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西餐

第一百六十三章 西餐

晴嵐下意識的撫上微隆的小腹,按下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

這會兒十三應該到天津港了吧?

景泰帝從前年開始就一直住在小湯山的行宮裡,只每月兩次的大朝會時才露面,就連這兩年間的中秋節和萬壽節都是在行宮過的。朝堂上大部分政務都分配給了太子和肅王打理,他老人家平日里就逛逛園子養養花兒,頂多招幾個老臣下兩盤棋。

外人皆以為是皇帝想開了,打算頤養天年,實則...景泰帝龍體欠安,病重久已。

這次太子和蔣貴妃連出兩道密旨詔端親王進京,其間用意不言而喻。

十三接到消息立即動身,打著隆順號試航的幌子,深入京畿一探究竟。

都說天家無親,卻是有點兒冤枉這幾位了。皇上也好,太子王爺們也罷,總得先顧全大局,國事才是排在他們心中頭一位的。

至於什麼父子綱常骨肉親情,也許有,但是不太會影響他們的判斷。理智是他們活下去的法則,以至於後來,只要不涉及實際利益,演戲誰不會呢?

如今京城有兩個紅到發紫的主角兒正在演對手戲,一個是太子李德晟,另一個是肅王李德旻。

不知皇上目前到底怎麼樣了,還能給這哥倆留出多少一決勝負的時間。

晴嵐坐在荷蘭人的飯桌前,心思早已飛到了別處。

肅王自打有了嚴世藩那堆金山的支持,出手十分闊綽。在朝堂中的呼聲越來越高,他本人不驕不躁,繼續穩紮穩打。就算太子順利上位,肅王的勢力依然不容小覷。

婁小姐前一晚被肅王的家丁抬進肅王府,後天一早婁尚書就入了閣。

能耐啊~!

父皇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哥為什麼不反對?或許反對過,但反對無效。

所以季先生才會把明宇發配到四川,這樣也好,朝堂上的紛爭波及不到他。

爹娘啟程去了明宇任上,也不知這會子走到哪兒了。

泓兒(李瀠泓,晴嵐長女,生於景泰二十七年十月初十)乍離了姥姥姥爺,會不會哭鬧?

前不久誥哥兒的來信,說他被派往西南戍邊,也不知能不能跟明宇見上一面。

還有弟妹陸氏,算算日子也是生產在即,會給舒家帶來第一個嫡孫嗎?

一旁的小寶似是感受到了晴嵐紊亂的思緒,端起水杯,不著痕迹的提醒好友。

晴嵐立馬回過神來,見徐貴川等人還在跟荷蘭使者聊得一片火熱,心中冷笑不已。遂低頭看起今日宴席的菜單。

開頭第一道是清湯(牛肉),想來荷蘭人已經了解了不少中國人的飲食習慣,知道他們的濃湯冷湯奶油湯等,不受大順人待見。

不過,塞卡爾做的奶油蘑菇湯還是很不錯的。

兩年前,晴嵐到膠澳後接見的第一個洋人就是塞卡爾——潘記雜貨鋪和美麗時光的合作夥伴,一位紳士的供貨商,晴嵐等人的老朋友。

這次隆順號即將出訪荷蘭及歐洲等國,塞卡爾功不可沒,他一直奔走於兩國使者之間,為此做了不少努力。

晴嵐接著往下看,炙鰣魚,冰沙,羊仔骨,漢堡,牛排,凍豬腳,橙子冰激凌,新荷蘭翠鳥雞...

等等,晴嵐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她看見了什麼?!

新荷蘭?

這是哪兒?難道...荷蘭人已經拿下了澳洲?

不會吧,是哪裡出了岔子,讓荷蘭人輕而易舉的得了澳洲?!

還有這個,翠鳥雞,翠鳥雞...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呢?

媽蛋!

翠鳥雞不就是後世的極樂鳥嗎?!

我去,吃極樂鳥,你丫真不怕遭報應!

極樂鳥這種珍惜禽類,長得十分漂亮,分佈於巴布亞紐幾內亞和周邊一些島嶼。

晴嵐記得自己看過的第一部小說,就是描寫一對美國兄弟闖入食人族的故事。

他們當時去的就是巴布亞紐幾內亞,一個看起來讓人不太舒服,「像一隻疙疙瘩瘩的癩蛤蟆趴在海面上。」

當地的土著人一直保持著吃人的良好習俗,對此還有一個總結性的概括。

說:白人不好吃,毛髮茂密,油厚肉膩,身上還有一股重重的煙草味兒。

黑人也不好吃,肉柴粗硬,吃起來難啃還塞牙。

黃種人最好吃,不肥不瘦,肉香易入味兒。

他們還有收集人頭的特殊癖好,將人頭一個個排列在族中最好的建築中,每個成年男孩子成年的標誌就是拿回一個敵人的腦袋。

當然,人肉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他們還吃蛹類甲蟲果蝠等物,這跟極樂鳥的飲食習慣驚人的一致。

晴嵐再度看向翠鳥雞這個名字。

到了二十世紀中葉,別說極樂鳥的肉了,就是羽毛也成了禁止攜帶的走私品,一根羽毛就足夠關你一輩子了。

極樂鳥也叫天堂鳥,生的極美,外形與傳說中的鳳凰相似,但比鳳凰體型小,身上的顏色比鳳凰更豐富,更鮮亮。

很多歐洲人捕殺極樂鳥就是為了獲取它身上半米長的尾羽,可以用來裝飾帽子。尤其是貴婦們,有這樣一頂帽子不僅是身份的象徵,還是集美貌和虛榮於一體的「高雅品位」,是貴婦間最常用來炫耀和攀比的資本。

若身材如對面那位荷蘭使者的夫人一般,帽子上再插上三根極樂鳥的羽毛,與她那身醬紅色的蕾絲長裙搭配起來,簡直就是一隻肥碩的火烈鳥。

到底哪裡美?值得人如此喪心病狂!

思及至此,晴嵐有些反胃,跟自己第一次吃熊掌時的感覺差不多。

一種良心上的譴責。

所以那次晴嵐吃的特別多,她怕這頭倒霉的熊看到自己的熊掌被浪費,會氣的死不瞑目。

徐貴川還在那兒唾沫飛濺,史文挑挑眉,向晴嵐投來問詢的目光。

晴嵐但笑不語,讓他說,既然大家聊得這麼開心,為何要「惡意」打斷呢?

荷蘭使者一邊裝作興高采烈的與徐貴川交談,一邊輕蔑的撇了撇舒晴嵐,後者仍保持著看菜單的姿勢。

這一眼自然是沒有避過徐貴川的精光,他承認,這樣的眼神讓他心情更加舒暢——他私下裡也沒少抱怨這位端王妃。

二人心照不宣,談話間關係更加親密,兩個大男人的鼻尖兒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胖胖的使者夫人不滿的挪了挪屁股。

史文垂下眼帘,一桌子人,膚色不同,神態各異,心思不齊,看起來怪有意思的。

有了極樂鳥在前,晴嵐再次對菜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看著一道道熟悉的甜品,晴嵐將目光定格在末尾兒的英式火腿上。

聽說這玩意兒很貴,反正晴嵐前世是沒吃過。

翻過一頁,下一張是酒水單子。

白蘭地,威士忌,紅酒,波特,香檳,還有兩種汽水,分別是甜味的薄荷水和鹹味兒的蘇打水。

很好,沒有十三最愛的法式鵝肝和晴嵐最愛的藍紋乳酪。

看來這頓飯荷蘭人下了不少功夫,而且並沒有把自己這個區區的四品小官兒放在眼裡。

很好,晴嵐笑著合上了菜單。

******

「哦,舒大人,我看見你剛才在笑,是對我們今天準備的菜品很滿意嗎?」荷蘭使者范古哲操著一口自以為正宗的漢語,開始向晴嵐「發難」。

這個女人太難纏了,荷蘭商人從她身上賺不到半點便宜,范古哲的商隊以及其他荷蘭的商隊,每次到膠澳都要付上大量的金銀,這讓他對晴嵐極度不滿。要知道,荷蘭人從歐洲到亞洲,這一路幾乎是不用交任何停泊費和稅費的。

「怎麼說呢,荷蘭的國情比我們想象的...」晴嵐故意拖長了音尾,在范古哲期待的眼神和自豪的挺直胸脯后,才繼續道:「荷蘭比我們想象的要貧乏的多呀。」

吁——

在場的大人面面相覷,端王妃什麼意思?這次出隆順號使荷蘭不是她一力促成的嗎?

有人開始偷偷的打量藩台大人徐貴川,是不是端王妃氣你搶她風頭了?

女人都小心眼子,聽說有個不開眼的富商要送端王幾個瘦馬,被王妃「一怒之下」送到船上去了,還是開往爪哇的船...

徐貴川臉上保持著一貫的笑容,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小得意。

沒錯兒,范古哲剛才的表現讓徐貴川有一絲揚眉吐氣的快感,實在是因為這位端王妃平日里做事太霸道了!

自打晴嵐上任膠州知府以後,所行之事皆是事後再報,事成才知,他這個藩台形同虛設!

每次有什麼動作,她只輕飄飄的來一句:忘卻了;路上耽擱了;就把自己給晾在這裡!

還有,這位舒大人行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建好的船塢司不讓任何人進也就算了,還不準裡頭的人出來!害他丁點兒消息也打探不到。平常出海的官船商船需要登記也就罷了,出海的漁民你記個啥嘛!

她也不給你解釋,後來有一次颱風過境,大家才知這位舒大人的本意是為了保護漁民出海安全。

用戰船去救幾個漁民,你吃頂了嗖!

別看她表面上跟你客客氣氣的,做起事兒來根本不留絲毫餘地,說啥是啥!

商量?

呵呵,人家根本沒把你這個藩台大人看在眼裡好吧。

如今膠州都快成山東地界兒上的「國中國」了!

還有她手底下那幫子人,個個兒難纏的要死,自個兒不過是看著膠州空出來的缺兒多,想為她分擔分擔,才安排了族裡一兩個後生。誰知那個叫史文的,硬是堵了自己個倒仰,一個靠女人起家的「小倌」罷了,神馬玩意兒啊!

徐貴川想到這兒,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快速抿了一口。

除了范古哲,所有洋人都吃驚的瞪圓的眼珠子。

而范古哲這會兒正忙著生氣呢,麵皮兒漲的通紅,鬍子都直了!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詆毀我們荷蘭,海洋上的霸主!

晴嵐好像不過癮似的,又補了一句,「真的,使者閣下,我開始懷疑這次出使,究竟值不值得大順浪費這麼多人力財力。」說完狀似惋惜的看了一眼菜單,「嘖嘖嘖嘖...」

范古哲的血壓高都要犯了,他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強迫自己放棄想要掀翻桌子的衝動。

憑什麼,一個女子敢質疑我荷蘭的國力和地位,簡直是,那個詞兒叫什麼來著?對,無知婦孺!

「不知舒大人覺得哪裡不妥?」他還不信了,一個沒出過大順的女子,還能挑出什麼錯兒來?

「使者閣下,看看你菜單上列出來的菜品,有多少是出自荷蘭本土的呢?難道僅僅是冰激凌中的牛奶嗎?」晴嵐食指叩擊著菜單的扉頁,一下一下,將荷蘭人的驕傲敲擊的粉碎。

范古哲兩指抹了一下蓋住上唇的鬍子,井底之蛙!「舒大人大概不懂什麼是真正的貿易經濟。只要有錢,什麼買不來?」

「你們荷蘭人玩的那套可不是什麼正當的貿易經濟,是殖民掠奪。」

這下不僅范古哲,所有在場的荷蘭人都泛紅了臉。

「還有,很多東西都是金錢所買不到的。」晴嵐笑著伸出食指,「頭頂上的陽光,胸膛里呼的空氣,人心裡頭的自由,還有掌控海洋的能力。」

史文喉嚨輕顫,跟狀元郎比口才,找虐么?

如果不是穿著一身官服,小寶想像學生時代那樣,拍桌子為晴嵐叫好。

「荷蘭可以掌控大海!」范古哲覺得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還越收越緊。

「是嗎?」晴嵐笑的一臉別有深意。

******

一個人躺在床上,晴嵐拍了拍枕頭,在黑暗中輾轉反側。

唉~~~真是被十三慣壞了。

從成親到現在,十三一直在自己身邊,無論多晚多累都會趕回來。

十三說,人生不過幾十年,過一天便少陪你一天,爺可捨不得浪費!

也許陪伴真的是最長情的告白,而相守便是最溫柔的承諾。

晴嵐記得生女兒的那天,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她痛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微弱的哼鳴。

十三心急似火,急到連土地公和灶王爺都拜過了,可產房裡卻遲遲沒有動靜。

所有嬤嬤和常隨都攔著他,吳十一如既往地面癱,「主子,你在外頭這麼鬧,王妃怎能安心生產?」

十三沉默了,九尺的男兒流下可疑的水痕。「我只想陪著她。」

我只想陪著她。

晴嵐猛抬頭看著自己那腫脹到醜陋的身體,前所未有的感恩起自己兩世的母親。

感謝你們,將我帶來這人世間。

新生往往都是痛苦的,痛的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晴嵐也一樣,不過在抱起女兒的那一瞬間,似乎人生已經完滿。

無論當初是怎麼來到這個時空,是什麼陰謀陽謀,她都不在乎了。

因為這裡有她最愛的人,有她所想擁有的一切。

十三,晴嵐將自己裹成一個「蠶繭」,我愛你,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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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第一女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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