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范敏兒端了一碗,走上前交給靳懿威,見他接過手,徐徐飲下,又見他額上凈是汗水,便低頭拿起袖中的綉帕,上前一步踮起腳,伸長手替他拭汗。
他楞了楞,微微一笑,「多謝。」
蘇二、雁子跟玉荷紛紛交換目光,偷偷暗笑,雖然兩位主子的進展實屬牛步,但兩人間的氛圍愈來愈好,冷傲淡漠的大人臉上笑容更是愈來愈多,只是不知他自己是否有察覺到。
范敏兒好奇的問:「我剛剛都聽那些村民說了,靳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呢,只是你哪來那麼多的銀兩可以干這些活啊?」這可是身為商人的敏銳度,畢竟府里的帳本她可是翻過的,錢少到讓她不忍卒睹。
靳懿威淡淡一笑,「這一路下來,夫人攢的銀子不少。」
果不其然,唉,人真的不能在墓前亂說話,她說要養他,瞧瞧如今她倒真成了他取之不盡的私人錢莊了。
瞧她一副自作自受般的古怪表情,他挑眉一問:「心疼?」
「不會,丈夫是妻子的天,你是我的天,我掙的錢自然都是你的!」她豪氣的輕拍自己的胸前一下,笑道:「何況錢再賺就有了,等錢莊里的錢提領到只剩萬兩,我就回京城再重新南下一回,到時口袋又賺飽飽了。」
他嘴角上揚,沒錯,從商牟利她的確是有那本事。
她滿臉笑意地道:「對了,你忙完了嗎?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靳懿威沒想到范敏兒要介紹的朋友竟然是廢太子及廢太子良娣。
其實他的人早已掌握齊謙一行人的行蹤,卻不知道他們會與范敏兒遇上。
由於他們的身分太過敏感,所以蘇二、雁子跟玉荷都被支開。
靳懿威相貌俊美,但氣質冷峻,與同樣俊俏,但溫文儒雅的齊謙全然不同。
唐紫英眨眨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范敏兒,「靳大人長得真好看呢!」
這個笨蛋竟然當著自己夫婿的面讚美別的男人!齊謙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但現在不是跟她算帳的時候。他對看著靳懿威道:「這裡留給她們吧,我們到那邊聊聊。」
靳懿威輕輕點頭。
於是范敏兒跟唐紫英留在這綠蔭參天的大樹下乘涼,看著兩名同樣高大英挺的男人往前走到可以俯瞰定容縣坡地的位置。
「靳家因擁戴三皇子一派,被捲入這次的奪嫡之爭,除了你到此當個小官外,其他全被摘了烏紗帽,說來,所有被波及的家族,就數靳家的懲戒最重。」齊謙說到這裡,側過頭,直視著靳懿威笑道:「我想知道你此刻心境如何,是恨我恨得牙痒痒的,還是想為你的家人報仇?雖然我早聽說你在靳家並不受重視,但再怎麼樣終歸是家人,而今靳家已分崩離析,你不可能不恨。」
「靳家人是自作孽,他們對權勢貪得無厭才惹火燒身,我何須報仇?」靳懿威冷漠的說。
靳家三代皆擔任重臣輔佐朝政,財富、權勢都不小,偏偏還不滿足,妄想拱三皇子上位,期望日後能在熙朝呼風喚雨,左右新皇,因此在檯面下的小動作不斷,卻愚蠢得被大皇子利用,將皇上亟欲壓下之事刻意散播出去,讓全朝百姓同聲唾棄東宮太子,此舉終致惹惱皇上,將野心勃勃的靳家人一次從官場上除名,只留了原本就被世族忽略的靳懿威為朝效命,說來也的確如靳懿威所言,是自作孽,只不過靳懿威終究還是受到波及。
齊謙問:「你不怨我父皇?」
「靳家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皇上已替靳家留了面子,也為我安排出路,我心存感激。」靳懿威說得坦白。
「好,很好,你比我想象中更理性,難怪我仍是東宮太子時,父皇總要我多與你親近,盛讚你是熙朝未來的國之棟樑。」齊謙讚賞點頭。
「皇上也在幾次會談中向我提及二皇子絕對是未來的一代明君,」靳懿威突然一頓,思索片刻才再開口,「我知道二皇子做什麼事都不疾不徐,信奉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凡事錯了改正就好,這一次被大皇子設計陷害,就算被廢也不急著找出證據複位,只想揪出算計一切的大皇子。」
齊謙黑眸一眯,「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比二皇子以為的還要更多。」靳懿威坦承。
齊謙勾唇一笑,這人有意思,與他妻子的直率熱誠一樣讓人印象深刻,「那靳大人何不再說說?」
「一個月後,江南鄉試放榜,但那是一樁科場舞弊,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賄賂,早已泄露考題,只不過那些收賄的錢並非全進了這兩人的口袋,他們還有更硬的後台,是那個後台吞下大部分的錢。」
在他這名定容縣的縣官上面,還有江蘇巡撫江方樁,江方樁往上還有兩江總督杜揚……「你如何知悉?根本還未放榜,如何論收賄?」這一點倒真讓齊謙訝異。
「沒錯,時間還得等到放榜后,屆時那些中解元及多名中舉者的名單一出,二皇子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就會知道這些人的才識、文理皆為中下,不足的部分就是靠大筆銀兩補足。」
齊謙注視著靳懿威,看來,他還小看了這人,只是靳懿威走馬上任也不過四個月,他的人在這裡一年都不知道的事,靳懿威卻一清二楚,難道第三方黑衣人是靳懿威的人?他腦海突然閃過一件事,而後笑了,這確實可以拿來測試,「行,這事我拭目以待,若真涉及貪瀆收賄,我這二皇子就算是個閑王,在罪證確鑿之下,判個斬立決也沒人敢有異議。」
靳懿威點頭,「如此甚好,貪官污吏只會禍及百姓,損國根基。」
齊謙突然回身,遠遠看著在大樹下有說有笑的兩人,「靳大人可知道……」
他故意停頓,看著已跟著他轉過身來的靳懿威,「當紫英帶著令夫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有一名武功極強的暗衛潛藏在對街一隅,還一路以不可思議的卓絕輕功跟到這裡……」
靳懿威的目光迅速掠過一株可以看到他們這一行人的繁茂大樹上,但即使這個眼神再快,仍被齊謙捕捉到了。
齊謙低頭一笑,看來這人偽裝文人的能力實在太強,自己手下會查不出靳懿威的人馬也不算太冤。他話中有話的接著說:「一個人雖居小位,看似不足為患,殊不知在大事上藏得極深,還無聲無息的進行著一些檯面下的事,那才教人畏懼,靳大人以為如何?」
靳懿威黑眸一眯,看著他含笑的目光,心裡有底,齊謙已經知道一些事了。既然如此,他不在乎馬上多一位原本就是他計劃中要合作的盟友,畢竟他本以為還得花費一些時日與他交往才能博得信任。
「金以火試,人以錢試,二皇子認同否?靳某認為二皇子想要連根拔起的事,靳某是絕對可以幫上忙的。」
他說得誠懇。
「你為什麼要幫忙?而且我怎麼覺得我早已被你鎖定了?」
靳懿威沒否認,卻也無法告訴齊謙自己的經歷。他死了一次卻又重生回七歲那年,老天爺給他很長的時間做準備,他偷偷拜師習武,存下長輩給的每一分錢,靠著前世記憶在十一歲時暗中買下一座無人開採的金礦,十六歲時僱人開採,得到的財富讓他得以買些江湖消息,吸收一些忠誠度高、武功高強的手下為他尋找真相鋪路。
近八年的時間,他知道許多事,累積的財富也更驚人,但為了要讓一切都能按照前世的軌跡走,他仍是那名不得寵、身無長物的落拓庶子,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要活著。
「估且說是我討厭貪官污吏,因此很多年前就養了一批人專找他們的碴,讓他們栽跟頭,而江南貪腐問題的主因,多是來自大皇子將這裡當他斂財的財庫,」靳懿威以深沉的黑眸直視,「因緣際會,皇上派我到此任職,那我就必須擋大皇子的財路,但是我人微言輕,要將大皇子這幾年來收買的全數耳目剷除絕非易事——」
「所以儲位之爭后,你想到我。」
「是。」
「好,算我一份。」齊謙微笑看著他。
達成共識后,兩人又談了一些後續的細節,之後才雙雙走回大樹蔭下。
唐紫英好奇的問:「你們聊什麼?聊真久。」
兩個男人極有默契的說只是男人間的談話,之後范敏兒提及他們的落腳處,齊謙表示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園林宅院,奴僕都有,所以靳懿威夫妻也沒再堅持替他們找住處,眾人又聊了會,直到唐紫英頻頻低頭偷打呵欠,雙方這才告辭,分乘兩輛馬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