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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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南溪在慶陽侯府連住數日,直到姐姐身子康健心情穩定下來方才歸家。彼時重廷川已經離了家進宮當值。接連數天的憂心與焦慮讓酈南溪身心疲憊不已,回來后洗漱了下倒頭就睡。

醒來的時候早已過了晌午。

稍微用了些午膳后,酈南溪就窩在屋子裡翻看這些天來的賬本。有鋪子里的,也有石竹苑的。已經臨近月中,很多事務都要理順了才好繼續安排下去。

肖遠讓萬全給她拿來了新近的一些首飾讓她挑選。有幾個樣式別緻顏色又比較素凈的讓她頗為驚喜,就留下來自用了。其餘的則讓萬全給送了回去。

晚一些的時候,岳媽媽來稟,說是鄭姨娘來尋。酈南溪原本剛好看完了一本賬冊準備拿了下一本來看,聞言就將剛剛拿起的那個輕輕放了回去。

「讓她去廂房裡等著罷。」酈南溪起身說道。

岳媽媽上前扶了她起身,壓低聲音說道:「奶奶,瞧著鄭姨娘臉色不太好看,前些日子也都病著。奶奶要不然等她康健些了再見?不然的話,過了病氣可就不太好了。」

也不由得岳媽媽這般擔心。自打重芳柔已去的消息傳到了國公府,鄭姨娘就一病不起。這些天來未見好過。今日忽然說要見酈南溪,也不知她身子好全了沒。如果沒好全的話,奶奶沾上了一點半點的病氣,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酈南溪知曉鄭姨娘心裡的疙瘩在哪,聽聞后搖了搖頭,「沒事。她這病是心病。我離她遠著點說話,不會有什麼事的。」

岳媽媽也知道重芳柔去了的事情。聞言嘆息著倒也沒再阻攔。

西廂房的光線有些暗。酈南溪進去后乍一眼看過去未曾發現人在哪,適應了下光線方才看到縮著坐在角落的鄭姨娘。

一些時候不見,鄭姨娘憔悴了許多,看到人後,反應也是遲鈍了些。

酈南溪叫了她兩聲,她才抬起頭來。眼睛無光的望了好半晌,她起身行禮,「六奶奶。」

酈南溪並未避開這一禮。待到她重新坐下后,便問道:「鄭姨娘今日來所為何事?可是為了四姑娘?」

聽她說起重芳柔,鄭姨娘原先有些木訥的表情終於有所鬆動,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柔姐兒……柔姐兒……我的柔姐兒……」鄭姨娘哭著喃喃說道:「她走的怎麼樣?痛苦不痛苦?求奶奶給我一個準話。」她忍不住掩面而泣,「柔姐是不好。可我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我這心裡,真是……」

說罷她跪到了地上,連磕兩個響頭,「求奶奶憐憫,和我說說罷。」

重芳柔曾暗害酈南溪的事情已經在府里傳遍了,所以當初重芳柔離開重家去到沈府的時候,重家諸人對待重芳柔那般冷漠,鄭姨娘也沒敢提出任何異議。

——那次跌下假山,六奶奶差點就沒了性命,國公爺勃然大怒,她是知道的。

重廷川處理重芳柔的事情又快又乾脆,除了沈太太母子幾個還有那幾名心腹外,旁人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對外只說是暴斃。

這事兒是國公府丟醜、對不起沈家在先。張姨娘與梁氏自然也不會將事情公之於眾,只把重芳柔害得酈竹溪滑胎失子一事告訴了鄭姨娘。

是以鄭姨娘雖然心裡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沒敢多問。她知曉妾侍是沒有正經的墓穴無法葬在家中祖墳,更何況這樣一個害的主家失了孩子的,愈發沒有什麼好的下場。

所以她這次來,並未指望酈南溪對她說出什麼實質內容。只求酈南溪看能夠存有憐憫之心,與她說說重芳柔最後的情形。

酈南溪聽她之前言語便道:「姨娘既是想見她最後一面,為何我曾遣了人來喊姨娘過去,姨娘卻給拒了?」

她是十分疑惑的。按理來說鄭姨娘斷然不會不去看重芳柔。最後卻偏偏是張姨娘來了。只不過張姨娘來的時候她在陪姐姐,等她陪完了姐姐,張姨娘又已經走了。是以這事兒她當時並未能問個究竟。

這話讓鄭姨娘徹底驚到了。她猛地站起身來,嘴唇闔動雙眼睜的滾圓,不敢置信的問道:「奶奶當時,讓我過去?」

「是。」酈南溪這時愈發覺得不對勁,「你不知道?我讓常福來找你。他與我說稟了太太。我當時在陪沈二奶奶,就沒多問。」

「太太……張姨娘……張姨娘,太太。」鄭姨娘頭深深往下埋著,任由臉上還在流著的淚落到了耳邊,又滑到了衣裳上,「太太竟然沒和我說。沒和我說。她竟然讓張姨娘去了。張姨娘也沒和我說起。」

酈南溪沉默下來。

對她來說,當時更重要的是失去孩子痛苦不已的姐姐。旁的事情她想到了會讓人去做,卻不會過多關注。這件事她後來並未再過問。

鄭姨娘訥訥的說了半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表情瞬息萬變。酈南溪在旁靜靜看著,等她稍微平復了些方才讓人送她回去。

鄭姨娘兩步趔趄的往前行著,忽然回身過來,朝著酈南溪深深福了一禮,而後扶著路邊的牆一步步走遠。

重廷川晚上回來的時候,酈南溪將這事兒與他說了。不過,他聽聞后倒是沒有她料想中的意外,反而十分平靜。

酈南溪想他素來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看他這般倒是沒有多想。自顧自端了茶盞到他跟前。

重廷川將茶盞接過來后順手放到了旁邊案几上,攬了她坐下,問道:「今兒做了什麼?老太太那裡可有遣了人來?」

「呂媽媽來過一趟。問我幾句姐姐現在的情形就走了。」

「嗯。」重廷川應了一聲后撩開她的衣襟探手而入,「那邊最近安定了些。若是讓你過去那邊,倒是不用擔心什麼。」

酈南溪探手撥開他亂捏的大手,沒能成功,輕喘著說道:「那邊安定不安定左右和我沒有關係。若是去了,我和老太太說過話后回來便好,旁的不多管。」

「正是如此。」佳人在懷,重廷川說了幾句也有些按捺不住,輕咬著她的耳垂問道:「小日子最近可來過了?」

「沒有。」酈南溪一聽他這聲音沙啞的樣子就知道他想做什麼,繼續用力去推他,「郭媽媽說第一次和第二次間間隔的時候不一定。不見得就整一個月。」

重廷川低笑道:「哦。既是沒有來,那就方便許多了。」說著就要扯她腰帶。

酈南溪知道他這些天獨守屋內實在是憋不住了。但這時候天還沒亮,哪能由著他來?自然要奮力抵抗。

可她這次無論怎樣說怎樣做,他都全然不顧。早先進門的時候他就將門給栓好了,如今抱了人就往床上去,無論她怎麼掙扎都沒用。

兩人一直鬧到了月上中天才算完。若非酈南溪餓得實在沒了力氣,怕是還沒個盡頭。

起身的時候被子滑落腰間,酈南溪看著身上的斑斑點點,又羞又惱,氣得橫了那罪魁禍首一眼。待到收回視線,她發現了自己腿上的疤痕,動作就瞬間止住了。

她身體僵下來后重廷川立刻察覺到。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腿上的傷疤已經褪了不少。大部分肌膚都恢復如初,有的地方留有淺淺的疤痕。

酈南溪覺得傷疤不好看,拿了玉肌膏想要塗抹。剛剛打開蓋子,眼前就是一空。手中之物已經被他大手一掃奪了去。

「我來給你上藥罷。」重廷川聲音里透著饜足的愉悅。

酈南溪一看他那滿意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哼道:「我自己來。」說著就去搶瓶子。結果牽動了腰間和下面。那又酸又漲的感覺讓她忍不住低.吟了聲皺了眉。

重廷川低低的笑,「你看,豈不是自討苦吃?」拉了被子給她蓋上,將她雙腿放到自己腿上,用藥膏細細塗抹。

剛剛歡愉過後身體還在發燙。涼涼的藥膏貼緊肌膚,有種別樣的舒適。

這個時候酈南溪倦懶得很。剛才若不是餓得狠了怕是就睡著了。此刻舒服的涼意觸到身上,加上重廷川的動作很輕柔,她倦意終究是戰勝了餓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重廷川將每個傷疤處都塗了藥膏後方才發現小丫頭已經睡著。暗自嘆息了半晌,猶豫著到底是將她叫醒了吃點東西再睡,還是說讓她繼續這樣下去,餓醒了再吃。

考慮了許久,他想著她連日來在慶陽侯府為酈竹溪擔驚受怕,恐是早已疲累不堪。終究沒忍心叫醒她。

她沒吃,他就也陪她餓著。畢竟這事兒是他先忍不住鬧了她許久,不然的話小丫頭最起碼能吃完晚膳再睡。

重廷川側身躺下,將她小心翼翼的摟在懷裡,與她一同安眠。

回家沒兩天,酈南溪就收到了酈老太太送來的信。信上老人家很是責怪了她一番,怨她不將酈竹溪發生的事情說聲。

當初酈竹溪的胎稍微穩了些后,遣了人去和酈老太太說了。但是孩子沒了后,一來是沒有心情,二來也是顧不得,並未即刻告知祖母。後來還是酈南溪陪了好些時日後,酈竹溪漸漸將傷痛放下了些,這才在妹妹走後讓人把此事告訴了酈老太太。

老太太知道后即刻就給酈南溪寫了這信,收到信后酈南溪並未回信,而是讓郭媽媽回了酈家一趟,將事情大致給老太太說了。重芳柔所作所為自然沒有明講,只把當時酈竹溪的狀況不太好告訴了老人家。

酈老太太沒料到酈竹溪當時的情形那麼差,心疼四孫女兒,又遣了人送到侯府許多藥材給酈竹溪補身子。她是讓酈雲溪和酈陵溪送東西去的。兩人又在沈府陪了四妹妹一日方才歸家。

這事兒妥當后,轉眼就到了十五這天。

酈南溪不可避免的要到香蒲院去。一大早收拾妥當后就往那邊去。

路上遇到梁氏,兩人平平淡淡的打了個招呼。酈南溪去看梁氏身後,發現三位姨娘都在。於姨娘與張姨娘神色均如以往一般。這倒也罷了,讓酈南溪驚奇的是鄭姨娘,她居然看著也和以前沒有多大的差別。仿若酈南溪剛從沈府回到國公府時,看到的那個因女兒過世而消沉的人只不過是個幻覺。

酈南溪不願和梁氏同行,過了中門后自擇了與重廷川通走的小徑而去。

國公府眾人到的時候,二房的人早已聚在了老太太跟前。雖然人到了很多,但屋裡的氣氛不算太好。一個個神色冷凝,半點笑顏也不帶。看到酈南溪過來,重老太太終是臉色和緩了點。讓人接過了酈南溪的斗篷收到旁邊柜上,老太太招手讓酈南溪坐在了旁邊。

「沈二奶奶可是好些了?」老太太讓人給酈南溪拿了一盞熱茶,關切問道:「西西在那邊可還住得慣?」

「好多了。」酈南溪說道:「住得慣。沈太太她們都是極好相處的。」

「那就好。」

重老太太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個時候又有兩人進到屋裡來,上前給老太太請安。

酈南溪搭眼看到對方后就閉了口沒再言語。

杉哥兒回頭看了幾眼,見重二老爺一直朝他使眼色,他就挪著小步子走到老太太跟前,弱弱的說道:「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吉祥。」

「叫祖母。」重二老爺低聲催促。

杉哥兒脖子縮了縮,肩膀聳了起來,緊張的磕磕巴巴說道:「祖、祖母。」然後就沒了話,低頭看地不敢抬眼。

老太太面目沉肅的看著他,並不答話。

重二老爺有心想要讓老太太趕緊應聲,嘿笑著湊到老太太跟前,「娘,你看他多懂事兒。您看前些日子的事……」

他想要重提一次迫了老太太趕緊答應下來,但看老太太身側坐著酈南溪,就有些不好意思。

酈南溪察覺到了,起身說道:「二老爺既是有事與祖母相商,那我就先過去了。」說著就要往位置上去。

「不用。」老太太拉了她一把,「你陪我說說話。其他的事情不用理會。」

重二老爺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酈南溪朝老太太笑笑,「祖母若是捨不得我,等會兒我再過來陪您。」語畢就將手抽了出來,行至自己的位置上。

二太太徐氏看到這一幕,很是譏誚的嗤了聲,大聲道:「扶不起的就是扶不起的。給他個好看的身份,他也撐不起來。」

重二老爺怒了,想要斥責她。被老太太淡漠的看了眼后,他終是沒敢,趕緊閉了嘴低下頭。

酈南溪落座后,身邊的五奶奶吳氏湊過來和她說道:「六奶奶這些天不在,不知道。如今這位哥兒養在了馬姨娘的名下,算是咱們府里正經的爺了。」

她說話的聲音不算太大,但足以讓屋裡的人都聽到。徐氏聞言,輕撫著鬢角的手頓了頓,又斜著眼朝這邊看了過來。

偏吳氏好似沒看到一般繼續和酈南溪說道:「那位姑娘也留下了。統叫一聲孟姑娘。雖然沒名沒分的,但能留下也是老太太的恩典了。六奶奶,您說是不是呢?」

酈南溪就笑,「老太太自然是寬厚的,平日里給的恩典也多。只五奶奶這左一個『這位哥兒』右一個『孟姑娘』,我卻始終不知道是誰。還請您和我仔細說說,免得我弄不清楚搞混了。」

吳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唇角。

徐氏倒是覺得舒爽,朗聲道:「就是。我也看不慣這樣藏藏掖掖的。什麼都要塞到陰暗的地方不擺明了來,躲給誰看!」

說著話的功夫,她狠狠的剜了跪著的杉哥兒一眼,顯然是在暗恨重二老爺藏著那母子倆的事情。

重老太太原本在拿捏重二老爺,如今看到徐氏將事情半給挑明了,反倒是沒有再繼續下去,淡淡的「嗯」了聲后,與重二老爺道:「孩子你看牢了,別沒事亂跑。是府里的自然要好生看管著,不是府里的,該怎樣就怎樣,莫要到處亂走礙了眼就成。」

那最後一句卻是在說孟蔓羽了。

重二老爺雖心疼孟蔓羽,但他這回能讓老太太認了杉哥兒已經是心中巨石落了地。老太太怎麼說孟蔓羽,他就也沒那麼在意,便道:「老太太放心,我都省得。」

為了讓老太太相信他的真心實意,這句話他可是耗費了不少功夫,說的相當情真意切。

徐氏當即在旁嗆聲道:「『省得』?二老爺怕是不曉得事理罷。既是不曉得,談何『省得』?」

重二老爺有些不悅,「你胡說什麼。趕緊閉了嘴好好待著。沒你的事兒不要插嘴。」

這話激怒了徐氏,「我說的可有半點兒錯的?若二老爺真是個能夠『曉得是非』的,哪裡會做出那些下九流的事情來!」

「夠了!」重二老爺勃然大怒,「你給我收斂著些!別不識好歹!」

「怎麼?老爺這個時候給我臉色看了?當初在我爹跟前信誓旦旦說要對我好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凶?你凶給誰看!」徐氏說著就哽咽了,拿了帕子拭眼角。

二奶奶何氏小心翼翼的覷了眼老太太的神色,見老太太平靜無波,這才過去輕聲勸慰婆母徐氏。

酈南溪看二房這架勢怕是要吵起來,就起身準備離去。

這個時候重老太太喚住了她,「川哥兒媳婦過來,我有事與你商議商議。」

酈南溪不願攙和到這些事情里去,就和老太太道:「不若我晚些再來尋祖母細說吧。」她歉然道:「昨日里剛剛回來,身子有些不適。我回去稍歇會兒就來尋您。」

她說的借口是身子不太舒服,老太太也不好再多留她,不然的話好似迫她即使身體不適也要硬撐著在這裡一般。老太太只能點頭允了。

酈南溪倒也沒有隨便亂講。既是答應了晚些去香蒲院,午休過後不多久就到了那裡。

重老太太早晨的時候是當眾挽留她,她也是當眾拒了留下。如今雖允諾,可老太太的臉色終究有些不太好看。

酈南溪仿若沒有看到,自顧自說道:「杉哥兒看著倒是個乖巧的。不知道老太太怎的讓他跟著馬姨娘了?若是跟了二太太,好歹能多懂些規矩。」

提到那一茬后,老太太就沒再繼續去想酈南溪這回事。畢竟酈南溪不過是找託詞當先離開而已,二房那些事情才叫真正糟心。

「你二嬸哪裡肯要他?」說起這個老太太也是不住嘆氣,「孩子到底是你二叔的。可她死活不認。我本也沒打算讓她將孩子記在他的名下,在外頭生養的,能好到哪裡去?斷然不能當做嫡出的來。可她連理都不願理杉哥兒,這就有些過了。我雖不喜她的做派,事兒到底是你二叔先犯了錯。明面兒上我總得給她面子。」

重老太太抱怨著,想到杉哥兒那怯懦的模樣,也是來氣,與酈南溪道:「原先我只當月姐兒是夠膽小的了,現在才知道還能有比她更甚的。而且月姐兒是女孩子,嬌點沒關係。杉哥兒這樣可真是讓人來氣。」

酈南溪知道老人家既是肯留下杉哥兒,就說明對他的喜歡大過於厭惡。畢竟是重家的血脈。但凡是重家的孩子,老太太就喜歡、就護著。至於孟蔓羽,不是重家人,老太太就不當回事了。剛才那麼多話里也提都沒提。

酈南溪道:「讓孩子多跟著您,慢慢也就大方起來了。」

她這話誤打誤撞的說到了老太太心坎兒上。

重老太太笑道:「我也想著不行就讓他跟我幾天。不然一直這樣下去,太不成器了。」

酈南溪便微笑。

重老太太想起尋她的事情,岔開了這些事兒問她:「聽聞西西與梅家的姑娘很是熟絡?前些天梅家給國公府下帖子的時候你不在,帖子就送到了我這邊。若我沒記錯的話,這姑娘和柳閣老家的姑娘關係很好。」

梅江婉下帖子一事酈南溪是知道的。當時她在沈府,梁氏不在家出門去了,國公府沒個主事的人,帖子就轉到了舊宅這邊。後來重廷川下衙回家,老太太就讓人將帖子送到了重廷川那裡。酈南溪一回府就看到他留在桌上的此物。

「我和江婉確實熟悉。」酈南溪斟酌著說道:「柳姑娘我也較為熟絡。祖母若是尋柳姑娘有事,不若我請了她來這邊玩?」

「這倒不用。」老太太笑道:「我就是想讓你幫忙瞧瞧柳家的那個三姑娘怎麼樣。」

柳家三姑娘?

聽祖母提起來了,酈南溪這才回憶了下。依稀記得柳平蘭提過家裡的三姑娘,好似是柳平蘭的庶妹,比柳平蘭稍小一點。具體性情品貌如何,友人們是完全沒有提到過的。

酈南溪有些猶豫的說道:「不知祖母的意思是——」

「那曾家姑娘是不成的。你幫忙瞧瞧柳家罷。」重老太太道:「府里最近事情多,總得快些定下來才好。免得拖來拖去更加麻煩。」

雖說重芳柔做下的錯事不會對外聲張,但重家女兒忽然做了旁人家的妾侍,忽然暴斃,不免要引起有心人的議論。如今有了杉哥兒這一出事,二房這邊的亂是遮不住了。偏偏七爺重廷劍的親事還沒定下來。

柳平蘭的父親如今是翰林院任職。他的庶女,身份真的有些太低。再怎麼說,重廷劍也是衛國公的堂弟、當今皇后的侄兒。

酈南溪估摸著老太太想起柳家女兒來應當是和徐氏有一定的關係。雖不知情由如何,但她不願攙和到這種婆媳之爭中去,就與老太太說道:「這事兒我怕是做不了主。平蘭和家中庶妹關係一般,我見了平蘭也只能打聽兩句。她那妹妹如何,我是見不到的。」

「讓柳姑娘將人帶去同赴宴就是了。」重老太太笑道:「聽說梅姑娘這次帖子下的多,好些姑娘都有份。柳家去一個去兩個應當都沒問題。」

酈南溪的態度很是堅定,語氣卻頗柔和,「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雖說我和平蘭關係不錯,卻無法要求她做什麼。不然惹惱了她,怕是往後都不肯見我了。」

聽了酈南溪這話,重老太太也不好再強逼她了。柳閣老是朝中重臣,無論怎麼說,重家也不好和柳家的關係太僵。

重老太太又和酈南溪隨口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就沒再多留她。

酈南溪出了香蒲院后就順著慣常走的那條小徑而去。哪知道剛出了小徑口就被人在旁喚住。

「六奶奶請留步。」

清朗的男聲從旁傳來。酈南溪聽著有些耳熟,又有些耳生,就順勢看了過去。

獵獵寒風中,一名少年正在不遠處望著這邊。他身量頗高,身形很瘦,穿著厚厚棉袍,在這冷風裡抱胸而立。

酈南溪認得他,頷首說道:「不知七爺找我何事?」

重廷劍走上前來,朝酈南溪身邊的人瞧了眼,問道:「我有些話想與六奶奶說,不知六奶奶有沒有時間?」

酈南溪斟酌著怎麼拒了他更為妥當。

不過,她還沒有開口前,重廷劍就已經當先說道:「奶奶倒也不必害怕。我真的是有些話想說,您聽或者不聽,對我來說都沒什麼。你肯幫我,我自然高興。您不肯幫,我也無話可說。」

酈南溪就讓霜玉霜雪去到了幾丈遠處等著。

待身邊近處沒了旁人,重廷劍方才問酈南溪:「不知祖母尋了六奶奶,可是說起了我的親事?」

即便是這樣,酈南溪也不會直接承認下來。她知道老太太不會將此事告訴重廷劍,若話從她這裡泄了出去反倒不好,就道:「我前些日子在姐姐家中,老太太總要問一問我的情形。老太太素來關愛我。」

她這話聽著沒有什麼破綻。重廷劍點了點頭,說道:「不知祖母以往可曾問和六奶奶提過有關我親事的事么?」

酈南溪這個倒是不用繞圈子了,說道:「提過一兩次。沒有細說。」

重廷劍這邊大鬆了口氣,低聲嘆道:「我就知道祖母不會尋了母親來商議。家中若有誰是祖母肯與之相商的話,必然六奶奶無疑。」

他忽然躬身,朝著酈南溪深深一揖,「如若祖母和六奶奶相商,我只有一事相求。」

酈南溪沒料到他會突然揖禮,趕忙側身避讓,說道:「七爺有話直說無妨。我能幫便幫,我若幫不了,就無能為力了。」

「有六奶奶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重廷劍微笑道:「我只求奶奶一件事。倘若祖母詢問起我的親事來,奶奶幫我選個脾性好的。不求對方門第如何,不求對方學識如何,但求一點,人好,性子溫和,就夠了。」

酈南溪知道徐氏一心想給兒子找個門第高的姑娘。乍一聽到重廷劍這說法,她倒是十分意外。

重廷劍發現了酈南溪的驚詫,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了頭,輕聲道:「我知道我這樣魯莽的說法實在是太過唐突。不過我想著,與其像爹娘那樣吵吵鬧鬧的,不如和大哥大嫂那樣平靜順和著。左右我是重家子孫,往後不愁吃穿。大富大貴縱不能有,衣食無憂總是行的。我再努力努力,定然能夠過上不錯的日子。」

說罷,他朝著酈南溪又是深深揖禮,「我別無所求。若六奶奶能允了我,我感激不盡。雖然勢單力薄,但往後只要六奶奶有事,我自然是竭盡我所能來幫助您。」

「七爺未免太看重我的本事了。」酈南溪哭笑不得,上前虛扶了他一把,「即便我在老太太跟前說些什麼,老太太也自有她的主意。我的意見她也不見得採納。」

「原來的時候不成,但如今出了杉哥兒和孟蔓羽的事情后,卻不一定了。」重廷劍說道:「母親以前一心想為我尋個高門,現在卻開始改變主意。祖母那邊如果肯鬆口的話,事情就好辦許多。」

說實話,重廷劍對待親事的這個態度,酈南溪還是比較贊同的。若是在重芳柔的事情發生以前他主動要求這樣,酈南溪或許會在問過重廷川的意見后考慮下要不要幫他。

但,現在有了重芳柔的事情在,酈南溪是無論不肯再攙和到這些雜七雜八中了。

「這事兒我無能為力。」酈南溪輕嘆道:「七爺想要我幫忙,卻也要考慮下我的處境。如今柔姐兒去到沈家沒多久就出了事,沈二奶奶還是我嫡親的胞姐。現在我是什麼都不敢再多管,不然萬一有點什麼意外,當真是兩邊都得不了好去。」

重廷劍初時聽她拒絕,原本心裡還有一點尷尬與無措,只因自己將心事好不容易剖析給她聽,她卻這般無動於衷。可是聽了她後面的肺腑之言后,他恍然大悟,她這是將她自己的難處告訴了他。

重廷劍並非蠻不講理的人。細細思量,她說的確實有道理,只能頹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晚上和重廷川一起用膳的時候,酈南溪就將重廷劍尋她的事情順口和他講了。

這回就連重廷川都覺得十分意外。

「廷劍這樣與你說的?」重廷川見酈南溪只吃蔬菜不肯吃肉食,狠命的往她碗里擱了幾塊肉。

他無視了酈南溪幽怨的眼神,輕聲說了句「多吃點」,又繼續問道:「廷劍可曾具體說過二太太的態度?」

「沒有。」酈南溪仔細回想了下說道:「他只說二太太如今不一味的只求高門女了。旁的沒有多提。」

「嗯。」重廷川看酈南溪不肯吃肉,夾了一個蝦球塞到她的口中。看著女孩兒兩頰鼓鼓的嚼著蝦肉,他低笑著颳了刮她的鼻尖。

沉吟片刻后,重廷川道:「你尋機和他說聲,這事兒你管不了,我幫他看看。」

酈南溪把口中食物盡數咽下后,拚命打量了重廷川幾眼,奇道:「六爺肯幫他?」

「怎麼?不信?」她這愕然的樣子讓重廷川忍俊不禁,「我看上去那麼凶?」

「倒也不是。」酈南溪從碗里的肉中尋了個看起來最可口的,邊夾著邊說道:「我就是覺得,六爺和二太太那邊關係不算太好。所以……嗯,不一定會肯幫。」

好半晌,重廷川都沒有說話。

酈南溪慢慢用著飯。她本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又聽到他的聲音在旁響起。語氣深沉,帶著不易察覺的絲絲傷痛。

「他是三哥的弟弟。三哥對我一向很好,也很疼愛他。我常常在想,如果三哥還在的話,會是怎樣的情形?以他的脾氣,一定會對繼續好好待我,也一定會繼續疼愛他。」

重廷川緩緩說道:「所以我想,既然三哥不在了,他的心愿,就由我來幫忙達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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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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