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二分家
王玉芬痛苦的抱著肚子,半靠在炕沿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潘二娘的怒氣更盛,「啪」!一個使出全力的巴掌甩了過來,王玉芬一個不穩扥到地上。
此時天快黑了,下了馬車的舒老太太急匆匆的往家趕。剛才在舒大姑家,她看見回來的舒二姑戴著她給潘氏的狐狸圍脖,當場就坐不住了,勉強喝了兩貨茶,讓大閨女叫車送她回家。
剛走到大門,就聽見潘二娘怒火衝天、穿透力極強的咆哮聲:「我閨女還那麼小,你們怎麼就下得去手!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我閨女要是不好了,我叫你們賠命!!!」
舒老太太心裡咯噔一下,不會是舒二姑做了什麼吧。
劉大夫回來的時候,明顯注意到了舒家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心裡打鼓,難道是晴嵐...劉大夫有些可惜那孩子。
舒老三轉頭看見劉大夫回來大喜過望,立刻跑過來,拉起劉大夫往自己屋裡走。潘二娘快步上前,擋在路中間,請劉大夫去西跨院看晴嵐姐弟。
劉大夫扯下舒老三的手,往西跨院走去,舒老三待要再求,被舒老太太一把抓住,沖他搖了搖頭。舒老三失望地看著三人離開的背影,心下又氣又愧。
晴嵐的情形更加不好了。高燒遲遲不退,再這麼下去,即使能救回來,人也廢了。而且劉大夫仔細查看后發現,晴嵐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已經有了肺炎的徵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明宇的熱度逐漸退下來了,雖然仍舊危險,但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劉大夫決定先給晴嵐扎針驅寒,又吩咐潘二娘去熬一大鍋他配好的藥方,待會兒讓晴嵐泡葯浴。
可還沒下去第二針,劉大夫被突然闖進來撲通跪在他面前的舒老三嚇了一大跳。
「劉大夫!求你了!去看看我媳婦兒吧!她,她...」舒老三急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玉芬早產了,胎兒還沒入盆,如今正躺在床上撕心裂肺的疼。
舒老三對這個孩子是抱著很大期望的,畢竟長子的殘疾已經無法挽回。他雖然氣惱妻子犯下大錯,讓他連句跟二哥二嫂求情的話都說不出口,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為了孩子,他也只能腆著臉來求。
可無論舒老三跪在地上怎麼求,劉大夫都有條不紊的給晴嵐扎著針。這是規矩,即使是一家人,這個規矩也不能打破。直到收了晴嵐身上的最後一針,舒老二才請擦著汗水的劉大夫去看王玉芬。
比起晴嵐,王玉芬的情況好太多了,婦人生產哪有不痛的。不過這次生產確實會吃些苦,而且王玉芬上次生產吃了虧,後期也沒怎麼調理,以後怕是難有孩子了。
舒老太太聽完,心裡直呼報應,恨心術不正的王玉芬,又心疼子嗣艱難的小兒子。
午夜,晴嵐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劉大夫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舒老二和潘二娘大氣也不敢出。
如果到下半夜能退下燒來,可能只是普通的肺炎,養個兩三年,隨著孩子的成長,或許還能好。可如果退不下來,即使晴嵐底子再好,也很可能會發展成嚴重的肺炎,弄不好成了肺結核,而肺結核在這個時候是治不好的,只會一點點咳血而死。
「有沒有什麼法子,什麼都行,劉大夫你只管說。」舒老二看出來了,女兒的情況怕是很不樂觀,否則劉大夫不至於一晚上眉頭緊皺。
「除非…」劉大夫環了一眼屋子,覺得也許舒老二還是有條件能試試的。他再三斟酌道:「能請到省城德義堂的於大夫或秦家的當家人,或許還有三分把握…」德義堂的於大夫已經年逾八十,是自己老師的老師,而秦家…秦家在兒科方面很擅長,還出過三位太醫。但無論是哪一位,想要請來給晴嵐看病都非常困難。
才三分...舒老二和潘二娘對視一眼,對劉大夫擠出一個不太成功的笑容。
「而且,」雖然困難,劉大夫還是把自己心裡話說出來了,「若想不留後患,最好是能弄到夷人的葯。」他去年上京城學習,曾親眼目睹過夷人用藥,雖然他沒有實際操作過,但夷人確實用他們的葯治好過類似的病症。
「不過…」聽到劉大夫的不過二字,舒老二和潘二娘的心再度攥起來。
「夷人的葯可是不好找,而且極貴,怕是沒有個三五千兩…」沒有個三五千兩,怕是買不來的。
舒老二和潘二娘同時倒吸了一口氣,端粥進來的舒老太太也吸了一口氣,就是把舒家全賣了,也沒有那些錢啊!
舒老太太看向兒子媳婦,心中暗道不好,看這兩口子的表情,怕是…舒老太太再呆不住,匆匆回了正屋。
舒老二把粥端給劉大夫,他和潘二娘還沒來得及吃完飯,估計匆匆忙忙扒了兩口晚飯的劉大夫現在也餓了。
「我們治!砸鍋賣鐵也給孩子治!」兩人在孩子的事情上分外一致。
劉大夫瞭然道:「那我再開服藥讓侄女喝下,省城一來一回至少兩天,不如你帶侄女兒去,也好早些治病。」那於老大夫肯定是不會出城的,即便他肯,他的家人也不會放心他去,不如親自去求醫還多些把握。
舒老二打定主意,謝過劉大夫,又拍拍潘二娘的手,「我去跟爹娘說說」。說完立刻起身,潘二娘給了他一個鼓勵又期待的眼神。
三五千兩舒家是沒有,但三五百兩…舒老二僥倖的期盼。
子時已過,風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風大的很,冷的刺骨。舒老二來到正房,看見舒老爺子下班回來時的衣服都沒換。他端坐在主位上,如老僧入定,舒老大坐在他下首,舒老太太坐在舒老大對面,下首是舒老三。
舒老二一愣,這是…專門在等他?
屋裡光線很弱,家裡所有能點著亮的都送到了晴嵐和王玉芬的屋裡。
舒老大手裡攥著短煙鍋子,紅色的火光一亮一亮的。舒老二看不清舒老爺子的表情,但還是把晴嵐需要夷人的葯和帶晴嵐去省城治病的事說了。說完,屋裡一片靜默。
「老二啊,」舒老爺子終於開口了,舒老二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你治你閨女,我什麼也不說了,這裡有三百兩,是家裡所有的錢,你拿著。」
舒老二大喜,他也估算著家裡能拿出來的現錢可能差不多就是這些。但是,舒老爺子接下來的話,讓他如墜冰窟。
「錢你拿著,但是今天我把話也說明白。我和你娘以後沒有了,這個房子就是你哥和你弟弟的了。你上哪治病我不管,以後你就和潘氏出去好上過吧。」
這是…把自己家這一股攆出去了?舒老二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家族拋棄了,一陣無措。
「你也別覺得是我把你們攆出去了,樹大分枝,你和潘兒都能幹,以後日子肯定不能糙了。當然,你們兄弟以後該咋地咋地,骨頭斷了連著筋,咱們還是一家人。」舒老爺子補充到。
這是...用錢把他的後路都給堵死了,也就是說,舒家出了錢,既攆走可能未來負債纍纍的自己,還不允許自己再找舒二姑和舒老三的麻煩,即使他女兒挺不過去,不幸...
幾個人小心翼翼的看著舒老二,舒老二自嘲地歪了歪嘴,笑了。笑的好像如沐春風,笑的在座的人心裡有些發毛。
「中,就這樣吧。」舒老二拿起桌上的銀錢,揣在懷裡,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那背影堅毅的令人心疼。
舒老太太盯著兒子離開的身影,自始至終攥緊的手掌沒有鬆開。她原本只是想讓老頭子和大兒子勸勸老二,結果...
潘二娘看著回來的舒老二,眼睛通紅,眼角明顯的濕過,忐忑地問道:「怎麼了?爹不同意啊?」經過上次舒明壯的事,潘二娘覺得舒老爺子不會大大方方的拿錢出來治女兒,除非是舒老大或者舒大朗病了。
「沒有,」舒老二沖她露出一個微笑,「爹給了我三百兩。」
潘二娘大喜!雖然離三千兩還差得遠,但加上他們自己攢的、她出嫁壓箱底的,也有七百多兩了!再去潘家借上些,不奢望那夷葯,至少去省城治病應該夠了。
「不過,」舒老二的表情變得苦澀,「咱爹把家分了,以後咱們得自己找地方住了。」
潘二娘愣了一秒,明白過來,這是舒家怕他們拖累,用三百兩銀子買斷了。
「沒事,」潘二娘想安慰自己男人,淚卻不爭氣的掉下來了。
「沒事,沒事,都會,沒事的。」
兩個人在外間互相安慰了一會兒,收拾好心情進了裡屋。
劉大夫已經聽到了,對舒老爺子的為人甚為不恥,對自己的親兒子還用趁火打切這套,就舒家這院子,現在賣了都不止三百兩。
劉大夫又給晴嵐開了一副葯,「路上能讓她好好睡。」舒老二感激的沖他點點頭,再三道謝。
潘二娘把錢包好,又準備了個小包袱,拿出給舒老二做的大氅——本來這衣服是留著過年穿的。
舒老二不再耽擱,大步邁進濃濃的夜色之中。
已經五更天了,一天之中最冷的時候,舒老二敲開了潘家的大門。
潘老爺子和潘大舅腳前腳后的進來,一看見舒老二忙問:「這是咋唻?」
舒老二沒有客套,直接把晴嵐急病需要去省城治病的事說了。
潘老爺子是個急脾氣,「那還耽誤什麼!快走,問我和你一塊兒去。」
舒老二大驚,這天寒地凍的,怎麼能讓潘老爺子跟車!
潘大舅和舒老二輪番勸起來,但根本不管用,潘老爺子鐵了心要送外孫女去省城。他大聲反駁道:「我能駕車,這雪地不找個老把式怎麼敢上路啊!這個點兒你上哪找人切?!再說,去了省城上哪找你們知道么!我和你娘在那呆了不少日子,大體地方都知道!」說完立刻叫陳玲給他收拾東西,他去套車。
潘大舅知道已成定局,不再勸,也跟著潘老爺子出去,不一會兒回來的時候,遞了三張一千兩的銀票給舒老二。這是潘家賬面上所有的錢,只剩下些零碎,貨款年底才收,還有一個月,到時候再想辦法。
舒老二忙擺手,把潘大舅惹發喬了,「晴晴的病是大事!你跟我在這客氣什麼!趕緊拿著,把我外甥閨女健健康康的捎回來!」舒老二隻覺得心裡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了。
大金字很是高興,它都憋壞了!肚皮都要長肥膘了好不好!從它來濰后,大部分時間呆在這個小馬廄里,偶爾出去一趟,跑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它沒意思的很!即使給它套上拉車的轅和軛,它也興奮的直刨蹄兒。
等舒老二回到舒家接晴嵐的時候,潘二娘已經把出行看病的裝備都收拾齊了,甚至細心的把女兒最愛的荷包也掛在她身上。不論裡面是什麼,只希望女兒第一時間能找見,潘二娘紅著眼眶想。(晴嵐:娘你真是太貼心了!)舒老二心裡難受,女兒長這麼大第一次受這樣的罪。
劉大夫用晴嵐的紙筆寫了一封信,希望於老大夫能給他這個薄面,舒老二接過信又是一番道謝。
冬至的早晨,城門剛開,一匹白毛金棕的駿馬,拉著一輛油蓬馬車,出城門往西賓士而去。
就在同一時間,王玉芬生下了一個又黑又瘦的女孩,舒老三臉上掩蓋不住的失望,舒老太太也是好一頓嘆。潘二娘送爺仨走後,開始收拾家什,剛才潘老爺子囑咐她先回潘家住,待會兒潘大舅會叫了車來來接她。
潘大舅來的時候,明宇的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劉大夫給他開了十天的藥劑,再三叮囑了一些飲食禁忌,起身告辭。潘大舅和潘二娘感恩劉大夫的一夜守護,送出去好遠才返回舒家。幾個夥計來回幾趟,將西跨院屋裡的箱子傢具生活物什搬都到騾車上,潘大舅抱著明宇,潘二娘抱著誥哥往出走,舒家安安靜靜的,臨出門前,潘二娘跟舒老太太道別。
「娘,我們走了。」潘二娘有些哽咽,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和舒老太太婆媳這些年,你親我敬,感情還是很深厚的,尤其是誥哥出生后,倆人的關係直線升溫,說親母女也是有人信的。雖然氣惱舒家的做法,但潘氏不是不講理的人,也理解舒老太太的難處。
「哎。」舒老太太點頭應著,「晴晴回來了往家裡捎信兒昂「,若說舒老爺子最疼大朗,那舒老太太毋庸置疑是這個家裡除舒老二兩口子外最寵愛晴嵐的了。
潘二娘點點頭,一轉身,淚再藏不住的往下掉。此時舒家的男人都在堂屋裡,卻一個出來送送的也沒有。
潘二娘不再留戀,快步出了衚衕。附近的鄰居張頭探腦,但看見潘大舅的黑臉,沒有敢上來問的。
舒老太太一個人走進西跨院的正屋,坐在還稍留著餘溫的炕上,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淚珠子終是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