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如果這確是秦烈的詭計,我的行為可稱得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當然,沒弄清他的意圖之前,我不會衝動的將自己送入虎口,那豈不便宜了他,我只不過找一處鄰近虎山、視野極佳的地方,既能觀察得真真切切,又不必擔心被他發現。
那個地方,就是會議室隔壁的房間。
作為此類活動的負責人,我對場地的布局再熟悉不過了,每次我們都會邀請大量媒體記者以及專業的電視製作團隊來現場拍攝,以留下寶貴的視頻資料,而會議室的隔壁一定會用來充當臨時的導播間,擺放監視器等設備。
這家五星級酒店幾乎成了我們召開發布會的慣用場所,我很清楚,會議室的隔壁恰好是個僻靜的拐角,緊鄰安全通道,只有少數的攝製人員出入,一般人都會坐大堂正中的電梯,因此基本碰不上公司的同事,遇到秦烈的幾率更為零。
我由側門進入酒店大堂,剛按下開機鍵沒一分鐘,齊雅茜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阮清,你在哪兒?別告訴我你還在海南!」還是急火火的語氣。
我拐進樓梯間,回答說,「我昨晚就回來了。」
她似乎鬆了口氣,但立刻又急得什麼似的,「那你還不快過來,發布會馬上就開始了。」
我猶疑了一下,說,「我現在有事,恐怕過不去。」
「哎,你的男人都要被別人搶走了,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你就這麼輕易把超級金龜拱手讓人了?放棄了?一點也不想爭取了?」
我止住她一聲大似一聲的高音,連連應著,「好好好,別激動,我一會兒就過去還不行嗎?」掛了電話我覺的好笑,怎麼她一個旁觀者比我這當事者還沉不住氣?
是的,我沒對齊雅茜說實話,誰知道這個意志不堅定的女人是否已經被高薪收買,做了秦烈的幫凶,我不想再重複同樣的錯誤,為保險起鑒只好撒謊了。
不知不覺中,我心裡的悲觀失落已成敗勢,樂觀的態度重新佔據上風。
道理顯而易見,我可以拿結婚逼他開口,他也可以用結婚引我現身。結婚,無人能抵禦這兩個字的強大震懾力,尤其又與心繫之人有關,仿若急急如律令的催魂符,任你再自信淡定,也會難以控制的心神不寧,怎麼看這都是個百試不爽的好方法,他想到此計也在情理之中。
可樂觀之餘,我也難以忽視秦烈那天不同尋常的表現。
暫居下風的忐忑悲觀,便來源於此。
秦烈是那種連做戲都懶得展現笑顏的人,更不要說主動給予的擁抱,實在推脫不掉,他也頂多拿客套話應付應付而已。因而電視里的那幕令我一直耿耿於懷,只是刻意地把不安壓至最低,來讓自己好過些。
但事實擺在面前,我再迴避也無濟於事,一想起來心裡仍舊堵得難受。
所以,我必須到現場來。我不願一個人悶在家裡兀自胡思亂想,揣度他莫測的心意,那純粹是自我折磨,無論如何,我要親眼所見事態的發展,是真的,或是在做秀,我都要在第一時間收到最可靠的信息,而不是假以他人之口。
所以,我才裝扮得漂漂亮亮,一旦確認了他的婚事屬實,我希望以無懈可擊的狀態出現在他面前,理智的談論分手,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萬不能像棄婦一般,無精打采,憔悴不堪。
所以,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足以承受一切可能的狀況。
不,不對,我以為我做好了準備,可是,我好像高估了自己。
當在屏幕上瞧見秦烈和那個女人雙雙出現后,我力圖維繫的冷靜蕩然無存,抑不住的嫉憤直往上涌。
墨非定律說,如果壞事有可能發生,不管這種可能性多麼小,它總會發生,這話一點沒錯。
秦烈聲稱會攜未婚妻一同參加,而他居然真的帶著她一同出席了,我辛苦搭建的樂觀城堡瞬間毀於無形,低落的情緒捲土重來。
此刻,我寧願攝像師不要那麼盡職盡責地推近特寫,我寧願自己忽然間成了老花眼,我寧願酒店驟然停電整個畫面化為烏有,那麼,我就不會清楚地看見最前排兩人親密無比的耳語,和他唇邊勾起的依然礙眼的淡笑。
我內心翻滾的激烈程度在秦烈上台致詞后更是到達了極致。
經驗豐富的男主持人趁秦烈結束髮言之際,很有技巧地問道,「我聽說秦總今天會攜未婚妻一同參加發布會,請允許我代替許多希望破碎但熱衷八卦的女性問一句,她現在是否在座呢?」
此言一出,觀眾席里笑聲、私語聲匯成一片。
秦烈的回答更有技巧,深邃的眸光掃視全場,待安靜下來后,他說,「答案將在發布會結束前揭曉。因此我奉勸各位,千萬不要中途離席,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如果有人今天來純粹沖著秦某的八卦而不是我們公司的新產品,我的建議是你可以先去逛逛名牌店,一個半小時後記得回來就行了。」
頗吊人胃口卻不失幽默的回答又掀起一片笑聲。
攝像機恰到好處地拍到他空位旁邊的甜美嬌顏,正脈脈含笑凝視著走下台的秦烈,等他坐下來又湊近耳語著什麼。
監視器前的男編導嘖嘖感嘆,「大美女啊,夠年輕的,臉蛋也夠漂亮,趕明兒我有了錢也得照這個標準找老婆。」
旁邊一個女的涼涼接道,「等你有錢?恐怕得到七老八十了吧,在那之前還是別肖想這種美事了,對著屏幕過過眼癮得了。」
男編導噎得乾瞪眼半天,才氣哼哼地轉過頭繼續盯屏幕。
肖想,多灰敗的辭彙,意味著明知不可為卻妄欲為之,我呢,是不是也在肖想美事,以為英俊多金的鑽石王老五真的愛上了我?
我不會白日做夢,也沒有出現幻覺,他深情款款的表白如在眼前,他親口承認他愛我,而且是在他理智清醒的時候,他還曾為爭取到我而煞費苦心,不是騙人的,也不是裝出來的,我確信自己的判斷,他當時是愛我的。
可悲的是,我只能確認他當時的心意,對現在的狀況已把握全無。
物換星移,愛情這種精神產物也隨著物質一樣瞬息萬變,冷情的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多情種子。
是男人本身的劣根性在作怪嗎,還是我真的智商降低了,我怎麼都琢磨不透秦烈的前後反差為何如此之大?
如果他根本沒打算給我承諾,當初幹嘛煞費苦心地爭取我,幹嘛說出「愛」這個引人遐思的字眼,喚起我從未有過的渴求和希冀。結果,他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留我兀自一人傷心失落,他卻跟沒事人般悠然自在地和別人卿卿我我,叫我怎能甘心?
如果他真是輕易說愛的人,那更是要不得的習慣,等見了面我要告誡他,以後還是換個字眼表達比較好,否則很傷人也很不道德,比隨地大小便還不道德。
是的,我早晚會和他見面,但肯定不是今天。
不論這是他布好的局,或確系移情別戀,我都不能見他,尤其在後者的可能性較大的前提下,我更不能見他。
之前我以為我可以做到足夠冷靜面對一切,事到眼前我才發現,我絕沒那個雅量去恭喜他好事將近,實際上,我恨不得一掌打掉他掛在臉上礙眼的笑,再狠狠地踹上幾腳。
因此,為維持我優雅從容的正面形象,今天顯然不是個見面的好時機。
決定已下,我便不準備再呆下去了,最後瞥了一眼屏幕上正在進行的文藝表演,又和攝製組裡的熟人打過招呼,我起身離開了導播間,怕齊雅茜來電話,我再次關上了手機。
許是在充滿機器的悶熱房間里憋久了,到了一樓,我竟覺得空氣異常新鮮而暢快,用力地深吸了兩口,心裡都跟著暢快起來。
我漫步經過光鮮亮麗的名牌店,裡面有柔和適宜的燈光,有琳琅滿目的各色精品,有我最喜愛的流行服飾,今年的新款式風衣,酷似裙裝的腰帶和下擺,即使身處蕭瑟秋風依然能體會到盛夏的輕舞飛揚。
世界上從來不乏美好的事物,就算失去一段感情又如何,焉知我不會碰到更好的更合適的?
他可以放下,我未嘗不可,人生苦短,該善待自己才對。
心理恢復常態,生理也恢復常態,我突然覺得口乾舌燥,為自己特殊的身體狀況著想,我需要找個地方先補充水分再回家。
來到一樓東側的咖啡廳,我點了杯鮮榨橙汁。
杯中摻雜著碎碎的果肉,現場彈奏而非出自CD的輕柔音樂,五星級酒店裡的一切都是貨真價實,包括每張桌上花瓶里的紅玫瑰,僅有一支,但鮮艷欲滴,深紅且富有質感的色澤令我忍不住伸手輕觸。
讀大學的時候,同寢的女生曾一片一片地揪掉玫瑰花瓣,口中念著「他愛我,他不愛我」,專註的神情雖然看上去有些神經質,但好在她起碼還抱有著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而我現在已無需去擔心那一半的幾率能否成真,因為,希望本就寥寥。
我唯一擔心和苦惱的,是肚子里的小生命,等解決了和秦烈的糾葛后,我就不可避免的要解決這個問題了,可一想到將從身體里剝離的生命,我強烈的罪惡感和恐懼感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該死的男人,他無憂無慮的享受美人恩,我卻要面臨這麼大的麻煩。
我只顧著咒罵他,半天才聽到身後傳來叩叩的敲擊聲。
回過頭,隔著裝飾性的窄窄的玻璃屏風,一個深褐色瞳眸穿著西裝的外國男人正沖我笑,將一張紙貼在玻璃上示意我看,上面寫著,「Youaresopretty.」
我啞然失笑。
難道我懷孕后具備了老外欣賞的風情,否則怎麼最近的艷遇都是老外,海南是,北京亦是,簡直可以作為課題研究一下了。
我回了一句「Thankyou.」打算結束交流,但他或許被我剛才的笑容鼓舞了,竟站起身,朝我走過來。
我忙欲阻止,那老外只跨出一步卻自己停住了腳,眼神有些困惑,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
我納悶的轉過頭,看見了我今天最不想見到的人,秦烈。
準確的說,是獨自一人、身邊沒有美女相伴,兼臉色很難看的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