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許是因為白日的時候太過疲累,酈南溪本想看書等重廷川回來,誰料拿著書卷竟是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重廷川進屋時看到的便是她手執書卷倚靠在榻前小憩的情形。床前的桌上放著整齊的兩副碗筷,顯然是未曾用膳在等他一起回來。
若是以往,重廷川定然不驚動她將她手中書冊拿出來再扶了她睡下就是。什麼時候餓了再吃。但她現在如今懷著身子,若是不吃些東西的話怕是對她身子有損。思來想去他終是輕聲將她喚醒,扶了她坐起來,兩人一同倚在榻前稍微吃了些。
用膳的時候酈南溪一直昏昏欲睡,重廷川先喂她吃了些粥墊墊肚子,他則是胡亂吃了幾個包子油餅,這便一切歇下了。
老太太已經發了話,酈南溪若是無事的時候儘管去她那裡玩。
重廷川也有此意。
一來酈南溪有孕已經差不多三個月了,來回走動已經基本無礙,在這個時候適當的運動反而更有益處。
二來酈南溪若是在國公府那邊獨自一人待著,倒不如去老太太那裡時常坐坐。如今已經臨近新年,各房各院的事情都很多,酈南溪若是在石竹苑少不得要自己忙著準備各項事情,現在倒可時常向老太太討教,順便請了老太太幫忙處理一些雜事。
早上酈南溪用過膳后就往中門那邊去了。到了后聽聞老太太還沒起讓她稍等片刻,酈南溪雖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多問什麼,只去到旁邊暖閣里吃茶靜等。
呂媽媽親自捧了點心來給她吃。因著知曉酈南溪現在有了身孕,呂媽媽就讓人給她做了些口味清淡的點心,免得那些甜膩的她吃不下去。
待到將點心端來后,呂媽媽就親自服侍著酈南溪用著。郭媽媽見狀就朝大家使了個眼色,帶了其他伺候的人退到了門外,又將門給掩上。
如今屋裡只有呂媽媽和酈南溪兩個,呂媽媽方才開了口悄聲道:「奶奶別多心。老太太並非不想見您,也並非刻意拿捏。只不過老太太身子不舒服這才有些起不來身。」
這話讓酈南溪錯愕不已,側了身子問道:「祖母怎麼了?昨兒不是還好好的?」
「可不是。」呂媽媽嘆道:「昨日里確實是好好的。到了晚上的時候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就腹瀉了。雖說吃了葯好了些,可到底虧了身子有些發虛。今兒早晨就有些起不來。」
「莫不是著涼了罷。」酈南溪斟酌著道:「又或者是吃了什麼東西后克化不了?可請大夫看過了?」
「看過看過。」呂媽媽忙道:「昨兒晚上就請了大夫,因想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老太太就沒讓人告訴國公府那邊。」她有些猶豫的道:「不過大夫說……」
「如何?」
「大夫說吃了不太乾淨的東西才引起的這場病。」呂媽媽先前既然肯開這個口,就已經做好了要告訴酈南溪的打算,此刻也沒藏著掖著,又將聲音壓低了點方道:「老太太旁的都是用的平日里慣常吃食。只昨兒大太太遣了鄭姨娘過來給老太太送了一碟棗。」
酈南溪先前見呂媽媽特意過來她身邊伺候著就心裡有了點數。郭媽媽都能看出來呂媽媽有話要和她講,她自然更能瞧得出。不過她怎麼也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
昨日酈南溪記得岳媽媽讓秋英特意說的鄭姨娘過中門而去的事情。回到家中后她就問了岳媽媽:「媽媽怎的特意提起這個?莫不是這事兒有甚不對?」
當時岳媽媽說道:「倒也不是不對。只不過鄭姨娘平日里不甚做那出頭的事情。如今瞧著好似是太太讓她去送了什麼東西到舊宅那邊,也不知具體是為了甚麼。」
因著那事兒也沒個定論,酈南溪就沒太過放在心上,畢竟岳媽媽也只是直覺上覺得不對罷了。可如今聽到老太太因著吃了鄭姨娘送來的東西后腹瀉,酈南溪覺得這事兒怕是不能輕易就這麼算了,便問了呂媽媽,老太太那裡究竟是個什麼主意。
「老太太也不敢肯定就是那個。」呂媽媽眉目間難掩擔憂,「昨日里一小碟的棗,是用紅棗蒸熟了后拌了桂花糖的。老太太當做下午的點心就給吃了,而後碟子也讓人給刷了個乾淨,誰知是不是那東西的事兒。」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就有老太太身邊的丫鬟過來說,老太太已經起了身,讓六奶奶現在過去。呂媽媽就扶了酈南溪轉向了老太太的屋子裡。
因著連夜的不適,重老太太今日的精神頗差,臉色不若之前那麼紅潤,眼底也有了淡淡的青色。精神頭不太好,懨懨的不太愛言語。看到酈南溪后只招呼了句「西西來了啊」,就讓她在身邊坐下了。
酈南溪細問究竟。
老太太顯然也是覺得那碟棗兒有問題,與她道:「就是吃了些泛涼的點心,沒有注意,結果就傷了脾胃。」說起這事兒的時候很是不悅。
泛涼的點心,定然暗指的是從國公府那邊大老遠送過來的了。
酈南溪摸不準那事兒到底是個怎麼樣的情形。究竟是吃食上果真有問題,還是說老太太因了旁的而腹瀉。若真有問題,那是和梁氏有關,還是說鄭姨娘自作主張……
心裡頭沒個定論,酈南溪就沒有斷然下定結論,避開那事兒不提,說道:「祖母身子不適還是需得小心著些。沒多久就要過年了,怕是到時候吃食更多。若是不調理好脾胃恐怕更加難辦。」說著就遣了人去張府請人。張老太醫能在固然是好,他不在的話,張太醫在也成。
可是不巧了,僕從回來稟說那父子倆都去了宮裡,均不在家。
酈南溪正想著法子,就聽老太太輕聲喚她。酈南溪就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了。
「西西別忙活了,不過是個小病而已,吃了兩副葯已經好多了。再歇上一兩天就也無礙。」重老太太道:「我就是想問一句,平日里你們太太做事兒如何?」
這種時候酈南溪可不方便說什麼好不好的話。她才來國公府多久?老太太心裡定然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說的稍微有點偏頗,怕是就不太好了。
酈南溪心裡快速思量著,面上依然微笑,「太太平日里治下甚嚴,丫鬟婆子們都很聽命。不過有時候太太過於嚴厲,她們也會抱怨一番。」
這話單看老太太怎麼理解了。若是老太太思量著這事兒是梁氏做的,自然是會注意前一句。若老太太覺得是鄭姨娘的問題,就會留心第二句。
等了好半晌,才聽聞重老太太淡淡的「嗯」了聲。
「我也覺得她是嚴了點兒。不過她若想做點什麼,也不會露出這麼多大的馬腳來。想必還是下邊的人做事不合意,中間出了點岔子。」
酈南溪只靜靜聽著,不說對也不說錯。
重老太太看她正襟危坐的樣子,笑道:「西西莫怕。我不過是問你一兩句罷了,你才來多久,又能知道什麼?更何況你和你母親也不甚投契,怕是不曉得她的性子。」
她口中的「母親」自然是說重廷川的嫡母梁氏了。
酈南溪覺得這稱呼聽著耳朵不順,索性摸了茶盞抿了口茶,潤潤喉嚨方道:「我和太太是不太熟悉。不過,我現在有了身孕,六爺叮囑我萬事莫要操心,只管養好了身子才是正經,所以最近就沒有往太太那邊去。」
「這倒也是。」重老太太沉吟著點了點頭。
昨晚上老太太生病特意讓人不要擾了國公府那邊,故而國公府眾人不曉得這事兒。今早又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看一趟,國公府那裡自然得了消息。
不多時,外頭丫鬟稟說梁氏帶了人來探病。
酈南溪就打算告辭離去,與老太太解釋道:「先前有孕之事沒有告訴太太,昨兒她聽說了后怕是不會高興。我下午再來看望祖母。」
老太太如今正緊張著她懷著的孩子,聽了這話自然答應,又道:「下午你看看若是舒服了就來,不舒服的話不來也罷。」
「自然要來看看您的。」酈南溪沒有多說什麼,做了保證后就離了屋子。
她走出屋門的時候,正巧碰到將要進門的梁氏。
梁氏的臉色非常不好看。看到酈南溪后,雙眼狠狠的剜了酈南溪一番,將她從頭到腳的打量了遍,一句話也沒說就讓丫鬟撩了帘子。
她不和酈南溪說話,酈南溪落了個清閑自在更為愜意。悠悠然回了石竹苑,酈南溪將今日的事情大致安排了下,就打算午膳后歇息會兒然後再去老太太那裡一趟。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把事情已經全部安排妥當了,誰知五奶奶吳氏來了這裡。酈南溪原本想著就說自己身子不適將人拒了就是,誰知對方竟是帶了重令月同來。
說實話,酈南溪還是很喜歡重令月這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的。聽聞她也到了,不忍心讓她白跑一趟,就讓人將吳氏一併請進了屋裡。
吳氏顯然是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到來的時候不若之前那麼拘謹了。看到酈南溪就問:「六奶奶今日舒坦了些么?有孕肯定會不思飲食的,不過熬一熬也就過去了。你看你瘦的,怎麼也得多吃點,不然的話對身體不好。身體不好孩子怎麼好?還是得多吃。你瞧,月姐兒現在都比你吃的多。」
她本就是個火爆的性子,噼里啪啦一番話說完,連口氣都不帶喘的。
金盞看得目瞪口呆,端著茶盞都忘了往前走了,扭頭與酈南溪悄聲道:「五奶奶好生厲害。」
岳媽媽在旁怒瞪了她一眼,她嘿嘿一笑趕緊把茶捧了過去。
酈南溪笑看吳氏,「今兒五奶奶心情頗佳?怎麼想到來我這裡了。」
「別提了。今兒早晨一個兩個的都擺著臉色,我去哪裡都覺得不自在,也就你這裡能歇一歇。」吳氏見旁邊有一個小碟子里擱著烤過了的葵花籽,倒也不客氣,順手拿了一把,還給重令月的手裡塞了幾顆。
她邊嗑著瓜子邊道:「老太太病了,不高興。太太去老太太那裡,老太太沒給她好臉色,太太也不高興。一個兩個的都沉著臉,我哪敢自討沒趣?就來你這裡了。不過你這瓜子不錯,哪兒來的?」
「五奶奶若是高興儘管拿去吃就是。瓜子是萬管事弄來的,廚房裡的給烤了。」酈南溪喚來了銀星讓她包了一紙包給吳氏,又問吳氏:「老太太給太太擺臉色了?」
「可不是。」吳氏將瓜子殼吐在了旁邊的小碟子里,方道:「也不知怎的,今兒太太說什麼,老太太都不順著她,三兩句就能駁回去。原先也不這樣兒啊,倒是奇了。」
聽了這話,酈南溪方才知道自己之前對著老太太的那番話沒說錯。老太太雖然口上說的好似更相信梁氏,但看做法顯然是對梁氏更為不悅一些。
酈南溪那般不表明態度或許正合了老太太的心意。
酈南溪正兀自想著這事兒,忽然手裡一暖,被塞進了些什麼東西。
「六奶奶也吃。」重令月很小聲的在她身邊說著,大眼睛眨啊眨的,「很好吃的。」
攤開手來看,酈南溪方才發現手裡是兩顆葵花籽。想來是重令月覺得好吃了也給她拿兩個過來。
「好。」她握了握小姑娘軟軟的小手,喚人在自己身邊也擱了兩碟瓜子,拉了重令月在身邊一起,「咱們一起吃。」
吳氏倒是沒甚所謂重令月是跟在酈南溪這邊還是跟在她那邊。她就是閑的沒事做了來找人說說話。剛才梁氏的事情說完了后她也就講起了別的,並沒太放在心上。
下午酈南溪去到老太太那裡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被呂媽媽悄聲喚住了。
呂媽媽說,上午回到國公府後,鄭姨娘就被梁氏關了禁閉。據說是在老太太這裡的時候,鄭姨娘做事不夠妥當,臨出院子前衝撞了梁氏,所以被罰關院子里十天不準出來。
因著呂媽媽也是湊空悄悄與她說的,只幾句話就講完了,沒有細說,個中情形並未解釋清楚。不過前因後果稍微想想就也明白過來。
郭媽媽與酈南溪道:「太太這事兒做的可是有些過了。」
很顯然,梁氏是想借了處置鄭姨娘來表明自己是無辜的,可有時候越是這樣明顯的「表明態度」,越是讓人起疑。
酈南溪也同意郭姨娘的說法。
說實話,原先梁氏做事較為沉穩,斷然不會這樣急切衝動。不過想想今日見到梁氏的時候她臉色十分難看,酈南溪估摸著前一晚梁氏不知道遭受過什麼刺激,所以今日做事失了沉穩,這才會把事情給做成了這樣。
這樣急著洗清自己,只會讓老太太更加懷疑她。原先老太太或許還考慮著梁氏應該沒有必要在吃食上面動手腳,眼看梁氏這樣慌張的讓鄭姨娘來「頂罪」,恐怕卻是會另有想法。
隨著天氣一天天更為寒涼,除夕也漸漸臨近。
孟蔓羽雖然受了杖責,但她身體底子不錯,熬了一段時間后竟是差不多痊癒了。
重二老爺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去求了二太太徐氏,徐氏居然主動在老太太跟前為孟蔓羽來求情。
重老太太允了徐氏的懇求,讓孟蔓羽康健後去了她身邊伺候。只不過孟蔓羽以後的身份定下來了,就是徐氏身邊一個伺候的人,名字也不喚了,只叫做「孟女」——這是徐氏的主意,老太太也已經答應。
二房那邊的事情酈南溪沒有過多關注。她聽聞此事後又問了句杉哥兒的去向,知曉杉哥兒往後由徐氏親自教導后,就沒再多說什麼。
酈老太太的咳症在臘月里漸漸痊癒。她特意備了兩份禮,一個送來給酈南溪,一個送去了張府給張太醫。
酈南溪覺得祖母這般太過客氣了。不過轉念想想,酈老太太這樣做或許是給重廷川看的,就沒多說什麼。畢竟張家是重廷川的友人。
到了除夕那一日,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熱鬧起來。一大早就掛上了燈籠,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家裡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昨兒酈南溪讓郭媽媽給石竹苑還有外院的所有僕從都發了銀錢,發給他們各自月例銀子的一半數額。這是她另外給的,為的就是讓大家過個好年,每人手裡頭都能有些余錢買些吃的買些用的。
今日大家見了酈南溪就很是高興,不住的說著吉祥話。
酈南溪又讓郭媽媽準備了好些個用紅紙做起來的小紙包,裡面塞了銅錢。遇到說吉祥話的丫鬟婆子,就給分上一個。錢不多,圖個喜慶。
金盞收到的時候歡天喜地,趕緊將紅紙包收到了荷包里,笑道:「奶奶真是大方。先是給咱們多加了銀子,現在又送。」又問:「那婢子給奶奶多說幾句吉祥的,奶奶能不能多給婢子些?」
酈南溪笑道:「旁人或許可以,你卻不成。」
金盞知曉是開玩笑,故意苦著臉道:「為什麼呀?」
郭媽媽正好拿著一瓶花進門,聞言說道:「這還不簡單,你話太多了。如果你說一次就給一次,再多的銀子都不夠給的。」
屋裡人俱皆大笑,金盞剛開始還想裝苦臉,最後自己也綳不住笑了。
玩鬧了一陣后,郭媽媽就開始張羅著給酈南溪梳洗換衣。
今日宮中要舉辦除夕宴,帝后二人與百官同慶。身為皇后的娘家人,重家人也要出席其中。旁人不說,重老太太、重廷川、酈南溪、梁氏還有重二老爺、徐氏是一定要參加的。
重廷川一早就去了宮中。因著要設除夕宴,御林軍的守衛工作比起平時來更為難了些。他和總統領、右統領今日必須全部到場,早些安排好晚上的布防,務必在晚上的時候控制住場面,無論出現什麼樣的意外都能應對。
重廷川特意安排了性子最為沉穩的萬全和常康來護送酈南溪進宮。
看看時辰還早,酈南溪就和郭媽媽道:「不急。本就是晚宴,這個時候進宮太早了些。待到午膳后再開始準備也不遲。」
郭媽媽卻是緊張得很,「今兒是奶奶第一次以國公夫人的身份參宴,還是早些準備的好。萬一哪裡不妥帖也好及早改正。」
「那也實在太早了點!」岳媽媽進屋說道:「要照著你這樣說啊,奶奶得穿著重重的衣裳戴著重重的釵,從這時候一直要被壓到晚上。你不心疼奶奶,我可心疼。」
岳媽媽說著就拿了一碗甜湯放到酈南溪的跟前,「奶奶,咱們喝湯,不理她。」
岳媽媽這語氣把大家逗笑了,郭媽媽想想也有道理,就道:「成,那咱們晚些再說。」又和酈南溪道:「奶奶午休早一些,那樣下午可以早點起來,準備的時間也充分點。」
這回郭媽媽說的沒錯,酈南溪自然而然的應了下來。
因著宮中晚宴是在酉時初,冬日裡京城在那個時辰也差不多要天黑了,所以百官和命婦們俱都會提前進宮。一來趁著天尚還亮著熟悉下宮中的情形,免得到時候宴席開始了再出狀況。二來也能和同赴宴的人多多交流。能參加宮宴的皆是權貴之家,眾人相熟之後也各有好處。
酈南溪因著有孕並不打算湊到最早的時候去,不然在宮裡等的時候久了怕身子受不住。但她年紀輕,即便身為一品國公夫人,可赴宴的命婦們大都是長輩。她若是去的太晚了說不過去。因此擇了個不上不下的時間,估摸著在申時一刻到了宮門外。
到了的時候她才曉得自己其實多慮了。
葉嬤嬤早就守在了宮門處,一看她來了趕緊迎她進去。
親自扶了她上了早已備好的轎子,葉嬤嬤隨行在外,說道:「娘娘一早就在念叨著夫人呢,生怕您有半點兒的閃失,特意讓人候著。轎子也是備好了的,怕夫人坐著不舒服,多墊了兩層錦墊。這還是國公爺給出的主意。」
酈南溪聽了這話才知道重廷川早先在皇後娘娘那裡過,再一思量,他許是就為了她的事情特意尋的皇后。
臉上有些發熱,酈南溪在轎中問道:「不知六爺現在在何處?」
「左統領還在和總統領商議事情,現在脫不開身。晚些赴宴的時候應當能夠過去。」葉嬤嬤道。
今日原本不是重廷川當值,故而晚上晚宴的時候若是沒有差池的話他就會赴宴。
聽聞他可以在身邊,酈南溪心裡安穩了許多,隔著轎帘子笑著與葉嬤嬤道了聲謝。
葉嬤嬤聽出了她語氣放輕鬆了許多,不由得微微笑了。
其實早晨的時候皇后曾經問過重廷川,晚上是想赴宴還是想繼續當值。繼續當值的話,只需要管好各處的守衛就可以,不用應付前來的文武百官。但如果赴宴就不同了。那就得和場上的眾人虛與委蛇,定然要煩心很多。
當時重廷川想也不想的就選擇了赴宴。
重皇后問他為何。
他道:「西西也會來。她頭次來宮中參宴,我需得守著她些。」
關心之意溢於言表。
重皇后很是歡喜也很是欣慰,當即就遣了人去御書房與陛下說聲,晚上的時候讓總統領負責就好了,本也是他當值。頂多忙了的話叫上右統領幫忙。
她字字沒提左統領之事。但陛下知曉她的意思,就讓回話的人帶了一張紙回來,上面一個大大的「准」字。
這事兒就這麼敲定了。
不過葉嬤嬤沒打算將其中的曲折告訴酈南溪,聞言笑道:「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感情真不錯。」
酈南溪沒料到葉嬤嬤會在這個時候這麼說。此刻旁邊還有抬著轎子的小太監,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就微微笑了下。
皇后的宮裡已經坐了不少人。有王妃,有郡王妃,還有尚書夫人、侯夫人。
重老太太年紀大了且前些日子腹瀉有點傷了身子,無法長坐,晚些再出發趕上赴宴的時候就好。梁氏和徐氏卻已經到了,正在屋裡和重皇后說著話。
看到酈南溪進來,很多人都起身相迎。酈南溪不認得她們,就在葉嬤嬤的輕聲介紹下與眾人寒暄了番。另有身份高貴的命婦在座,酈南溪便上前行禮。
徐氏也順勢跟著眾人起了身,和酈南溪說了幾句話。梁氏一直坐著不動。
待到酈南溪走到梁氏跟前問安,梁氏雖然在笑,可那笑意很涼,「原來是國公夫人。我還當時你不認得我了呢,原還是認得。」
她與身邊相熟的女眷說道:「六奶奶在我家平日里等閑不出她那個院子。平時我十天半月的也見不到人。」
雖然酈南溪是國公夫人,但「不孝」的帽子扣上去怎麼也不太好。
有幾位太太就不動聲色的挪了挪身子,不再和酈南溪那麼熱絡。
重皇后開始時不動聲色的看著,此刻就笑著拉了酈南溪道:「怎麼今兒還是來了?我不是說你若是身子重就不用了么。」
原先重皇后一個字兒也沒提過「不用來」這句話。酈南溪初時聽聞,很是茫然的愣了下。不過,在看到重皇后那和藹的笑容后,她有些緩過勁兒來。
皇後娘娘分明是在幫她說話。
酈南溪感激的朝重皇后笑笑,就道:「陛下和娘娘設宴招待,哪能不來?娘娘素來疼愛我,我多日不見娘娘了,總要給您來請個安才好。」
她這幾句話說的重皇后眉開眼笑。
重皇后指了她與身邊的幾位身份極貴的命婦道:「這孩子就是個重情義的。她懷了孩子身子重,我讓她平日里在家裡好生躺著養胎,莫要四處去走,她卻還總惦念著來給我請安。」
簡簡單單兩句話,直接把酈南溪「不出院子」的緣由攬在了她的身上,說是她讓酈南溪這樣做的。那樣一來,酈南溪自然不能與梁氏請安去了。
眾人恍然大悟,再看梁氏的眼神就和剛才不太相同。
梁氏氣結。
她自然不知道重皇後有沒有說那一番話,但她知道,酈南溪自打成親開始就沒將她這個婆婆放在心上。又哪裡是從懷孕開始的!
梁氏還欲再言,忽然手上一疼。原來是重皇后將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重皇后戴了個玉扳指。扳指的邊際壓在梁氏的手指上,硌的她的手生疼。
梁氏不敢抱怨,只能硬生生受著。
重皇后一字一句的說道:「少說少做。萬事想清楚。」語畢,她就收回了手,再不搭理梁氏。
梁氏手上疼痛緩解,悄悄揉了兩下。心知重皇后那兩句有深意,她一時間也想不明白,索性綳著臉坐在一旁。
諸位命婦間,其中一位已到中年的王妃尤其引人注目。雖然是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裡,她卻不苟言笑板著臉,坐在離眾人稍微遠點的地方,並不和眾人說話。
葉嬤嬤在旁說了后,酈南溪方才曉得這一位就是定王妃,就上前行了禮。
誰知定王妃看到她后卻是露出了一絲的笑容,而且還起身扶她起來。
「衛國公夫人太多禮了,」定王妃淡笑,「不必和我如此客氣。」說著就拉了酈南溪在她身邊坐。
酈南溪與定王妃一點都不熟悉,甚至於可以說是陌生。看到定王妃對自己這般熱絡,一下子不知該怎麼才好,只能求助的看向了身邊的葉嬤嬤。
她這茫然的樣子沒有逃過定王妃的眼睛。定王妃說道:「我家小子就在衛國公的手下做事。當年那小子跟朱家孩子馮家孩子可是能鬧騰的很,差點沒把京城給翻了個個兒。多虧了進了軍營跟著國公爺歷練,這才有了點人樣兒,好歹不太闖禍了。」
說到這一茬,旁邊有位帶著笑容的太太說道:「可不是,我家那個真是猴兒精似的,鎮日里不得閑。若非跟著國公爺,如今還不知成什麼鬼樣子。」
葉嬤嬤笑道:「朱太太不必緊張。朱大人如今可是規矩的很,前幾日他射箭好,右統領還贊了他。」
酈南溪這才曉得這一位是靜安伯夫人,朱劍和朱麗娘的母親,就上前與她寒暄了幾句。想了想后,在定王妃身邊坐了。
定王妃雖不苟言笑,不過偶爾說的幾句話也是很和善的,想必只是性格原因不太合群,人還是挺好相處。
因著自己也養育了幾個孩子,酈南溪挨在她的身邊說了會兒話后,定王妃就和她說起了孕中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
雖然這樣的話酈南溪已經聽了不少了,但每個人的心得不一樣,總有些沒有聽聞過的是自己需要學習的。酈南溪就認認真真的聽了個仔細。
她聽得專心,定王妃看了后很是高興,就和她多說了會兒。不知不覺的,就到了開宴的時候。定王妃就與酈南溪相攜著往外行去。
到了設宴的院子后,兩個人不得不分開來。定王妃自是要去王府那邊,而酈南溪則是要在國公府的坐席上。
因著男女不同席,所以重廷川來了后也只能遠遠的和她對視了會兒,這便往各自的席位上行去。
重老太太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她由重皇后陪著入席。母女兩個到了院子里后甚至沒有立刻去到座位上,而是在門口又說了會兒話方才分開。
重老太太過來,國公府的女眷自是要起身相迎。
梁氏身為長媳上前去扶她。往年宮裡設宴的時候,也都是梁氏去迎老太太,攙著老太太進座位。
但這一回,她伸出手去的時候卻被老太太給止住了。
「川哥兒媳婦,」重老太太朝酈南溪招手,「你來扶我一把。」
梁氏的手就這麼懸在了半空中一動也動不得。
雖然不過是這麼攙扶一下,但,徐氏一直都沒有這個資格。只因她是已故平寧侯的夫人,重家的當家太太。
可是如今重老太太舍了她,讓酈南溪過去攙扶。
梁氏心中憤恨,咬著牙語氣生硬的道:「六奶奶如今有身孕,怕是動彈不得罷。」說著朝酈南溪冷笑了下,「畢竟是要『卧床休息』連請安都不行的。」
「不妨事。」重老太太剛才已經聽重皇后說了之前的事情,「川哥兒媳婦雖然嬌弱了點,卻不嬌氣,待我這個老人家一直十分和善。我想這麼幾步路,她也是捨不得我自己過去的。」
說著她又朝已經走過來的酈南溪點了點頭,主動伸手讓她扶著,甚至還與酈南溪打趣道:「我雖然年紀大了,不過走路還是挺穩當的。你稍微攙我一下就好,不用緊張。」
酈南溪知曉了老太太的用意,笑著說道:「我自然要緊張的。祖母身體康健,走路可是真穩。我就怕我走的不穩反倒拖累了您,這才不敢過來。」
「你啊,就愛說笑。」重老太太滿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入座后拉了酈南溪挨著她坐。
雖然梁氏是嫡母比酈南溪長一輩,好似梁氏坐在老太太身邊更為妥當。但酈南溪身為國公夫人,是這裡面誥命品階最高的一個,緊挨著老太太去坐並沒有什麼可指摘的。
梁氏氣得難受,想要發作,卻不好在這個時候發作,也不好就這件事來動怒。畢竟是老太太發了話的,她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權利。
不過,既是沒法坐在了那個好點的位置上,她也另有地方可以選擇。
梁氏看了眼桌上座次,緊盯著酈南溪身邊的另外一個位置,就準備落座。
重老太太發現了,擰眉說道:「你來我這裡。」說著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另一個空位,「不用坐在西西那兒。」
梁氏皮笑肉不笑的道:「老太太不必管我。我不過是看著六奶奶有身子了,怕她照顧不好自己,所以在這裡坐著順便照顧一下她。」
她語氣真誠的與酈南溪道:「你年紀還小,不知孕中的用膳有許多禁忌。我身為母親,與你挨著也剛好可以提點一番。」
她這話說得聽上去十分的真情實意,旁邊就有人點了點頭。
酈南溪有些緊張。
她不願意和梁氏挨著,一刻也不願意。
酈南溪正琢磨著用了什麼法子才能擺脫梁氏時,突然,旁邊傳來了一陣笑語聲。緊接著,有兩個貌美的年輕少婦相攜著走到了她的身邊,在她的身旁停住了。
「呀,這不是六奶奶么?」身材高挑的那個揚眉笑道:「我可是找您很久了。說好了要一起用膳的,您怎麼就撇下我不管了。」
另一個眉眼溫和身材嬌小的也道:「我剛才尋您半天尋不到,原是早就在這裡坐下了。」
重老太太看到兩人過來就趕忙起身,「大公主、汾興郡主。」
梁氏和徐氏趕緊行禮。
酈南溪原是沒見過這兩個女子的,見老太太起身就跟著站了起來,聽聞了她們的身份后亦是行禮。
「老人家不必客氣。」大公主魏敏文一把將酈南溪扶了起來,又將她按在位置上坐好,這才與重老太太道:「我們兩個要和衛國公夫人一同用膳,要在您這裡叨擾片刻,還望您不要介意才好。」
說著話的功夫,大公主一把拉過了酈南溪旁邊空著的那個椅子,自顧自的坐了上去。
梁氏不敢和大公主去爭,尷尬的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