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到奶奶可以放開拐杖自由行動了，王宇藍覺得自己緊繃的心情已經鬆懈了一半，自從經歷過那場驚魂記之後，那種不安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偶爾還會作惡夢，因為莫閻俊的住處就在俱樂部上面，他想回來就回來，難保他們不會在打掃時間碰頭，他簡直跟個不定時炸彈一樣恐怖。

「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種感覺真是舒服。」劉芳像個小孩子似的舞動手腳。

噗哧一笑，她逗道：「奶奶只是當了三個禮拜的宅女，又不是三年。」

「宅女是什麼？」

「總是窩在家裡哪裡也不愛去的女人。」

聞言，劉芳覺得很不可思議，「有這種人嗎？每天窩在家裡不是很悶嗎？」

「我也覺得很難想像，不過，就是有人喜歡窩在家裡不愛動。」

搖了搖頭，她已經被這種生活嚇到了，「如果我繼續窩在家裡不動，一定會得到痴呆症。」

「奶奶是閑不住的人，當然沒辦法忍受靜靜的待在家裡。」

「小藍，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明天開始奶奶就會恢復工作了。」

「雖然奶奶已經恢復行動自由，我還是覺得奶奶再多休息一兩個禮拜比較安全。」她是希望早一點擺脫莫閻俊家的打掃工作，可是那兒的工作量那麼大，她不能讓奶奶剛剛可以自由走動就做那麼多事。

「你不用擔心，奶奶真的沒問題了。」

「我知道奶奶擔心我太累，奶奶放心，我還負荷得了。」

「窩在家裡那麼多天，我的骨頭都變硬了。」

「奶奶，你應該學會放輕鬆一點，我希望你明年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我還有體力，可不要這麼早退休。」

「退休之後，奶奶可以做很多平日想做，卻沒有時間做的事情，譬如養魚、種花，我還會買一隻黃金獵犬給奶奶，奶奶每天早上可以帶著狗兒出去散步。」

「我喜歡養魚、種花，可是這些可以等到七十歲以後再來做，我得幫你存一筆嫁妝，還有幫宇治準備一筆結婚基金。」

皺著眉，王宇藍不贊成的說：「這是我們自己的責任，奶奶不必為我們傷神。」

「現在的工作不好找，薪水又不高，你們要提供家裡生活費，還要準備結婚基金，這太辛苦了。」

「因為辛苦才會更珍惜啊。」

「這件事情還早得很，我們以後再說吧。」

「這件事情可以以後再說，可是奶奶一定要再多休息一兩個禮拜。」

「你想害奶奶生鏽嗎？」

「如果不小心又受傷了，奶奶可能要當更久的宅女，奶奶受得了嗎？」

「好好好，我再休息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就好了。」

「好吧，一個禮拜，可是我有個條件，奶奶不可以趁這個機會大掃除。」

「你和宇治把家裡打掃得很乾凈，奶奶不需要大掃除。」

「我只是先說清楚，奶奶才不會找借口不讓自己休息。」

「我只會到公園散散步活動一下筋骨，這樣可以嗎？」

點了點頭，她總算可以放心，再撐過一個禮拜，這件事情就安全落幕了。

雖然這個禮拜不是她當值日生，可是難得廚房有剩餘的甜點材料供她練習，當然要好好利用，所以她很自然變成最後下班的那個人。

離開餐廳之前，她總會不自覺的走到那架三角白色鋼琴旁邊，接著莫閻俊彈奏鋼琴的模樣很自然的會浮現眼前……甩了甩頭，她轉身走出餐廳。

關好門準備離開的時候，王宇藍竟然看見小巴，「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聽說你留下來做甜點。」小巴不自在的抓了抓頭。

「是，好像是廠商送來的材料多了一些，Peter叔叔說可以讓我練習做甜點。」

「廠商送來的材料通常會多一點點，如果少了會被我們扣錢。」

「原來如此，對了，你怎麼還沒回去？」

「我一下班就跑去書店逛，正準備回去，因為經過這裡的時候想到你在做甜點，就進來看看你是否還在餐廳。你的甜點做得如何？」

「今天小有進步。」

「你要回去了嗎？我送你。」

「謝謝，不用了，我一班公車就可以到家了。」

略微一頓，他面帶靦覥的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噗哧一笑，她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不喜歡麻煩別人，而且時間很晚了，如果因此擔誤到你回家的時間，我會很過意不去。」

聞言，他不由得鬆了口氣，「我騎機車很快，你不會擔誤到我回家的時間。」

「回家之前，我可能要先去買點東西。」

「機車最大的好處就是便捷，多跑一個地方也沒關係。」

「這樣真的不會太麻煩你嗎？」

「我們住的方向剛好一樣，只是順道送你回去，真的不會麻煩。」

咦？她驚訝的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家住哪裡？」

「曾經聽米姊提過，我發現我們住得很近。」

「這樣就好，如果不會造成你的不便，那就麻煩你載我一程。」說真格的，她也希望早一點回家洗澡睡覺，只是她向來獨立慣了，不喜歡依賴別人，而且總認為人和人之間還是得適度的保持距離，太深入的互動就無法避免要把自己的私人世界攤開來。

今天是王宇藍最後一次來這裡打掃，按照慣例，結束工作之後她會自然而然的走進書房，下一個動作就是取下書柜上的相簿，仔細品味他留在某些照片旁的註解，猜想那一小段紀錄有什麼樣的含意。

雖然有過一次的驚嚇，知道自己現在的舉動實在是太危險了，可是，她就是沒辦法阻止自己去窺探他的隱私，沒錯，她是在窺探他刻意隱藏的真實面，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很想知道他的內心世界，為何他要隱藏真性情？

「你對自己看到的東西還滿意嗎？」莫閻俊的口氣沒有一貫的溫和，而是帶著一種冷漠的調調。

「咚！」手上的相簿掉落在地，她一直害怕的惡夢發生了！

走到她身後，他彎下身撿起，看著相簿，他語帶挑釁的問：「你對我有什麼感覺？」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轉身面對他，可是，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說說看吧。」

「我、我沒什麼想法，只是很好奇老闆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兄弟。」不必隱藏自己真實的感覺，她可以很自然的面對他了，可是，為什麼會更加不安慌亂？

「你聽說過我有雙胞胎兄弟嗎？」

「呃，沒有。」為什麼書房越來越悶？她覺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的相簿你都欣賞過了，是不是應該跟我分享一下看法？」

咽了口口水，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管老闆是什麼樣的人，這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本來是跟你沒有關係，可是你已經闖進來，還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總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吧。」

這一刻王宇藍有一種想法，他一直在算計她，「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麼？你代替你奶奶來我這裡打掃？還是你偷看我的相簿？」

張口結舌，他一次又一次的驚嚇讓她的腦子快吃不消了，莫閻俊怎麼會知道原來打掃的人是她奶奶？

「因為員工基本資料上，你奶奶的名字剛好跟打掃我這裡的清潔人員一樣，而你突然調動星期三的班，我只要發揮一下想像力就可以把事情連在一起。」他可不能讓她知道，他還透過徵信社調查她。

可惡，她怎麼沒有注意到這麼重要的事情？

「另外，我要求清潔人員不準動書柜上的東西，不難發現相簿被動過。」

沒錯，還記得她第一次來這裡打掃的時候，奶奶列出來的注意事項確實包含這件事情，可是為了找鏈子，她早把那些應該注意的事情拋到腦後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想法。」

「這是你的事情，我沒有任何想法，而且，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忘了在這裡看到的一切。」

搖了搖頭，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很可惜，來不及了。」

「我奶奶身體不適，我才不得不來代班，我保證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你以為這個世界的邏輯這麼簡單嗎？你說什麼我就相信什麼，那豈不是連個遊戲規則都沒有？」

「我是在跟你講道理。」她的火氣按捺不住的冒上來了。

揮了揮手上的相簿，莫閻俊傾身湊到她的面前，她慌亂的往後一退，背完全抵著書櫃。

他冷冷一笑，「你看了那麼多還不清楚我的為人嗎？無所謂，我可以為你解說，我這個人只跟別人玩我的遊戲規則，你沒有商量的餘地。」

王宇藍頓覺自己好像掉入蜘蛛網的蟲子，越是想掙扎，就越深陷其中。

走到書桌後面坐下，他把相簿丟在桌上，蹺起了二郎腿，一臉慵懶的瞅著她，「好啦，我們可以說重點了，你認為這件事情應該如何善了？」

「我、我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差勁，可是，我並不是有意侵犯你的隱私，真的很抱歉，請你高抬貴手。」這種時候還是採取哀兵的姿態比較識相。

「你是要我算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你不再追究這件事情，我很樂意配合你。」她知道他的真面目，怎麼敢期望他會不了了之？

「這個嘛──」沉吟了半晌，他存心折磨人似的道：「我得好好想一想，再來決定如何處置你。」

雖然他給她宣判了一個「緩刑」，但是這比直接判罪來得折磨人，早知道她就不要自作聰明讓奶奶多休息一個禮拜，唉！千金難買早知道。

人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可是一錯再錯，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所以當江經理找她進來員工休息室時，她就知道自己麻煩了。

「王宇藍，你今天到底在搞什麼鬼？」江經理還是第一次如此嚴厲。

「經理，我很抱歉。」這種時候一定要低著頭，而且越低越好。

「你以為幫客人點錯餐只要換上正確的餐點就沒事了嗎？錯了，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失誤會讓我們餐廳的服務評價大打折扣，如果你遇到的是常客，他也許會原諒這樣的失誤，可是，如果你遇到的是第一次來用餐的客人，他很可能再也不會給我們服務的機會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Trouble。」這都是莫閻俊的錯，她一直猜想他會如何處置她，根本沒辦法專心工作。

「經理，因為期中考到了，小藍才會發生這種失誤。」小巴忍不住跑進來幫王宇藍說話。

瞪了多嘴的傢伙一眼，江經理還是嚴厲的訓道：「每個人的心情都會有混亂不定的時候，如果你覺得自己的身心狀況不適合某樣工作，就應該向我反應，你可以不要負責點餐的工作。」

「經理，我們這裡哪個員工沒有犯過錯，小藍的表現已經很好了，你就別再責備她了。」小巴不死心的繼續說。

「這裡又沒你的事，你跑來湊什麼熱鬧？」江經理懊惱的道。

「我是怕經理火氣太大了，不小心把餐廳燒起來。」

「你這個小子不要跟我耍嘴皮子。」

「經理大人有大量，不要這麼愛計較嘛。」

「這是工作應有的態度。」

見到江經理的口氣明顯的緩和下來，王宇藍連忙深深一鞠躬，「經理，我真的很抱歉，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

「謝謝經理。」

「你暫時留在員工休息室整理東西，等到你覺得自己可以勝任工作再出來。」江經理轉身往外走去，沒幾步路，又回過頭，「小巴，現在前面人手不足，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我馬上出去。」小巴對王宇藍眨了眨眼睛便跑了出去。

鬆了一口氣，她真擔心經理會扣她的工資，這個月她的薪水一塊也不能少。

「你今天真的好慘哦！」米姊悄悄的溜進員工休息室，「你到底是怎麼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

「你有沒有注意到小巴很袒護你？」

「呃，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工讀生吧。」

「我看啊，小巴很可能是對你有意思，小巴很不錯，你可以考慮看看。」

「米姊，謝謝你的好意，現在我的腦子只容得下一件事情──如何兼顧學校的功課和餐廳的工作。」

「我知道邊讀書邊工作是很辛苦的事，可是談戀愛很幸福，有個人在身邊疼愛你鼓勵你，這隻會讓你沉重的生活多一份溫暖。」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還不想交男朋友。」

「真可惜，我覺得小巴真的很不錯。」

「米姊，外面不是人手不足嗎？我們還是趕快出去幫忙吧。」她率先起身離開員工休息室。

雖然今天不是她值日，王宇藍還是自告奮勇的扛起值日生的工作，誰叫她今天錯誤頻頻，如果沒有做些什麼表達自己的愧疚，她會過意不去。

當她鎖好門正要離開的時候，小巴的機車在她前面停下來。

熄火，取下安全帽，小巴對她咧嘴一笑，「太好了，我很擔心趕不上你。」

「有事嗎？」

「我請你吃冰淇淋。」他取下掛鉤上的購物袋，「當我覺得心情很悶的時候，就會吃冰淇淋，很奇怪，吃完冰淇淋以後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整個心都開了。」

「當我悶的時候也會想吃冰淇淋，不過，請吃冰淇淋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誰請客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吃了可以讓心情轉好。」

兩個人就地坐了下來，雖然拂面而來的春風帶著涼意，可是，這似乎讓冰淇淋變得更有吸引力。

「我最喜歡吃這種有巧克力碎片的冰淇淋。」雖然身子已經冷得縮成一團，王宇藍鬱悶的心情卻是一掃而空。

「我也是，冰淇淋如果少了巧克力的甜味好像就少了一份香氣。」

點了點頭，她打了哆嗦，「這種天氣吃冰淇淋特別刺激。」

「如果很冷，你可以起來跳一跳，身體就會暖和一點。」

「我還受得了，你呢？」

「我這個人不怕冷，比較怕熱。」

「對了，今天多虧你為我解圍，真的很謝謝你。」

「每個人都會有失誤的時候，經理就是喜歡大驚小怪。」

「我可以理解經理的立場，她總不能悶不吭聲啊。」

「是啊，如果經理都不表示，其他的人可能會覺得她偏袒你，雖然大家平日感情都很好，可是難免有人心眼比較小。」

「這個我明白，老實說，挨罵反而讓我心裡好過一些。」

頓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沒有，我只是太累了，因為要考試，難免會心神不寧。」

「如果真的應付不來，你還是請假比較好。」

「又不是天天考試，我還應付得來。」一天不工作，就少一天的薪水，她不能不計較。

「時間很晚了，吃完冰淇淋我送你回家。」

「謝謝你，老是麻煩你，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不要這麼客氣，只是順路而已。」

當他們坐上機車離開，從頭到尾一直坐在車子裡面旁觀的莫閻俊緊握雙拳，因為今天接受雜誌社的專訪，為了趁機幫俱樂部和餐廳做廣告，他跟對方足足耗了一天，所以到現在才有時間過來餐廳，沒想到會瞧見這副景象……他們兩個有說有笑真是開心極了，連他的車子停在這裡都沒看見。

為什麼那麼生氣呢？他也不明白，這種感覺好像心愛的玩具被人家搶過去把玩……別開玩笑了，浪子可以捨棄全世界，但是對於自己的東西有不容別人看一眼的佔有慾，她是他一個人的樂子，誰都不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