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子死社稷（票票）

倭寇們倒是愣住了。打自攻進城來，碰到的人，不管是王公大臣、宮女內侍，還是官兵侍衛，看見了他們，無不驚慌而逃。而那些來不及逃走的人，就像一隻只溫順的綿羊，引頸待戮。他們甚至還沒碰到一個反抗的人。

而現在，年輕的國王尚真居然敢跟他們動手！這當真令人意外！在他們的腦子裡，那些皇帝啊，國王啊，個個貪生怕死，並且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會像尚真那樣勇敢？

他們或許不是正兒八經的武士，個個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但對勇者起碼的敬意還是存在的。因此，他們沒有一擁而上，一個叫永野的倭寇擋下了尚真的王劍。其餘五個就站在一邊看著。

尚真身為一國之主，這還是頭一回與人以命相搏。以往他跟宮中的侍衛雖也有切磋過，但侍衛們明知他是國王，自然不肯盡全力，擋得幾劍，便會佯裝倒地，口叫大王饒命。這一回就不同了，倭寇哪會在意他國王的身份，每一刀都用盡了全力。所幸尚真平日里常有鍛煉，臂力尚可，否則怕是連永野的一刀也擋不下來。

「好大的力氣！」尚真暗暗吃驚，他正當年輕，平日里常以力大自詡。這時見對手個頭比自己要矮上一截，身體也頗瘦，力氣卻明顯要比自己大上一籌，不禁氣餒。

倭寇永野跟尚真交手了幾招，倒也不敢再小覷他。這個看起來文弱的年輕國王，跟那些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王公大臣不同，力氣不小，武藝竟不在那些侍衛之下。但若不是田中榮首領說要生擒他，永野自忖憑自己的武藝，十招之內就可將其砍死了。

可這人偏偏就不能砍死了，砍死了就不值錢了，別說是一萬兩，便是一百兩也沒有。田中榮這麼說是有很深用意的，用那太湖水盜的話來說，生擒了尚真，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僅可以順利佔領首里，還可以威脅各地諸侯。可尚真若是死了，琉球上下一心，鐵了心要報仇。別說是佔領首里，就是能否活著離開，都是未知之數。

因此，田中榮嚴令，尚真只能生擒！

於是，永野只能握緊了倭刀，一刀一刀劈砍著，要把尚真手上的長劍震脫了。他跟隨田中榮多年，經歷的戰鬥不下百次，這樣的劈砍動作也不知有幾萬次了。矮瘦的身子里所能爆發出的能量，也在一次一次的戰鬥中越來越大。眼下他一連砍了二三十刀，力氣不僅沒有減小，反而越來越大，尚真哪裡還能抵擋得住？

終於，他一聲痛呼，虎口裂開了，終於握不住了，王劍脫手而飛！一聲清響后，跌在了地上。連他的身子，也踉蹌了一陣，才穩住了。

居仁王后和兩位王子一直站在後面，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免得讓尚真分心了。可這時見他寶劍落地，終於忍不住驚叫了出來，兩位王子忍了好久，終於「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們年紀雖小，怕是也知道了自己的下場。

倭寇們原本都不曾注意到他們，心思一直定在尚真身上。這會兒聽到女人的驚叫和小孩的哭喊，登時獸性就起來了。跟著尚真的女人，不是王后，就是王妃，定是個美人。定睛一看，果然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此刻她梨花帶雨，更是我見猶憐。

倭寇們登時淫笑起來。田中榮首領只說要生擒尚真，不可傷了他性命，可沒說不能動他老婆。他們幾人一路疾奔，為了搶一些值錢的寶貝，趕在頭裡，半路上看見漂亮的宮女，也是砍死了，而不曾姦淫。這會兒早憋得緊了，看著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只覺喉嚨發乾，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霎時間，這些倭寇變成了披著人類衣冠的畜生，嘶吼著撲向居仁王后。尚真想要去阻攔，還未走出一步，就被永野一腳踢倒了，踩在腳下。聽著王后的尖叫和兩個兒子的哭喊，尚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吼叫道：「你們這些畜生！」

正在這時，腳步聲起，跟著有人喊道：「大王在此，護駕！」接著便聽到弓弦震動的聲音。幾聲短促的慘叫后，除了尚真身側的那個永野，另外五人都倒在了地上，身上都插著一支利箭！

一隊侍衛在一個高個男子的帶領下，嘴裡喊著「護駕」，衝進門來。永野一看情形不對，連忙往裡面逃去。高個男子一邊命人去追，一邊趕過來扶起尚真，然後跪在地上道：「大王恕罪，臣謝成良救駕來遲！」

這時的尚真哪會計較他來得遲來得早，一邊說著你很好很好，一邊回頭去看居仁王後母子，見他們並無損傷，這才放下心來。居仁王后原以為自己要被倭寇糟蹋了，謝成良於千鈞一髮之際前來救駕，射死行兇倭寇，實是讓她感激不已，牢牢地把他記在了心裡。自此以後，謝成良青雲直上，自是無疑。但此為後話，且按下不表，留待後日。

謝成良跟阮家兄弟一樣，均是洪武年間前來琉球的「閩人三十六姓」漢人的後代，此時在外廷任職，執掌首里城北的一營官兵。半夜的時候聽到廝殺聲起，就知道大事不好，首里城被攻破了。同僚們都跑了，士兵們沒人領頭，自是一片混亂，跑的跑，躲的躲，城北三營近三百名官兵，只剩下了他一營。

有下屬勸他也一起逃跑，以免死在倭寇手裡。他二話不說，一刀將其斬殺了。原本都想著要逃的士兵，被他震住了。再聽他大義凜然地說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之類的話，都無可奈何地往內城救駕去了。

謝成良或許真有食君祿忠君事的心思，但此番冒險救駕，更多的卻是為了博取功名利祿。他自小飽讀詩書，頗有些自負，但鑽營多年，仍不過是一區區守城官，別說是施展抱負，大展拳腳，便是連養家糊口，也有些困難。

這一回倭寇破城，他腦袋瓜子一轉，就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守城的官兵都跑了，宮裡的侍衛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大王尚真想必也沒人會去保護。倘若自己運氣好，順利進宮去，在倭寇殺到之前救走尚真，豈不成了救駕功臣？即便救不了尚真，救出幾個王妃公主，也是一件大功勞。事後論功行賞，加官進爵自是理所當然，說不定還能出將入相。

當然如果運氣不好，也有可能中途就被倭寇砍死了。但要想獲得大富貴，怎能不冒險？謝成良一心想獲奇功，早就將性命豁出去了。此時的他，便如一個賭徒一樣，押上了全部的家當。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就在於這一博了。

很幸運，他賭贏了。在倭寇行兇之前，他不僅救下了大王尚真和兩個王子，還保全了居仁王后的名節。他暗暗得意：「立下如此大功，想不發達也難了！」

謝成良？尚真沉吟著，這個名字他很陌生，似乎從未聽說過。看他的服飾，像是外廷的帶兵將領，不禁有些意外：「內廷的侍衛一個沒見到，倒是這個外廷將領跑來救駕！謝成良，這人倒是忠心！」

看了看謝成良身後的官兵，不過二三十人，個個衣衫破爛，一身血污，顯然在途中經歷了血戰。尚真不禁搖了搖頭，就憑這些人，怎麼能逃出城去？

這時謝成良說道：「大王，臣無能，教那倭寇逃了！那倭寇逃出去后，必會引來大批同夥。此地不宜久留，請大王隨臣出宮暫避！」說著，他命人到前面去探路。

尚真卻搖了搖頭，道：「謝卿，你手下不過三十人，如何能將本王帶出宮去？謝卿，你趕緊將王后王子送出宮去，為我尚氏留下一點血脈！」

謝成良一聽尚真不肯走，大急道：「臣便是死……」

尚真卻截斷了他的話，道：「本王知道你忠心，但你也清楚，倭寇的目標是本王。你若帶著本王，倭寇必定死追不休，最後難免送命。反不如本王留在此地，將倭寇都吸引過來，你就可以乘機把王後母子救出宮去了！」

居仁王后聽尚真說要犧牲自己來保全他們母子，哭叫道：「大王，臣妾要陪你留在這裡……」

「住口！」尚真怒道，「你若死了，誰來撫養衡兒、志兒？你想叫我尚氏絕後不成？」

居仁王后見尚真發怒，雖知他心意，卻也不敢再說，只是哭叫不止。

謝成良可不願承擔留下大王等死的罪名，勸道：「大王，我們漢人有句古話，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可不能……」

尚真笑了笑，沒再讓他說下去，道：「天朝人不也有這麼一句話，『天子死社稷』！我尚真在位十二年，不能興盛中山，已經愧對先祖。倘若棄下宗廟落荒而逃，他日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謝卿，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言！你若忠心，便立即保護王後母子出宮！」

謝成良一呆，「天子死社稷」的意思，他自然知道。琉球將亡，大王自覺愧對祖先，是要隨著這江山社稷一起消亡！要自己保護王後母子，不過是為了給尚氏留下一點復國的希望。

他跪了下來，朝尚真磕了三個響頭，下定了決心：「大王，臣即便肝腦塗地，也必定保護王后和兩位王子周全！」

此前，他一直認為琉球不過是化外之地。琉球的國王，也不過是個蠻族酋長，自己雖是一區區守城官，也從未將這個酋長放在心上。而在這一刻，他才真正開始敬畏眼前的這個國王，「天子死社稷」，蠻族的酋長可說不出這樣的話、做不到這樣的事！

尚真轉過身去，朝謝成良揮了揮手。

謝成良咬了咬牙，道：「大王保重！」命人架起癱倒在地的王后，抱起兩位王子，往宮外逃去。

天子死社稷！尚真一臉的堅毅，常自詡琉球為「小中華」，今日便要學那天朝的皇帝，隨著這江山社稷一起消亡！

只是他不知道，「天子死社稷」這句話雖然出自天朝，但自秦漢以來，天朝的皇帝卻從沒做到過。一百五十年之後的崇禎天子，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為江山社稷自殺的皇帝！

（按：南宋末帝雖是自殺，但年紀尚幼，陸秀夫攜之跳海，非其本意，故不列入）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