄氏聽聞后,差點沒把自己手裡的那隻湖筆給捏斷了。
四房剛剛回京不久,屋子裡多年不曾住人,透著一股子陰涼氣。還沒住熱乎呢,這就下了雪。所以如果按人數來算的話,蕙蘭苑需要的取暖之物定然要比旁的院子多一些。
可偏偏鄭氏非要卡著這一點不放。想必是因為六姑娘在花藝上輸給了四姑娘不服氣罷。
庄氏心裡冒著火,卻還好歹能夠記得臨行前酈四老爺特意叮囑她的,少說話,多想想,莫衝動。她氣了鄭氏一會兒后,倒是沒多說出什麼氣話,與身邊的丫鬟芳桃道:「你們讓人拿了銀子去外頭買些炭來。若是老太太問起來了,就說咱們要不到東西,只能自己去買了。」
芳桃就有些為難。這樣做實在是明著和二房做對,忙在旁低聲勸著。
庄氏是個直來直去的,口上做了讓步已然難得,若讓她行事再讓步,就有些難了。
這時門帘晃動,酈南溪行到屋裡來。
庄氏瞧了一眼跟在酈南溪後頭的芳玲,忍不住說道:「多事。」但是看著笑靨如花的女兒,她怎麼也沒法繼續板著臉了,與酈南溪道:「她讓你來你就來?」
「我之前就想來母親這裡頑,已經走到了半途,剛巧碰上的。」
酈南溪笑著回道,看見庄氏一臉不悅,就朝芳桃看了一眼,問她究竟有何事情。
芳桃看庄氏沒有阻攔,便將剛才的事情講與酈南溪聽。
酈南溪聽聞后挨在庄氏身邊坐下,挽了母親手臂說道:「娘這樣可是得不償失。二伯母是遣了人來好生問您的,您若先做出不合適的舉動來,反倒要被二伯母揪住了錯處。」
庄氏剛才已經有些惱了,只不過火氣沒處發而已。見酈南溪來安慰,就把心中的怨氣說與她聽,末了又道:「我若這次讓她拿捏住了,豈不是次次都要低頭?咱們這回可是要在這裡過年的。怎麼著也得讓老太太知道了她的小心眼兒才行。」
旁的時候就也罷了。如今正當竹姐兒她們姐妹幾個一爭高下的時候,哪裡能夠讓得!
老太太不喜歡旁人到面前去哭訴,她就轉了彎兒讓老太太知道。
酈南溪看庄氏氣極的樣子,不由莞爾,與庄氏道:「母親生氣的時候不如多想想爹爹。多想他一想,許是心情就好起來。」
庄氏橫了酈南溪一眼,「想他那個老頑固作甚。」語氣卻是開始放軟了。
酈南溪嘆了口氣,說道:「若非爹爹執意帶了我們去,這些年怕是更加難過。」
她這話一說,庄氏便有些怔忡。
當初酈四老爺外放的時候堅持要將她和兒女們帶走,就是不願她在京城受這些難為。
思及此,庄氏終究是和緩了神色。
夫君疼愛她,她總也要顧及著他些才好。好不容易回趟京,總不能將關係搞得太僵。
酈南溪見狀說道:「母親就算想讓祖母知道,也沒必要用這個法子。若是惹了老太太不快,得不償失。」
庄氏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如兩個女兒能夠沉得住氣,就與酈南溪道:「就你鬼主意多。莫不是你還有旁的法子?」
酈南溪喊了芳玲來,「你去祖母院子里和紅梅她們說說話,順便問問平日里祖母院子里需要多少炭、多少火盆。記得多說幾句,說仔細點兒。待到她們問你為什麼要提這些,你就告訴她們,咱們這裡的炭不夠用,但是二伯母要個確切數字,咱們不知該給多少才好,就想循著老太太那邊的例、比起老太太的來再降一些。」
芳玲雖然看著悶聲不吭的,可是做事很有自己的主意。
酈南溪知道這樣吩咐她點到即止就夠了。
果然,芳玲稍稍想了下就領命而去。
酈南溪四顧看看,說起了一直徘徊在自己心頭的疑問:「羅媽媽呢?」
剛才她就覺得不對勁。若是母親這般,素來都是羅媽媽就勸住了,斷然不需要她過來。這回芳玲卻是直接去尋了她。
庄氏這次答得有些含糊:「她今兒一早就去了你舅舅家,還沒回來。」
酈南溪瞭然,定然是和那還沒定下來的親事有關係,便沒多問。
庄氏查看著賬冊,酈南溪在屋裡翻閱書冊,母女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許久后,沒有等來芳玲,反而是等來了老太太屋裡的顧媽媽。
顧媽媽親自帶人送了火盆和銀霜炭來,見過了庄氏后,笑道:「親家太太正等著四太太和姑娘們呢。四太太趕緊收拾一下,和姑娘們一同去吧。」
庄氏和酈南溪一頭霧水,趕忙細問究竟。
原來庄氏今兒一早遣了羅媽媽去莊家。她是想和庄太太小梁氏商量一下,看看哪日有空的時候見見面,有些話要當面說。
可巧的是,小梁氏今日正巧要去山明寺上香。聽聞羅媽媽這麼說,也不用羅媽媽過來回稟了,直接來了酈家要接庄氏母女三個一同去寺里。
既是來了酈府,小梁氏自然要先見過老太太。老太太剛好聽說了炭火的事情,連帶著去寺里之事,便讓顧媽媽走了這一趟。
「親家太太說了,東西她早已置備好,太太和姑娘們只管帶些隨身用的東西就成。」顧媽媽笑道。
庄氏還未出嫁的時候,和這位嫂嫂感情素來很好。聽聞嫂嫂這樣做,庄氏知曉對方也是誠意想讓她出門散散心,趕忙謝過了顧媽媽,吩咐丫鬟們給酈南溪換穿戴,又讓人去墨蘭院叫四姑娘回來——四姑娘一早就去了趙氏那裡陪三伯母說話。
羅媽媽和四姑娘是前後腳回的蕙蘭苑。一時間院子里忙做一團,好歹半個時辰后倒也收拾齊整了。庄氏便帶了女兒們往海棠苑趕去。
還沒進屋子,便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酈南溪和四姑娘對視了一眼,齊齊笑著走進屋裡。先是和老太太行禮問安,而後轉向老太太下首坐的小梁氏,異口同聲的喚道:「舅母好。」
小梁氏比庄氏年長一些,相貌不若庄氏這般柔美,而是濃眉大眼十分爽利。
她臉上帶著深濃笑意,親自上前將兩個外甥女扶起來,一邊一個的握了手說道:「幾年不見,可是長大了。先前明譽和我說起來,我卻沒料到變化這樣大。特別是西西。」
小梁氏上下打量著酈南溪,忍不住嘆道:「當年還是胖乎乎的小丫頭,現今可是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酈南溪猶還記得舅母抱著她喚著「小胖丫」時候的模樣,乍一被舅母這樣誇,有些緩不過神來。
看著她臉頰緋紅訥訥不能言的樣子,大傢俱都笑了。
「這孩子就是實心眼兒。」酈老太太說道:「旁人被誇了好歹還會靦腆推辭幾句。她倒好,連這個都給忘了。」說罷,又與酈南溪道:「還不謝謝你舅母?專程走這一趟來接你們。」
小梁氏忙道不用。酈南溪和四姑娘上前給舅母行了禮。
眾人又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這便上了馬車,往山明寺而去。
山明寺香火鼎盛。即便前朝曾遷都往冀州,依然沒有絲毫影響。改朝換代定都京城后更是如此,香客如織絡繹不絕。
到了山明寺的山腳下,有兩種法子可以上得山去。一是坐轎,二是拾階而上。
當年在京城的時候,酈南溪一直都是坐了轎子去的。有時候母親與舅母相約一同來,亦是如此。因此如今見到小梁氏停了轎子走下來后,酈南溪很是疑惑。
「舅母莫不是要走上去么?」酈南溪跟著走了下來,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山。
小梁氏頷首說是,又與剛走到她身邊的庄氏低聲道:「明譽這孩子不定性,不知道讓我操了多少心,總得來求上一求。誠心些的好。」
先前在路上,小梁氏與庄氏就是同乘一車。庄氏聽了一路,多少也知道小梁氏憂心的是什麼。
她握了小梁氏的手,亦是壓低了聲音說道:「譽哥兒是個能幹的,一定能夠考的中。嫂嫂放心吧。」至於庄明譽的親事,小梁氏路上一個字兒都沒提,她就也沒明著說起來。
只因有些話庄氏也是瞞著小梁氏的。比如她想和國公府結親一事。若小梁氏提前知曉了,想必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聽了庄氏的話后,小梁氏的臉色和緩了些,「借你吉言。」
庄氏叮囑了四姑娘和酈南溪幾句,這便和嫂嫂一同往上行去。
雪才剛剛停了一宿,上山的台階上還有許多未掃盡的雪。酈南溪和四姑娘擔心母親與舅母,自是也不肯再坐轎子,步行著緊緊的跟了上去。
因著前些天接連的大雪,天氣驟冷,今日上山的香客並不多。一路行去,只零星遇到了幾個人。
到了寺門口,有知客僧迎了香客進寺。
小梁氏先前已遣了人提前來寺里打點過了。僧人便引了小梁氏與庄氏一行往裡行去。
路過一個清幽的院子時,酈南溪被院中的竹林所吸引,多看了幾眼,結果卻隱約可見院中有侍衛肅然而立。
酈南溪趕忙收回了視線。這才發覺那院子兩側立有四名僧人。但凡有人想要靠近那個院子,都被他們恭敬請離。
她知道這應當是有重要客人在裡面,趕忙收回視線,緊緊跟在了母親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