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非磐石妾非蒲
簡樸近乎簡陋的房間內,夏傾鸞全神貫注在手中的毛筆上,甚至連敲門聲都未曾聽見。
房門輕輕打開,帶著雨氣的玄色身影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書桌前只手撐腮眉眼含笑的人,韋墨焰真想把這一瞬的光景永遠收藏起來。
「還在給你弟弟寫信?」
夏傾鸞一驚,筆尖在信箋上留下長長一道墨痕。
「誰許你進來的?」
「敲門不應,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韋墨焰自顧走進房內,似乎忘記了這是女子閨房——雖然從實質上看毫無閨房氣氛。
「蕭家只剩下你們姐弟二人,為何不接他過來,這樣你們也可以多些團聚的時間。」
夏傾鸞搖搖頭:「不必。白弟並非江湖中人,甚至連半點武功都不會,我不想他捲入武林紛爭之中。他這一生能平平淡淡度過就夠了。」
「程家無塵公子蕭白,姿容俊雅,文采斐然,天下無雙。你還期望他如何平凡?」
「總好過在破月閣做枚棋子。」
兩個人的對話又一次嗆在了這個問題上。
確實,想要蕭白到破月閣中是為了能讓她身心都歸於此地,他韋墨焰沒有好心到為別人家事隨便亂收人入閣,可精明如斯的夏傾鸞又怎會看不透這一層關係,是故幾次邀請都沒能得到答覆。
即便是在如此狹小的空間中,他們的隔閡與距離,依舊仿若天淵。
「罷了,此事暫且不提。」韋墨焰擺擺手,「明日清晨便要啟程趕往東胡,我只是來看看你是否需要準備些什麼。」
夏傾鸞腦中還記著上午的事情,言語中不冷不熱:「有什麼可準備的,閣主急著平定天狐教后與紫袖堂主完婚,此等要事就算再多顧慮也須拚命完成,否則豈不是耽誤了閣主的終身大事?」
「夏傾鸞!」韋墨焰低喝,本來就不算順暢的心情更是一團糟。他根本沒有打算娶紫袖,惹他生氣的也並非盧瀚海多嘴多舌自以為是,而是夏傾鸞近乎無情的態度。那種不聞不問的表情好像在說,你我毫無瓜葛。
「若我說的有什麼不妥閣主懲罰便是,不必大呼小叫失了身份。」
夏傾鸞越是冷言冷語,他的火氣就越大,轉過身滿臉的怒容。
「你只要老老實實守在後面就夠了,不過是個殺人工具而已,我的事情用不著你來多嘴!」
房間內驀地安靜下來。
話剛出口,韋墨焰已經後悔,自己從來沒有把她當做一枚棋子一個工具,不過一時生氣胡言亂語罷了。
半掩的門扉吱嘎一聲打開,夏傾鸞帶著冷笑站在門邊:「你的事我沒興趣,同樣,我的事也請閣主不要插手。沒事的話請出去,我要休息了。」
再說下去也不過是激化矛盾,韋墨焰暗暗一嘆,與夏傾鸞擦肩而過。
廊上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沒了聲音,冷硬的笑容如煙雲般消散,夏傾鸞倚在門邊,從裡到外只覺得很累,累到想閉上眼睛再也不要醒過來。
幼時的逃亡與浸染在殺戮中的十餘年,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累過,如果沒有弟弟蕭白這個牽挂,夏傾鸞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堅持下去,是不是還能離他最近,又離他最遠。
紫袖遇到韋墨焰時被他陰沉的臉色嚇了一跳,不由得往夏傾鸞房間的方向望去。這兩個人總是時而默契時而疏遠,關係永遠說不清道不明,若沒個疏通的話恐怕早晚要鬧翻。
略一思索后,紫袖伸手攔住了韋墨焰:「閣主可是從紅弦姑娘處來的?」
「是又如何?」聽到紅線兩個字,韋墨焰胸口一陣憋悶,語氣不由得冷了幾分。
果然是又鬧起來了。
紫袖心下無奈,普天之下也只有這個女子能讓他如此牽挂,偏偏兩人又都不知不覺,不溫不火。
大概是覺得對紫袖的態度有些過分,韋墨焰緩了幾分口氣:「平**都在紫微堂休息,今天怎麼跑到太微堂這邊了來了?」
「也是來找紅弦姑娘的,」紫袖揚了揚手中的藥瓶:「送些葯給她。」
韋墨焰心裡一緊:「她受傷了?」
「儘管放心,紅弦姑娘沒受傷。今早見她腕上似有血跡便多看了幾眼,原來這丫頭在腕上刺了一隻鸞鳥,也不知是怕人看還是怎麼,竟然連些創葯都不擦。剛才沒什麼事我就向喬堂主要了點創葯,正要給她送去。」
鸞鳥?
前幾日他只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那道傷疤如她名字一樣,像只鸞鳥。
「如此……」韋墨焰低下頭,忍不住漾出一抹淺笑,濃重的陰霾之氣瞬間散去。
「風一陣雨一陣,你和紅弦姑娘何時能安穩下來?」紫袖眸中一片平和,毫無妒色,絲毫看不出這人便是破月閣閣主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別胡思亂想。」
「墨焰……」
韋墨焰神色一滯,目光終於柔軟下來。
多少年了,這個稱呼自離開夕落山後便再未曾喚起。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因為韋家而遭受了那些苦難,這兩年也是她一直陪在身邊不離不棄,打理著破月閣繁瑣的各種事務,而自己只是默默接受。
「答應過的事情我不會忘記,你好好休養就是了。」
紫袖搖了搖頭,輕輕拉住了韋墨焰的衣角:「墨焰,我不在乎什麼名分,你也知道我……難得有人能讓你動心,報仇的事何不先放下,這樣下去你們兩個都只是互相折磨而已。」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韋墨焰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個女人,都說女人善妒,可紫袖似乎根本不懂何為妒忌。未婚妻的身份足以讓她的地位凌駕於其他堂主之上,當初帶傾鸞回來時,只要她一句話就沒有了如今的紅弦,可她偏偏溫柔地接受了,還處處為突然闖入的女人著想,現在更是亂點鴛鴦譜,簡直……
「紫袖堂主?」略帶驚訝的清冷聲音在背後響起,被談話聲吸引出來的夏傾鸞只見兩人一前一後不知在爭執些什麼,而紫袖眼中依稀有悲戚之色。
紫袖遮掩一笑,輕輕點頭。
韋墨焰假作不經意地看了眼,夏傾鸞的左手縮在衣袖之中,似乎刻意不讓人看到。
「上了葯記得包紮好,東胡天冷,傷口容易開裂。」玄色的長衫消失在轉角,只留下不知所以的一句話。
夏傾鸞疑惑地看向紫袖,後者淡淡一笑,拉起她的左手塞進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