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再見
by易陽。
此刻,我的腦海一片混亂,隨著身體無止境的墜落,我終於記起了從前或甜蜜或悲傷,或殘酷或無奈的一幕幕,空白的記憶終於被尋回,但帶來的原來是無盡的傷痛。
封奕、裴靳的臉在我腦中交替出現,但他們早已離我遠去,或許子昱瞞著我真相是對的,至少那樣,我能活得簡單一些,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感受到了一絲光亮,然後,是一雙熟悉的眼睛,充滿好奇地看著我,仿若看著外星生物一般,見我醒來,他的嘴角輕輕上揚,一抹邪邪的笑掛在嘴邊。
「裴靳!」我驚叫了起來,他的臉,近在咫尺,我甚至懷疑,這依舊是個夢境,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撫向裴靳的臉,那真實的觸感讓我的心跳不覺加速,是他,真的是他,他沒有死。「裴靳,真的是你?」
「哇,竟然吃我豆腐?」他退開了一步,他還是如以前一般油嘴滑舌,可是為什麼,他的眼中,是不解和疑惑,他看我的眼神,為什麼如此陌生。
「尚郁,你在幹什麼啊?磨磨蹭蹭的。」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我抬眼看到了裴靳身後出現的女子,一雙大而明澈的眼睛,嬌俏可人的模樣惹人生憐。她慢慢靠近,看見了我,打量了我一番后問道:「她是誰?」
「不知道,奇怪的人。」裴靳他竟然不認識我了,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沒有說謊,難道,他真的不是裴靳,可是,世上怎會有相貌如此相似之人?
「別理她,我們該回去了。」那女子不友善地掃了我一眼,拉著裴靳便要離開。
「不行,她受傷了。」裴靳回頭看了看我,我這才感覺到了腳踝傳來的陣痛,低頭看去,腳邊一片鮮紅,許是剛剛掉下來時弄傷的吧,然而見到裴靳的興奮竟讓我全然忘記了疼痛。
「別管她了,看她這身打扮,就不像好人,明明是女孩子家,頭髮竟然這麼短。」
我這才意識到穿著一身羽絨服的自己在他們面前顯得多麼狼狽不堪。
「你忘了師傅的話了?怎麼做他孫女的?」裴靳徑直走到了我身邊,一把將我橫抱了起來,那種感覺,好熟悉,那分明是裴靳才能給我的感覺。
那女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上前來:「那我來背她好了,男女授受不親。」
裴靳機靈地往後退了一步,「師傅吩咐的事你完成了?小心回去又被師傅罰。」
「你……」還沒等那女子再多說什麼,裴靳已經抱著我走遠了。
「我說姑娘,你剛剛口中的裴靳是誰?」
裴靳嗎?一個在我心中永遠無法忘卻的人,一個我曾承諾來世執手的人,我多麼希望此刻懷抱著我的是他,可惜,一切我都無法確定,我沉默著。
「說真的你穿得還真奇怪,你是從哪裡來的啊?」他的語調輕快,我對他來說,是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是嗎?什麼地方啊?」
「你很啰嗦。」我寧願他安安靜靜的,至少那樣,我還能殘存一絲對裴靳的幻想,因為裴靳在我沉默的時候,絕不會多說半句。
「好歹是我救了你,態度怎麼那麼差啊,怎麼說赤國也是文明大國,你連聲謝謝都不說,還嫌我煩……」
「赤國?」我這才發現,我對自己身處的地點、時間全然不知,我怎麼能保證那個洞會把我帶回同樣的世界呢,此刻,我到底是在怎樣的時空?「現在是何年何月?」
「你不會是異邦人吧?現在是赤王殷延五年啊。」
「赤國的皇帝是不是叫夏承殷?」
「還好這裡沒人,皇上的名諱可不是隨便叫的。」
所以,我還是來到了這個世界,而時間,已經過去五年了嗎?那眼前的人,會是裴靳嗎?當年不見裴靳的屍體,我一直希冀他還活著,如今這個人,是僅僅與他相似的陌生人,還是忘卻了前塵的裴靳?
「你一直生活在這裡?」
「差不多快五年了吧。」
「那之前呢?」
「不知道,我忘了。」他淡淡地說著,有些悵然與無奈。
所以,他是裴靳嗎,我抬頭定定地看他,他停住了腳步,低下頭看我,那漆黑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驚訝與失措,然後是無盡的沉思。在對視了許久之後,裴靳晃過了神,避開了我的眼睛,望向了遠方,他微微地蹙眉,仿若有著一絲痛苦。他繼續向前走去,沒有再開口說話。
那一刻,我確定了他就是裴靳,那種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味道是不會騙我的。我突然覺得好安心,來這個世界,不過是為了尋找失落的回憶,卻全未知覺那會是段痛苦的回憶,如今,能看到裴靳還活著,我的心痛微微減弱了一些,他失憶了也好,至少,他是快樂的。
我在裴靳懷中,有了一種久違的安寧,於是也便有了一絲睏倦,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聞得一股淡香,漸漸沁入心脾,頓覺神清氣爽,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張雅緻的竹床之上,環顧四周,房中的擺設也多為竹制,清新淡雅。這是什麼地方?
正在我疑惑之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位老人家走了進來,他身穿一身淡竹色棉袍,銀白色的長發和長須飄逸,精神奕奕,跟在他後面進來的,是裴靳,他的臉上掛著一貫的邪笑,即使如今他以另一個身份活著,那骨子裡的邪肆依然沒有消散。
「姑娘,醒了?」老人家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頗為親切。
「這是我師傅,人稱鄔神醫,我的命啊,就是師傅撿回來的,有他在,你不用擔心。」這樣的裴靳,雖有些多嘴,卻是最初那個快樂的他,能夠重見他,便已足夠了。
鄔老坐到了我的床前,擼了擼鬍鬚道:「姑娘,不介意地話,讓老夫再替你把把脈。」
我點了點頭,伸出了手,裴靳在一旁焦急地問道:「師傅,她沒事吧?」
「不礙了,不過身子有些虛,對了,郁兒,姑娘的葯好了沒有?」不會吧,雖然曾經已經熟悉了這個世界的一切,甚至有過一輩子留在這個世界的打算,但古時候的葯,卻是我另一個痛苦的回憶。
「啊,我這就去拿。」裴靳轉身便走,卻又立即折了回來:「姑娘,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總不能一直姑娘姑娘地叫你吧?」
「我叫易陽。」我淡淡的回答,就把他當作一個與我有緣的普通人吧,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的,我不該有任何的彷徨。
「我叫尚郁。」裴靳邊說邊退出了房去,鄔老看著他的背影笑道:「我這徒兒雖然為人冒失了些,但心地還是很善良的。」
「我知道,他從來都很善良。」我獨自輕語,黯然的神色讓鄔老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懷疑,我忘記了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閱歷。
「易姑娘,尚郁是我五年前從山谷中撿回來的,那時他身受重傷,幸而保住了性命,但不知為何失去了記憶,這些年來我一直試圖醫治,卻久無起色,或許,易姑娘認識尚兒?」鄔老的話讓我有些慌亂,他的猜忌中略帶著篤定。
「不,不認識,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我很感謝他救了我,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忙著撇清關係的時候,裴靳端著葯走了進來。
鄔老意味深長地一笑后離去,讓裴靳好好照顧我。
裴靳走到我的床前,吹了吹葯,舀了一勺,想要喂我,我慌張地一退。「我自己來就好了。」
「沒關係,你是傷者,當然是由我來照顧你。」
「真的不用了。」
「行了行了,我來。」突然,剛剛樹林中那個女子出現在了我的房中,氣勢洶洶地搶過了裴靳手中的葯,然後一把推開了裴靳。「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啊,這兒沒你事了,爺爺叫你呢。」
「師傅?師傅剛還叫我好好照顧易陽呢。」
「易陽?她叫易陽啊,你還叫得挺親切嘛。」
「鄔清芳,你別胡鬧了。」裴靳略顯怒容,伸手去搶葯,那鄔清芳機靈地一躲,坐到我床前,惡狠狠地瞪著我。
鄔清芳迅速地往我嘴裡塞了一口葯,葯很燙嘴,也很苦澀,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對於眼前這個刁蠻的女子,我全無好感,但為了不和裴靳糾纏更多,我默默地忍住了。
「你鬧夠了沒有?」裴靳拉開了鄔清芳,滿臉怒容,他不該是個如此易怒的人。
「尚郁,你從來不敢這麼大聲跟我說話的。」
裴靳或許也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解,遲疑了一下,但隨即,他又從鄔清芳手中搶回了葯碗。「你是師姐就該有師姐的樣子。」
「你……」鄔清芳一時氣結,沒有再說什麼,她回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憤憤離去。
「對不起,我這個師姐被寵壞了,你別放在心上。」裴靳又露出微笑,這才像他。
「我自己來吧。」我撐起身體,從裴靳手裡拿過了碗,仰頭將葯一飲而盡。
「不過,也怪我,誰讓我長得如此玉樹臨風,瀟洒倜儻呢,也難怪她會跟你爭風吃醋了。」裴靳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語,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讓我感覺彷彿回到了從前。
我忍不住笑了:「你可別扯上我。」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嘛。」
我的臉微微一燙。
「看吧,臉都紅了,就你剛剛看我那眼神啊,我就知道……」裴靳突然湊到了我的面前,定定地看著我:「你喜歡上我了,對不對?」
我的心急速跳動,對他,豈止是喜歡,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和他,不該再有任何瓜葛了,更何況,我又怎麼可能輕易地忘記封奕?
「我困了。」我借故躺了下去。
「喂,開個玩笑而已。」
「我真的困了,麻煩你出去的時候關門。」我轉了個身。
「那你好好休息。」我聽到了裴靳離去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心是酸酸的,有想哭的衝動,難道這也是我的宿命?
輾轉許久,我並未入睡,起身穿了鞋子,慢慢踱到了窗前,腳上仍是隱隱作痛,但已無大礙。我推開了窗,看到一整片的竹林,青綠的色彩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出淡淡的金色,非常迷人。
如此的美景,讓我全然沒有注意到鄔清芳的出現,直到背脊的刺痛感傳來,我才轉身看到了她那雙充滿厭惡的眼睛。
「你最好馬上給我離開鄔谷,尚郁是我的,你最好別對他動什麼心思。」
「你放心,傷好了之後我會馬上離開的,至於尚郁,我想你是多心了。」雖然將裴靳交給這樣一個女人,實在有些不願,但看她的樣子,至少是全心全意愛著裴靳,而且能時時刻刻陪著裴靳的。
「那最好。否則你最好小心一點。」
「這裡,離萬連山遠嗎?」
「你要去萬連山?」
我點了點頭,從那裡,應該可以回去吧。
「好,兩天後你的腳傷就會痊癒,到時候我會派人送你去萬連山的。」鄔清芳說著便離開了,倒是個犀利爽快的人。
我透過窗戶,看著窗外那片青蔥的竹林,這裡的一切,遠離了城市的喧囂,仿若人間仙境,我的心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很快,我便會離開這裡,離開裴靳,離開過往的所有,找回的記憶,雖然伴隨著痛苦,但畢竟已成過去,時間會慢慢沖淡痛苦,最後留下的,便是最美的回憶了。而且,裴靳的出現,已經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了,生活,總該繼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