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坐在上首的散漫男子乃是當朝皇帝的胞弟,順親王趙佑禮。順親王左手邊那人乃是南寧候府的世子爺夏奕。二人微服來臨安城,一則為了遊玩,二則為了內務府的一單大買賣。
陸家乃商家,雖為臨安城首富,可是放眼江南各省卻並不起眼,更遑論整個華夏王朝。陸家如果能接下內務府的這筆大單,聲勢必然能更上一層樓。卓月明與陸天霖交好,又與順親王略有些交情,這才從中牽線搭橋,想要促成這筆買賣。
只是陸天霖雖為商家,卻極有原則,面對順親王和南寧候世子都不肯低頭。明知道順親王和世子爺正在興頭上,陸天霖居然還提出要先行離開,把卓月明急得一腦門的汗,卻又不得不幫他解釋。說實話,如果陸天霖不是這樣有原則、有氣節的人,只怕他也不會將他引為兄弟、視作知己了。
陸天霖感激地朝卓月明看了一眼,正要向順親王請罪,卻聽順親王饒有興趣地問:「哦?陸公子家的河東獅作何解啊?」
陸天霖面露尷尬,赧然道:「卓兄玩笑話而已,王爺切莫當真。」
順親王不以為意,斜眼去瞥卓月明。果然,卓月明連忙笑道:「王爺有所不知,陸公子自幼體弱多病,十二歲的時候,家裡為他娶了一位娘子回來沖喜。那娘子比他大上幾歲,自小便將他看管得緊,多年下來,陸公子身子漸漸好了,可就變成今天這樣了。那娘子還定了門規,讓陸公子每日酉時三刻之前務必回家。所以,先前……」
卓月明的話還沒說完,那順親王已然以手背掩唇,輕輕地笑了起來。而坐在一旁的南寧候世子更是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哈哈哈,陸天霖,你堂堂七尺男子,居然怕老婆,連王爺和我你都不怕,居然怕個童養媳,陸天霖,你太搞笑了。」
陸天霖的臉上赧然一紅,知道南寧候世子的話雖然很不好聽,卻並沒有惡意,當下也不在意,端起面前的酒杯,恭聲朝三人道:「我先干為敬,就當作給王爺和世子爺、卓兄道歉了。」
放下酒杯,陸天霖道了一聲抱歉,快速離開醉華樓,朝陸府而去。
走出醉華樓,陸天霖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當初卓月明拉著他去風月場,他以家中娘子為藉口婉拒,之後又以此為藉口婉拒了兩回別的事情。從那之後,卓月明便咬定他家中娶的是個悍婦,奈何他又不能跟卓月明解釋,否則這個藉口以後就不好使了,於是只得委屈蕭元娘了。
剛回到陸府,有個小廝模樣的人跑來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陸天霖神色不變,語氣如常地問:「少夫人在哪?」
「回少爺,少夫人在寧香院,一整天都在忙著給少爺過生辰的事。」小廝回答。
「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廝應聲退下。陸天霖邁步朝著寧香院走去。
爹娘給元娘說了什麼?為什麼元娘從爹娘那裡出來后就吩咐人幫他收拾新的住處?聽那小廝轉述文竹說元娘當時的臉色很難看。那就說明爹娘說的事元娘並不願意,元娘不願意,爹娘卻還要勉強她。陸天霖心裡帶著疑惑和些許的不快,加快了腳步。
酉時三刻,蕭元娘正準備派人去看看陸天霖回來沒有,卻見陸天霖掀開了帘子走進來。
「你回來了。」蕭元娘笑著迎上去,「我叫小丫頭來伺候你梳洗、更衣。」
「先等等。」陸天霖打斷她的話,又對屋裡的丫鬟、婆子們說:「你們都出去,我有事和少夫人說。」
眾人應聲退出去。
「發生什麼事了?」蕭元娘倒了杯茶遞給他。
陸天霖接過茶放在桌子上,語氣平靜地問:「今天爹娘叫你過去說了什麼?」
蕭元娘一愣,這事她還沒想好怎麼跟他說呢,是誰這麼多嘴啊?
蕭元娘怔愣間,陸天霖已經伸手抓住她的雙肩,低頭凝視著她,語氣真誠地說:「不管爹娘說了什麼,只要你不願意,就可以拒絕,知道嗎?」
蕭元娘有些哭笑不得,這臭小子什麼時候都這麼任性,正想說他兩句,卻被他一把摟進懷裡,「元娘,你有我呢,你什麼都不用怕。」
「噗。」蕭元娘沒憋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看到陸天霖放開她時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在他額頭上戳了一指頭,放聲大笑起來,這個小屁孩居然裝起大人安慰她,早上還在她的懷裡賴床的傢伙也不知道是誰。
「元娘,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她那是什麼眼神?陸天霖有些抓狂,每次他一說點正經話,她都拿他當孩子嘲笑。
「還說不是小孩子,你不知道只有小孩子才一再強調自己不是孩子嗎?」蕭元娘笑著反駁他,見他臉色越來越黑,這才收了笑意,安慰道:「好啦,我不笑話你就是,趕緊換好衣服,我們去吃飯吧,爹娘該等著急了。」
夜涼如水,秋夜的冷風吹過,從寧安苑走出來,蕭元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人卻突然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掙扎了一下,有些不自在,「我不冷。」
陸天霖緊緊地摟著她,一點要放開她的意思都沒有,他一手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一手握住她冰冷的雙手,這才入秋,手就這麼涼。
「天霖,你長大了。」蕭元娘抬頭看了看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事事依賴我,要學著獨立,做一個真真的男子漢。」
陸天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笑道:「咱倆誰依賴誰啊?」說著還嘲弄似的瞄了一眼還依偎在自己懷裡的蕭元娘。
蕭元娘被他看得羞惱不已,卻也在心裡暗暗點頭,對,她以後也不能太依賴他了。
兩個人說著話,很快從陸老爺、陸夫人住的寧安苑回到寧香院。
甫一進院子,蕭元娘便掙開陸天霖的懷抱,率先跨入正廳,伸手便要將大門關上。
陸天霖見狀,眼疾手快地用雙手撐住將闔未闔的門扉,驚道:「元娘,你做什麼?」
蕭元娘微微一笑,戲謔道:「剛剛不是還說了,以後我們都不要依賴彼此嗎?我讓人把麗景軒給你收拾出來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搬到那裡去睡。」
「你不是說真的吧?」陸天霖不確定地問,敢情他之前說的話都白說了?
「你說呢?」蕭元娘笑著問,眼神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見陸天霖不肯放手,她不由得打趣道:「之前那會是誰說自己長大了來著?這才過一個時辰就不敢一個人睡覺了,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嗎?」
陸天霖對她的激將法完全無視,反而鬆開撐著門扉的手,矮身一把摟住她的腰,還躬身把頭靠在她懷裡,「元娘,別趕我走,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就想跟你一起睡,元娘……」那聲音顫巍巍的,帶著哀怨、帶著委屈,撒嬌的意味十分明顯。
蕭元娘愣住了,陸天霖有多久沒這樣跟她撒嬌了?她剛來陸家的時候,他才十二歲,病病懨懨的,瘦得跟猴子似的,個子也比同齡人矮很多。和他住了幾天之後,她就發現,這個病小鬼會變成弱不禁風的皮包骨模樣,完全就是被陸家人給寵出來。
不吃蔬菜、不吃豬肉,只吃一點點雞肉和牛肉,還不能做老了,稍微有一點點不合胃口就不吃。飯也只吃精米熬成的白粥,如果加了一丁點小米、雜糧他就吃不下去了。最關鍵的是,他本來胃口不小,還一言不合就不吃東西。
蕭元娘當時就看出來了,這小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挑食,可是陸老爺和陸夫人不這麼認為,還使勁地慣著他,他身體不好了,又一個勁的人蔘、靈芝、燕窩的補著,能不病才怪。
自從知道他的病源之後,蕭元娘就開始背著人強制陸天霖吃東西,他討厭什麼,她就灌他吃什麼,硬生生把他挑食的毛病給扳正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在她的淫威下,他學會了撒嬌。在她來陸家之前,他根本不用撒嬌,所有人都順著他、寵著他。只有她,恐嚇他、威脅他,甚至還敢動手打他。可就是這樣一個對他兇巴巴的女人,卻讓他打從心底里生出幾分喜歡來。
那時候遇到他實在不願意做的事,他就會像現在這樣抱著她,委屈地低聲喚著,「元娘、元娘……」
那時候他個子矮小,才只到她的胸口,可是過了兩年,隨著他的身體漸漸好轉,個子也抽高了,等他十五歲的時候,就比她高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很少這樣抱著她撒嬌了。
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蕭元娘的心軟成了一灘水,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戳了一下他,語氣滿是寵溺又有些無奈地說:「你啊。」
陸天霖如願以償地進了門,也不招人侍候,自己梳洗、換衣服,然後快速地爬上床,霸佔了床上唯一的被子。等到蕭元娘梳洗好了,準備上床的時候,才想起來陸天霖的被子在白天的時候就讓人送去了麗景軒。
「我教人去把你的被子拿過來。」蕭元娘看著霸佔著自己被子的陸天霖,無奈地說。
「還是別拿了,等被子從麗景軒拿過來,肯定又冰又涼,說不定外面起了霧,被子在路上就可能被浸濕了。」
「也是。」蕭元娘點頭,「那我教人去暖閣抱床新的過來。」
陸天霖卻再次反駁,「元娘,這都這麼晚了,文竹她們都下去休息了,你就別折騰她們了。」說著,掀開被子的一角,「快進來,馬上就到冬天了,別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