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殿內很安靜,靜得連一根針都能聽見。
雲慶帝看著容瑕,容瑕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任由皇帝打量。
「君珀啊,」雲慶帝沉默半晌后,終於開口了,「朕就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
嚴暉是他一手抬起來的,可是他發現近幾年嚴暉越來越不聽他的話了,縱容族人圈地,甚至還有人賣官賣爵,但他不想讓右相一家獨大,所以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可這並不代表他能忍受嚴暉插手皇室的事情。
太子雖有些優柔寡斷,但是品性仁厚,日後繼承帝位,必能善待兄弟姐妹,可是嚴暉卻鼓動太子對付二皇子,對付他的同胞親兄弟。身為帝王,他無法忍受這種事,儘管他自己並不是一個友愛兄弟的人。
「只可惜你太過年輕,不然這左相的位置,讓你來坐朕才放心。」
「陛下,」容瑕語氣平靜道,「為陛下做事,為天下百姓做事,是臣的追求,什麼職位都不重要。」
「你啊,」雲慶帝低聲笑了,「不好女色,不慕權勢,這日子與苦行僧有何異?」
「陛下,微臣著華服,僕役成群,可不是苦行僧的日子能與之相比的,」容瑕想了想,「微臣可做不到高僧那般出塵。」
「人活著本該有所求,」雲慶帝欣慰一笑,「愛卿雖非朕之子,但於朕而言,猶朕之半子。」
容瑕長揖到底:「陛下折煞微臣了。」
角落裡的王德低頭看著鞋尖,默默無言。陛下看著順眼的年輕男女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這是對自己孩子有多不滿意,才總是發出這樣的感慨?
「有什麼折煞的,」雲慶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氣。」
容瑕跟在皇帝身後,來到了御花園。御花園他陪皇帝走過很多次,對於他來說,這個地方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也沒有外面話本中寫的那般神奇。
「朕年紀大了,這些朝臣也越發不省心了。」皇帝站在荷花池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水波蕩漾的湖面,「如今朕尚在他們便如此,若朕百年過後,這朝中又會變成何等模樣。」
秋末的荷花池沒有什麼可看的,宮裡的太監早就撈乾凈了殘荷敗葉,此時荷花池裡除了水什麼都沒有,看起來冷清極了。
「陛下正值壯年,怎會這麼想?」容瑕神奇又驚又駭地看著陛下,「微臣惶恐。」
「人總會有這麼一日,」雲慶帝皺了皺眉,「不是別人稱呼為萬歲,就真的便萬年不死了。」
「陛下,」容瑕往後退了一步,朝雲慶帝行了一個大禮,「請陛下不要說這種話,微臣心裡聽了難受。微臣父母早逝,這些年一直是陛下照顧著微臣,說句大不敬的話,於微臣而言,陛下是微臣的天,亦是微臣的大樹,在微臣心中,您亦君亦父,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但求陛下身體康健,無病無災。」
雲慶帝聞言心有觸動,他記起前兩年曾有人告訴過他,成安伯在長生觀給誰立了一個長生碑,後來他讓人查看后才得知,那長生碑上竟是他的名諱。或許是身為臣子寫下帝王的名諱是乃大不敬,所以成安伯做得十分小心,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今日說是別人對他說這種話,他只會覺得別人是在討好他,但是容瑕不一樣,他知道這個孩子是真的把他當成至親長輩關心,以至於行事風度翩翩的他,做出兩年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事。
後來他又聽到密探來報,說成安伯因為一個書生說了對他不敬的話,愣是與對方連斗十場詩詞,讓那個書生名聲掃地,從此無顏再出現在京城。只要自己吩咐他的事情,他都會認真完成,就算受傷了也從不到他面前討賞。
朝中能臣不少,但是能像容瑕這樣,一心一意為他做事,卻從不討好賣乖的朝臣,卻是屈指可數。
再次伸手拍了拍容瑕的肩膀,雲慶帝心情漸漸變好:「行,朕不說這些。」
容瑕神情略有放鬆,又維持著翩翩君子風度站在雲慶帝身後。見他這樣,雲慶帝反而起了幾分玩笑的心思,「據說,你前兩日當著諸多讀書人的面,說了嚴左相的壞話?」
「陛下,微臣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容瑕皺了皺眉,「福樂郡主乃是您看重的表侄女,怎麼能讓外人欺負了?」
這話聽到雲慶帝耳中,意思就變成了:你的人,微臣怎麼能讓別人欺負?
雲慶帝聽到這個解釋,頓時通體舒泰,當下便笑道:「沒有想到嚴暉竟然做出這麼糊塗的事,你那些話說得對,朕的表侄女長得美,那是上天的恩賜,嚴家這麼哭著鬧著讓郡主下嫁,實在過了些。」
他回頭看了眼容瑕,笑意變得更加明顯:「只可惜你對福樂郡主無意,不然以你的穩重性子,娶了嫿嫿倒也不錯。」
容瑕沉默片刻,抬頭看向雲慶帝:「福樂郡主美若神仙妃子,出身高貴,靈動敏秀,微臣配不上她。」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不像是在推諉,像是在陳述事實。不過雲慶帝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說笑幾句后,便把此事揭過去了。
倒是站在雲慶帝身後的王德,略動了一下步子,彷彿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秋夜漫漫,姐你無心睡眠便罷了,把我拉到這裡幹什麼?」班恆裹了裹身上的厚實披風,恨不得把腦袋也縮進衣服里。
「賞月啊,」班嫿看了眼天上皎潔的月色,在鋪了軟墊的石凳上坐下,「我一個人又無聊,只能叫你陪我了。」
「這麼冷的天,賞什麼月,」班恆伸手探了探班嫿的額頭,「你腦子沒問題吧?」
「你腦子有問題,我都不會有問題,」班嫿拍開他的手,「我下午睡得久了,現在睡不著。」
班恆想到班嫿這幾日一直待在府里,連大門都沒有出,又有些同情她,「那好吧,我陪你坐一會兒。」
兩人都不是什麼講究風雅的人,盯著月亮傻看了一會兒后,班嫿指著月亮道:「恆弟,你說嫦娥都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髻?」
「不就是裙子,」班恆對女人穿什麼衣服不感興趣,他更關心吳剛、后羿、嫦娥之間的關係,「廣寒宮很冷的話,那怎麼喝茶,怎麼做飯,想一想都覺得這日子不太好過。」
「神仙還用吃東西嘛?」班嫿瞥了班恆一眼,「廣寒宮如果沒有其他人,穿漂亮的衣服,該跟誰炫耀呢?」
「姐,咱們能別老說裙子嗎?」班恆無語,「也不知道你們女人怎麼折騰出那麼多花樣,也不嫌累得慌。」
班嫿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
見姐姐似乎生氣了,班恆只好陪著笑臉去哄,「姐,外面那些讀書人都在誇你呢,說你孝順,說你容貌傾城,有血性什麼的,你不好奇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怎麼一回事?」班嫿有些驚訝,「我還以為外面那些人都會罵我紅顏禍水呢。」
「一開始他們確實是這麼罵的,」班恆見班嫿瞪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過容伯爺誇過你以後,外面的說法就變了。」
「容伯爺?」班嫿驚訝,「他幫我說話了?」
「他不僅幫你說話了,還批評了嚴左相,班恆感慨,「容伯爺這人真是厚道,講義氣,是讀書人中難得的清流。」
「嗯,能當著讀書人的面誇我們,確實挺清流的,一般人都干不出來。」班嫿點了點頭,平時她可沒聽哪個讀書人誇過她,也只有容瑕對讀書人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讓他們對班家「拋棄成見」,幫著班家說話。
「他不怕得罪左相?」班嫿想起了一個重點,「他在朝中有實職,左相會不會給他穿小鞋。」
「容伯爺長得那麼好看,應該不會被穿小鞋吧?」班恆不太肯定道,「要不……我讓人幫著打聽打聽?」
「行,你明天讓人去打聽一下,」班嫿喝了一口丫鬟端來的熱茶,「看來投其所好送禮是明智之舉啊,連容伯爺這樣的正人君子,也因為拿人手短幫我說話了。」
「啊?」班恆不解地看著班嫿,「姐,你還幹了什麼?」
「上次父親給成安伯送謝禮的時候,我放了幾本書在裡面,因為《中誠論》一時半會沒有找到,才拖到前幾天給他。」班嫿嘆口氣,「反正我們家早晚也要被抄,東西讓別人抄走,還不如送給我看得順眼的美人兒。」
「就是那東南西北中?」班恆記不住那五本書的名字,唯一記得的就是這五本書湊在一塊,剛好就是東南西北中。從這一點上來看,班恆覺得前朝的才子們比本朝才子們有本事,至少他們給書取的名字好記,連他這種紈絝都有印象。
「不過……容伯爺不是那種收了禮就幫人說話的偽君子吧,」班恆對容瑕的人品還是很相信的,「你這叫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班嫿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難道是他看上了我的美色?」
班恆沉默片刻:「大概……真的是因為你給他送了禮?」
伸手擰住班恆的耳朵,班嫿氣笑了:「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男人不會說話,會被挨揍?」
班嫿用的勁兒不大,但是班恆依舊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姐、姐,我錯了,錯了,我其實想說的是,容伯爺不是那種貪花好色之人,不是說你不夠美。」
班嫿鬆開手,豪邁的拍桌子:「沒關係,反正我也只是欣賞他的美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