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西明江畔人影攢動,大家都在為了一會兒將要開始的盛大賽事而激動不已。離江邊稍遠些的地方有一塊高地,高地上架有涼棚。涼棚不多,僅僅三四十個而已,周圍有家丁侍衛護著,尋常百姓並不能隨意靠近。那裡便是權貴之家觀賞所用之處。

因著今日參加此盛事的人數太多,京中人大半都在往西明江趕去,所以街道頗為有擁堵。為了提早趕到那裡避免遲到,重老太太讓大家出發的時辰頗早。因此,當酈南溪與重家眾人到了這裡的時候離龍舟賽開始約莫還有半個多時辰。

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女眷們閑得無事可做,索性去到別家的涼棚「串門子」。酈南溪本沒打算去往別處,一來她現在懷著身子不方便四處走動,二來酈家人這次並未過來,她沒必要一定到外頭走動。身子有些倦怠,索性尋了個舒適的地方坐著。

誰料她不去旁的地方,倒是有人主動來尋她了。

靜安伯府的涼棚距離重家不遠,朱麗娘一到地方就來尋酈南溪,看她倦倦的懶得動彈,就挽了她的手臂一起去尋梅江婉。

「江婉她們那兒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咱們一起過去吧。」朱麗娘說道:「跟你說,她們家的粽子可真是不錯。昨兒我去玩的時候吃了兩個,還沒吃夠。咱們一起過去吧。」

她說話時候的聲音著實不小,高高的揚著,四周的人俱都看了過來。

酈南溪微笑道:「難道梅家的粽子真那麼好吃?」

「可不是。」朱麗娘連連點頭,「非常非常非常好。」

柳平蘭在旁看不下去了,被周圍人的目光刺得渾身不得勁兒,低聲與酈南溪說了實話:「西西別聽她瞎說。麗娘是看你家那位大太太好似不肯去旁的地方,生怕她尋機找你麻煩,所以特意帶你『脫離這個火坑』的。」

說罷,柳平蘭又道:「『脫離這個火坑』可是麗娘親口說的,我半點兒都沒誇張。」

酈南溪笑道:「我知道麗娘是好心來幫我。」

平時朱麗娘雖然大大咧咧,但到底是伯府嫡女,該有的分寸還是有的,似剛才那般高聲嚷嚷可著實少見,所以當時酈南溪就察覺出她別有意圖。

雖然留在涼棚里梁氏也不能怎麼樣,但友人的心意還是讓酈南溪十分感慨的。她緊了緊和朱麗娘挽著的手臂,「多謝麗娘。」

「謝什麼。」朱麗娘道:「我是真喜歡梅家的粽子。你去了說不定咱們能多要幾個來,所以才拉上你。」

說著話的功夫,郭媽媽追了上來。剛才朱麗娘她們過來,酈南溪快速吩咐了一聲,這時候郭媽媽剛剛拿好了幾提粽子。將送朱麗娘和柳平蘭的粽子分別交給了她們身邊的丫鬟,郭媽媽提著最後一些跟在了酈南溪的身後。

——這些是給沒江婉準備的,一會兒過去順便就送了。

江南和京城的粽子包法不太一樣。朱麗娘看酈南溪這些包的樣子覺得新奇,問她是怎麼做的。酈南溪就和她細細解說了下。朱麗娘和柳平蘭聽的認真,聽聞酈南溪送她們的粽子還有肉粽,兩個人都說等會兒回了自己家的棚子后要先吃一個嘗嘗。

女孩兒們邊說邊走,沒多少功夫就到了梅家的涼棚外。

如今大家都到了西明江畔,不用走來走去的去各自家裡互相拜訪只需要走到涼棚處就能說話,自然就趁了這個機會互相來往著。

梅江婉性子活潑,和許多京中貴女的關係都還不錯,來她這裡的人數可就不少。

不過,酈南溪一過去,被圍在中央的梅江婉就和周圍的人趕緊說了聲,徑直朝著酈南溪來了,「西西來了?」她驚喜不已,「我還怕你沒空過來,想著等會兒去尋你呢。」

看到酈南溪,女眷們紛紛起身行禮。梅江婉將粽子送給了來客們,女眷會意,紛紛告辭。臨去前又問候過酈南溪。

待到四周安靜下來,酈南溪方才與梅江婉說話:「你們怎的也來那麼早?」本以為她們重家走的就夠早了,沒曾想梅家的人也盡數來了。

「還不是為了大嫂,」梅江婉輕聲道,「我娘怕人多了擁擠傷了大嫂的身子,所以一早就讓我們都過來了。」

她口中的大嫂便是梅家大奶奶。酈南溪見過幾次,依稀記得是位不愛說話的。因著梅大奶奶年紀比她們大不少,即便酈南溪去了梅家好幾次,也沒怎麼和對方交流過,所以非常不熟悉。

朱麗娘剛才只顧著拉人了,這才仔細看了看酈南溪,奇道:「咦?我怎麼瞧著西西這肚子,比梅大奶奶倒是要小一些?」

也不怪她這麼驚訝了。梅大奶奶診出有孕的日子比酈南溪要晚一些,認真算來,差不多要比酈南溪晚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柳平蘭仔細瞧了瞧,也在旁點頭。她和朱麗娘昨兒去過梅家一趟,都見到了梅大奶奶。因為酈南溪懷有身孕,所以她們昨日里才沒有叫酈南溪同去。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梅江婉笑道:「韓婆子說啊,我大嫂這次懷的可能是雙胎,所以即便月份小點,看著也要肚子大些。」

「雙胎!」酈南溪和兩個女孩兒都甚是驚訝,這可是不太容易遇到的事情。不過驚奇過後,大家又都有些緊張,「怎的就懷了雙胎了?」

女子懷孕生子猶如過鬼門關。雙胎的話懷孕時就很艱難,到了生產更是讓人提心弔膽。這也是她們幾個擔憂的原因。

梅江婉苦笑道:「這個哪是人能控制的。不過,倒也不要緊。我娘給嫂子請了幾個不錯的穩婆,剛才說起的韓婆子就很厲害,接生十幾年,十分有經驗。」

女孩兒們這才放心了些。

柳平蘭恰在這個時候抬眼往外瞧了瞧,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語畢她起身喚道:「梅大奶奶。」

一位年約二十七八的婦人在兩個婆子的攙扶下走到了她們身邊,喚了聲「柳姑娘」,這就望向了酈南溪,頷首道:「六奶奶也來了。」

酈南溪身子重就沒起身,與梅大奶奶寒暄了幾句后,對方就在她們旁邊坐了下來。

剛才梅大奶奶是去自己娘家的棚子走了趟,因著多走了幾步路,很是有些氣喘吁吁,坐下后扶著腰好半晌才緩過勁兒。

相較起來,比她多懷了兩個月的酈南溪倒是狀況更好些,沒有她那麼疲累。

「當真是雙胎?」朱麗娘好奇的眼神一直在往梅大奶奶肚子上飄。

若是平常時候,梅大奶奶許是會有些羞窘,怕是要岔開話題。可就在剛剛,她來回走了這麼一趟后就疲累的不能承受,此刻正想與人傾訴,便道:「怕是如此。韓婆子這樣說,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奶奶相信我,定然不會是單胎。」韓婆子看了酈南溪一眼,道:「這位六奶奶應當是比梅大奶奶多上快兩個月吧?」

這個韓婆子是剛才聽了梅大奶奶與酈南溪打招呼,所以叫了這麼一句「六奶奶」。其實酈南溪是頭回見她。

沒料到她會看的那麼准,酈南溪應道:「正是。」

「這就是了。大奶奶和人家多兩個月的肚子一樣,怎會是單胎?一準兒是還有個。」她握了握梅大奶奶的手,「您放心就是,我接生了那麼多孩子,會極力幫助您的。」

梅大奶奶聽了她的寬慰后神色放鬆了點,訥訥道:「那就好。那就好。」

韓婆子這就想到了剛才陪梅大奶奶去娘家涼棚時候的情形。

當時梅大奶奶的母親不住說女子生產最是驚險,讓梅大奶奶留意著些,最近多小心著點,什麼都不能亂吃,什麼地方也都不能亂去。

原本梅大奶奶還沒那麼緊張,被母親說了一通后倒是提心弔膽起來,回來的路上不住問韓婆子她這樣的情況到底生產艱難不艱難。

韓婆子有心想要寬慰她,就和她說起了接生時候遇到的有趣事情。有的是生下來看到是大胖小子笑得暈過去。有的是一家全是男丁,見是生了個女娃娃,婆母高興的送了好多首飾。

「說起來還有一家甚是有趣。」韓婆子笑道:「那家人生了個娃娃,我瞧著明明是足月的了,那太太非要說是早產兒。不只是那太太這樣說,就連那金老爺也這麼說。」

酈南溪她們三個也就罷了,梅大奶奶是生過一個孩子的,聽聞這話就笑了,「怎會這樣?即便有孕之人在孕中吃的再多、即便早產的孩子再怎麼健壯,也和足月生產的孩子是不同的。」

「可不是么。」韓婆子道:「可是我和那金老爺說了後偏他不信。我也沒轍。左右路平巷那邊太偏我不太過去,也就沒和他們夫妻來再爭辯。」

語畢,韓婆子笑著寬慰道:「大奶奶就放寬心吧。梅太太可是個好婆婆,您想啊,我都回老家去了,她愣是讓人尋到了我老家的住處,特意讓我來陪著奶奶,這可不是天大的福分么。」

酈南溪一直在聽她們兩個說話,總覺得這裡頭有她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先是那路平巷三個字有些耳熟。然後再是那「金老爺」、「金太太」。如今又聽她說自己曾回了趟老家……

心下有了主意,酈南溪問道:「不知你說的那金家夫妻倆現在如何狀況?」她笑道:「也不是因為旁的,頭一次聽說早產兒這樣康健的,總想多問兩句,瞧瞧是個什麼情形。」

「您說路平巷的那位金老爺和金太太?」韓婆子道:「這得是兩三年前的事兒了,認真算來,差不多也快三年了罷。孩子沒瞧見幾次,看著挺健康的一個小少爺。他們許是搬走了,前些時候我路過那裡聽聞那屋子這幾個月一直空著,想必是去了外地?那位金太太聽口音就不是京城人。不過我去路平巷不多,前些日子又在老家,一回京就來照看梅大奶奶了,許是金家老爺和太太現在回去了也說不定。」

酈南溪覺得這些俱都對上了。韓婆子接生的那個「金家的小少爺」應當就是杉哥兒。

重廷川說過,重二老爺給孟蔓羽置的那個宅子就是在路平巷。他曾想要讓人去尋那給孟蔓羽接生的韓婆子,問一問孟蔓羽生產時候的事情以確認杉哥兒的身份,可是韓婆子回了老家所以尋不見蹤影。

原本重廷川說這兩日派去尋韓婆子老家的人就能有音訊了,應當能夠尋到人,哪裡知道竟是有這樣巧的事情?

酈南溪深吸口氣緩了緩心神,語氣平靜準備與她們說起旁的。

誰知這個時候身後卻是傳來了一聲笑。

「喲,六奶奶原來是在這兒呢,可是讓我好找。」

這聲音太過熟悉,酈南溪不用回頭去看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循聲看過去的同時就喚了一聲「二太太」。

二太太徐氏的笑容十分燦爛,「六奶奶這是在和梅姑娘聚一聚?」

酈南溪沒料到徐氏來了。剛才她在和韓婆子說話,旁邊幾個女孩兒也都在看著韓婆子,也不知道徐氏聽了多少去。

據她所知,徐氏在孟蔓羽到了重家后也派人去查了查孟蔓羽的底細。旁的不說,單就重二老爺在路平巷住著,他和孟蔓羽兩個人自稱是金老爺金太太一事,徐氏定然就是知道的。

路平巷不大,不過六七戶人家而已,位置又偏,姓金的能有幾戶?倘若再和那將近三年前的這個時間對上,徐氏怕是也能猜到韓婆子說的是誰。

聽徐氏問話,酈南溪輕輕頷首,「有些時候不見了,我來找江婉說說話。」

徐氏這個時候顯然心情不錯。

她見酈南溪看過來,笑著甩了甩帕子,「剛才老太太問起了六奶奶,我就過來瞧瞧。你若是沒有待夠,就多坐會兒。我去別家走走,一會兒再來尋你一起回去。」

說罷她就往外頭行,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與酈南溪笑道:「您不用急,慢慢來就是。」然後扭著身子腳步輕盈的走了。

朱麗娘瞧著稀奇,拉了拉酈南溪問:「你這二嬸不是和你關係不怎麼樣?怎麼就忽然和顏悅色起來了,忒得嚇人。」

她這語氣逗笑了酈南溪。

柳平蘭在旁道:「終歸是在梅家這邊,你總不能讓她過來和西西吵架不是。」

「不過確實挺蹊蹺的。」梅江婉先前去梅家舊宅赴宴的時候,親眼見過徐氏和酈南溪間不冷不熱的狀態,也覺稀奇,「今兒她怎麼心情那麼好。」

酈南溪總不能說徐氏或許發現了外室子的身份可疑所以開心,只能道了聲「不知」。

梅大奶奶和她們說了會兒話就到涼棚的一角去坐了。酈南溪看看時辰也不算早了,雖然徐氏說是要過來尋她,恐怕徐氏自己都忘了這一茬。她就打算不再等著,即刻告辭離去。

恰在此時,梅江影和梅江毅走了過來。

見酈南溪要走,梅江影主動說要送她,又讓梅江毅去送朱麗娘和柳平蘭。原因倒也簡單。

「這會兒路上人已經多了,我幫忙照看著終歸是要好一些。」梅江影道:「伯府和柳府的棚子在那邊,二哥去送兩位姑娘。國公府和她們不同路,我來送六奶奶就是。」

他這話說得倒也沒錯。此時觀賽的人家已經陸陸續續基本到齊,道路上的人多了起來,不若之前那麼寬敞。

酈南溪自然婉拒。

不過柳平蘭倒是贊同梅江影的意見,勸她:「此刻人多,有人照看著終歸是好一些。」

而且梅家和朱家、柳家本就交好,梅大人也是和衛國公關係不錯。在這樣有些亂的情形下,梅家的公子們去送她們幾個,也沒人會多說什麼。

梅江婉笑道:「西西就答應了吧。反正我二哥三哥閑著沒事,在這裡待著又礙事,他們去送送你們也好。」

酈南溪知道自己再拒絕的話,怕是梅江毅也不好去送柳平蘭和朱麗娘了。思量過後這才答應下來。

梅江影十分盡責。一路都走在酈南溪側前方半步多的位置,看有人過來了或是前面有人擋著,他就稍微挪一挪當先開出一條路來,方便酈南溪走。

這樣有他在前面,酈南溪行進的路暢通無阻,省去了許多麻煩不說,也真的是安全許多。

待到人少些的路段,酈南溪就與他道謝。

「當不得什麼。不必這麼客氣。」梅江影說著,看前頭沒什麼人了,就稍微落後了半步,走在了她的身側。

沉默了片刻,梅江影問道:「不知六奶奶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當日去江南遊玩的時候雲溪曾邀了我去家中飲茶。」

「記得。」酈南溪莞爾,「借了這件事,梅公子還問我要了些花茶。」

梅江影輕笑了一聲,「可見你也是個小氣的。不過是要你些花茶罷了,記到現在。」

這句話說完,他再開口時聲音忽然就輕了許多,只有他們兩個能夠聽見。

「我一直在後悔。後悔那時候怎麼就沒過去。倘若我去那裡要你一杯茶喝,見你一面、與你聊一聊,或許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你我現在也不是如今這般狀況。」

他這話說得聲音雖然很低,但是其中的嘆息與悵然分明可辨。

酈南溪暗自一驚,忙道:「梅三公子,這——」

「你不必緊張。」梅江影的聲音恢復了尋常的聲量,含笑看了她一眼,「我不過是心裡憋得難受,不和你說一說過不去心裡這個坎兒,所以就和你說了。你當沒聽見就成。」

酈南溪低頭看著腳前的路面,沉吟片刻,抬頭朝他一笑,「我是沒聽見。」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梅江影唇邊的笑意深了些,指了前頭說:「到了。」又問:「聽聞六奶奶有送江婉粽子?不若也送我些,可好?」

酈南溪自然應了下來,讓人去給他準備。他卻不要那些京中吃過的樣式,只要了京城沒有的那幾種肉粽,這就歡喜的與酈南溪道別離去。

重廷川走到高地這邊的時候,遠遠的看到梅江影與酈南溪含笑道別的樣子。他雙眸半眯,渾身的煞氣瞬間就顯露了幾分出來。

這煞氣太過明顯,走在他旁邊的洪熙帝察覺了,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問道:「怎麼了這是?」

重廷川頓了頓,沉聲道:「看有些人不太順眼罷了。」

「哦?」洪熙帝此番出行頗為隨性,看他說這話倒是起了幾分行去,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你瞧誰不順眼?大太太還是二老爺?」

重廷川總不好說是吏部尚書家的三兒子,視線朝旁邊轉了轉,隨口說道:「沒甚麼。看有些做事不夠用心,回去訓斥幾句就好。」

「原來如此。那是不能慣著。」

洪熙帝隨口應了一聲,這就準備往下一處行去。

他來這裡並非刻意要經過重家這邊,其實是隨意走著的時候剛好路過罷了。眼前離江邊還有一大段距離,重廷川與他說了江邊有個地方人不太多,可以離得稍近一些去觀賽。他們如今正往那裡去。

可是,就在他準備收回視線的時候,卻在重家的人群里發現了一個身影。

認真說來,那身影與他記憶里大不相同。沒有那麼纖細裊娜,沒有那麼輕盈青春。但,就是這麼一個與記憶力明明完全不同的側影,依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讓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心心念念記著的那個她,心頭好似被劇烈撞擊了般猛地一跳。

洪熙帝的腳彷彿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動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抬手指了重家的涼棚問:「廷川,你母親身邊伺候著的,都誰啊?」

這個時候帝王的聲音有點不對勁。重廷川發現了,卻不明所以,也不好具體細問。聽了問話后他朝涼棚看了眼,「現在是一個丫鬟還有兩位姨娘。」

丫鬟還年輕,必然不是了。姨娘的話……

「哪兩個姨娘?」

「張姨娘,還有於姨娘。」重廷川輕聲道。

雖然洪熙帝沒有見過平寧侯的妾侍,不過對於皇后弟弟身邊的人,他多少還是知道點的。張姨娘是自小就伺候梁氏的,而於姨娘,正是重廷川的生母。

洪熙帝慢慢的側轉過身,去看重廷川。

高大,五官深邃,有著不同於漢人的強壯和威猛。

洪熙帝畢竟即位二十餘年了,心性早非當年可比。他又朝那涼亭多看了兩眼,這就收回了視線,輕輕頷首與重廷川道:「走罷。我們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看看。」說著就伸出了手。

重廷川知曉他這是讓人去扶。

平日里這個活兒都是周公公去做的。但這時候周公公上前去,卻被洪熙帝給呵斥住了。

「川哥兒你來,」洪熙帝看了重廷川一眼,「過來陪我說說話。」

重廷川頭一回做這種事。腳步頓了頓,終究是走到了帝王的身側,抬手扶住了他。

因著龍舟賽還未開始,重老太太閑來無事就去了別家的涼棚小坐。原本她正和那家的老太太說著話,結果中間喝茶的時候呂媽媽進到裡頭來,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句話,「老太太,國公爺來了。可是沒往家裡過去。」

「川哥兒來了?不可能罷。」老太太期初有些不太相信,「今兒他不是宮裡頭當值?」

呂媽媽聞言擰眉,「我也是說,難不成瞧錯了。可那麼人高馬大的,不是國公爺又是誰。」

呂媽媽是跟在重老太太身邊幾十年的老人了,情分不同旁人。且老太太很了解呂媽媽,在這樣的事情上,若是心裡頭不肯定的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

那就說明重廷川是真的來了這裡。

旁人家或許不知曉,看到重廷川后許是認為他也來觀龍舟賽。但重老太太在前一天的時候已經問過重廷川了,重廷川明確的表示,今日他得陪著皇上,沒法分神來重家這邊。

那麼說,重廷川來了……是不是表明皇上也來了?

重老太太這樣想著,下意識的就朝自家涼棚看了一眼。恰好瞧見於姨娘正在梁氏跟前給梁氏斟茶喝。

於姨娘今日穿了柔黃色滾邊葫蘆雙福蜀錦直領長錦衣,頭綰朝月髻,發間插了支累絲回字紋赤金簪,看著秀美而又溫和。

她的相貌其實很不錯。當站起身子微微一笑的時候,淡去了局促不安,整個人看著都年輕了許多,就彷彿……

就彷彿當年那個少女一般。

老太太的心驟然往下沉了沉。她騰地下站起身來,厲聲說道:「走!趕快走!」

涼棚里的人都被她驚到了,不知剛才說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變了臉色,隱隱的還有發怒在其中。

周圍忽地靜寂下來,重老太太這才發現了自己剛剛的失態,強行擠出一個笑容與周圍的老太太和太太們說道:「我忽地想起來家中還有要事未做,需得趕緊回去。」這就和大家道了別。

重老太太素來和藹,聽她這樣解釋,大傢俱都連說不用客氣。

重老太太邁開了步子才發現雙腳有些發沉。招手讓呂媽媽過來扶著,她低聲問道:「陛下是不是也過來了?」

呂媽媽哪裡認得皇上?趕忙搖頭道:「我是不知道的。不過國公爺身邊有不少人,還特意抄了人少的小道,也不知是不是陪著哪位大人在往江邊去。」

每多聽一個字,重老太太的手指就不由得多顫一下。待到聽完這幾句話,她愈發確定了自己的打算,「即刻就回家。和她們說,都不要在這裡待著了,都回去!」

呂媽媽有些為難,「可是來都來了,大太太和二太太恐怕不肯罷。」好不容易出行一次,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大事發生。二太太就罷了,老太太的命令總是會聽上一聽。可大太太卻不一定肯遵循。

重老太太這個時候已經稍微冷靜了些。

她想起來即刻就走確實不太妥當。倘若先前沒有人留意到的話,重家忽然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在比賽開始前就執意要走,恐怕也會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可是有的人不能留在這裡。今日尤其不能。

某些事情一旦被發現了端倪,往後怕是就難辦了。

心中暗暗思量著,重老太太的腳步遲緩了下來,與呂媽媽道:「這樣。你和老大家的說一聲,就說我不太舒服,讓她撥兩個人來伺候我回去。」

這話讓呂媽媽摸不著頭腦,「若大太太不肯怎麼辦?」

「她會肯的。」重老太太的聲音又嚴厲了幾分,「你把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講給她聽。該派了誰過來,她心裡有數!」

呂媽媽很少見到重老太太這般樣子。看她這樣堅持,呂媽媽知曉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這就領命而去。

重老太太連自己的涼棚也沒去,直接就在這小道上等著。

不多時,於姨娘和向媽媽一同跟著呂媽媽來到了老太太這邊。

向媽媽躬身行禮,說道:「太太不放心老太太的身子,特意讓我和於姨娘來伺候您。」她抬頭朝老太太快速的看了眼,「您就放心罷。」

呂媽媽驚奇的發現,雖然不過是簡短的幾句話,卻讓重老太太剛才有些發青的臉色瞬間和緩了不少。

「好,好。」重老太太緊繃的聲音也放鬆了下來,「她是個懂事的,知道該怎麼做最好。」

斜著眼睛朝於姨娘看了眼,重老太太冷冷說道:「你今日就先伺候著我回去罷。平日里你們太太總誇你性子柔順會照顧人,今兒我倒是要指望你一回了。」

於姨娘聽她這樣說,很是有些惶恐,趕忙行禮說道:「老太太言重了,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她這謙卑的樣子讓重老太太忐忑的心徹底平順下來。

重老太太從上到下好生打量了她一番,頷首道:「你記得自己的本分就好。」說罷當先朝外行去,「隨我來罷。」

原先梁氏過來的時候,她坐了一輛車子,兩個姨娘同坐另一輛車子。

於姨娘也已經習慣了這樣。她不過是個妾侍而已,本就沒有和梁氏平起平坐的份兒。

可是今日回去的時候倒是有些奇了。

於姨娘本打算坐個小馬車跟在老太太的車子後頭,誰料老太太竟然一反常態的讓她同車而行。

看著老太太那不同於以往的冷肅模樣,於姨娘忽然想起來酈南溪曾和她說過,若是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情發生,就遣了人知會一聲,別什麼都自己悶在心裡。不然的話若是有什麼突發的事情酈南溪也幫不了她。

倘若還是以前的話,於姨娘定然為了穩妥就不打算麻煩酈南溪了。可今時不同往日。酈南溪有身孕,若她有個什麼差池的話,酈南溪那邊肯定不放心,如果動了胎氣就麻煩了。而且,她現在找到了哥哥……

於姨娘找了個借口說是要方便一下,晚了些時候上車。

她到旁邊的草叢裡,尋到一個在玩泥巴的七八歲男孩,悄悄和他說了聲:「你去重家找國公夫人,和她說,一個姓於的先走了。」說罷,她塞了個小銀錁子給小男孩,「記住,只和國公夫人,重家六奶奶說。」

男孩一看東西是銀的,頓時兩眼放光,連連點頭應了,拔腿就跑。

於姨娘看著他跑遠,這才放心的回到車邊。上車后,她縮在了車壁邊的一個角落,不敢亂動也不敢出聲。

重老太太冷眼打量著她,也不曾開口。

正當外頭車夫吆喝了聲揚鞭策馬準備駛走的時候,卻是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二太太徐氏小跑著來到了這邊,攔住車子不讓走,非要跟著上車一同回去不可。

重老太太心裡裝著事兒不肯答應,就讓呂媽媽把二太太打發走。

可徐氏堅持如此,呂媽媽怎麼勸都沒有,她半點兒都不肯聽從也不肯退縮。

「老太太您聽我說,」徐氏雙手緊緊扒住馬車車窗,撩開車窗帘子往裡看著,眼中滿是興奮的光芒,「我要跟您說的事兒,保證十分重要。您就帶了我一同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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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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