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的腦海浮現幾個月前打扮成店小二到他客棧廂房的范敏兒。
還是從一開始,她就是為了朱易霆?!
對朱永信而言,朱易霆的出現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再怎麼忐忑焦急,還是得硬著頭皮找上江方樁。
一樣是在江方樁豪奢的園林宅邸內,這回朱永信連坐也不敢坐,不安的搓著雙手,看著悠閑喝著茶的江方樁。
「呃,江巡撫,我那件事情變得有些棘手,那個……我大哥的兒子回來了,所以我這庶出的實在沒立場再管宜和洋行,要繼續在洋行作威作福更是不可能,那個……頤和錢莊的錢,我是一個子兒也沒有資格去提領。」
朱永信連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將一席話說完。
江方樁笑了笑,將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把他解決掉,你不就有立場了。」
他臉色刷地死白,「這不行,這、這一定會懷疑到我頭上來的,何況他功夫極好。」
江方樁臉色一變,「不行?」他一個冷冷的眼神望過去,站在一側那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立刻走向朱永信。
朱永信眼睛倏地瞪大,嚇得連連發抖,還沒出聲,幾個侍衛就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招呼,他痛唉唉叫,「別打了。啊!別打了,救命啊,江巡撫饒命啊。」他雙手抱頭,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大聲哭求,「我知道,我會去找人的,我會去找人的。」
江方樁做了個手勢,幾名侍衛立即收手,退到一旁。
「既然都要找人了,不妨也替我辦一件事——」江方樁在他耳邊說了些話后,微微一笑,「一碼歸一碼,這件事若辦成了,我有重賞。」但若是失敗了,他也不會被牽連。
朱永信哪敢討賞,他一臉烏青紅腫,哆嗦著頻點頭,只是他得確定自己沒聽錯,吶吶的啞著聲音問:「江巡撫不想抓活的?畢竟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美人跟生命、財產孰輕孰重,本官還分得清。」
他緊張地道:「是、是,小的馬上去安排。」
天空一直是黑忽忽的,接著下起薄雨,不久后逐漸轉大,雨勢滂沱,街上的人紛紛走避躲雨,路上顯得冷清。
街角一隅的門廊前,站著一對外貌出色的男女。
范敏兒對著朱易霆道:「朱大哥,你先回洋行吧,待會兒就會有馬車過來這兒接我。」
她其實是帶著玉荷跟雁子上街買些生活用品的,沒想到會遇見一個扛著自製陶瓷步行過來定容縣買賣的老師傅,她見那批貨品質極好,又見老師傅一身狼狽,也不知從多遠走來的,就讓兩個丫鬟陪著由馬車先載老師傅跟那批貨回府,請老師傅梳洗、吃點東西,再給銀兩讓他上路。
「我不急,而且這雨太大了,你站在這裡等馬車也會濺濕的。」門廊頗窄,朱易霆擔心她淋濕後會著涼,遂留下來替她打傘。
他是讓天天上洋行要錢的朱永信給纏煩了,才出來透透氣,手上只有一把傘,他要將傘給范敏兒,她又不願他淋雨,於是他自願替她撐傘,在發覺雨花仍會噴濺到傘下的她時,他很自然的將她拉進傘的內側。
此刻,一輛馬車朝著街角門廊而來。
「大人,小的看到夫人在前面了,呃,還有朱大當家呢。」滂沱大雨下,蘇二穿著蓑衣坐在車前,回身向車內的靳懿威大喊。
靳懿威一掀開車簾,就看到朱易霆與范敏兒同撐一把傘的親密畫面。
這段日子他避開大皇子的暗衛,私下多次與齊謙密會,就兩方拿到的一些貪污罪證做整合,甚至還因此確定某些商人和官吏就是大皇子的暗樁。
而江南鄉試放榜時,定容縣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中舉的學子大肆設宴慶祝,齊謙已順著他給的線索查到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賄賂的證據,但一如他前世知情的,那些賄賂的錢並沒有全進那兩人的口袋,江方樁、兩江總督杜揚都吞了不少。
但他跟齊謙並不急著揭穿,他們有共識,等將大皇子從京城到江南的貪污爪牙全數掌握后,再一網打盡。
所以這陣子他很忙,可他沒想到范敏兒更忙,除了要處理當家主母的例行公事外,就她身邊保護的暗衛稟報,她經常出入宜和洋行,帶唐紫英認識曾曉喬、朱易霆,也帶著唐紫英吃喝玩樂。
幾人相處極為融洽,但讓他在意的是范敏兒跟朱易霆「很有話聊」,在他聽來,心中分外不是滋味,更甭提他這陣子疑心重重,覺得范敏兒根本就是為了朱易霆下江南。
不一會,馬車已朝兩人靠近,在嘩啦啦的雨勢下,他看到朱易霆將范敏兒又往自己拉近了些。
不會太靠近了嗎?!這種距離對一般男女而言,已是一種逾矩的親昵,范敏兒竟沒半點自覺,還跟朱易霆有說有笑!靳懿威的胸前陡然燒起一把怒火。
蘇二將馬車駛過去,但因范敏兒站的位置在街角,因此他將馬車稍微駛過街角才停下來,拿起傘下車走近他們,而車內的靳懿威稍微回頭,仍能將街角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但相談甚歡的兩人都沒有發現。
「二叔做人囂張跋扈不算,還視人不清,找江巡撫當靠山,根本就是找死,難怪曉喬氣炸了!」朱易霆笑著搖頭。
范敏兒道:「就不知朱二爺會不會因此良心發現,當個好人?」
「不可能,他的良心就像荒無之地的雨水一樣,數十年也難得出現。」
「噗哧——」范敏兒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大堂哥的修為一如過去,罵人是不帶髒字呢。
在雨中,她那張明艷動人的臉因為這一笑,多了分靈動與俏皮,讓靳懿威心跳紊亂,但令他不滿的是,她是對朱易霆笑,而不是自己!
「馬車來了,是蘇二過來接你。」朱易霆看到蘇二撐傘靠近。
「呃,怎麼是你?」她很訝異,直覺的看向停在前面的馬車。
「大人在上面呢,小的跟大人剛好回府,雁子正要出門,說要來接夫人,大人就說我們來就好。」蘇二笑得很開心,他們這幾個人都覺得兩個主子好像愈來愈在乎對方了。
她接過傘,心兒甜絲絲的,但是——「他沒看到朱大哥嗎?沒邀朱大哥一起上車?」
蘇二面露尷尬,「呃,主子可能在思考什麼,沒注意吧。」他撒謊了,但他不希望夫人生氣。
范敏兒還是想順道載朱易霆一程,但他婉拒了,笑道:「雨中漫步也是種享受呢。」
她沒轍,只能跟著蘇二往馬車走去,在蘇二掀開車簾時,一眼就看到靳懿威坐在車內,連忙開口,「朱大哥也在呢,我們載他一——」她倏地住口,因為他黑眸冷得駭人。
「上來。」他突然用力一拉,她一個踉蹌差點跌到他懷裡,然而不等她坐穩,他就怒喊一聲,「走!」
蘇二嚇了一跳,急忙收傘,跳上前頭駕駛馬車,三人在大雨中迅速離去。
車內,范敏兒忍著怒火,不明所以的看著靳懿威,「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還是你在急什麼?」
「我急?是誰迫不及待,不管我們會不會和離,就隨意和別人卿卿我我!只要你還是我的妻子,你要勾引男人,就得再等一等!」他冷言冷語地諷刺。
她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
他在那雙眸中看到迷茫、委屈,憤怒,接著是傷心與痛楚,這雙情緒分明的明眸讓他情不自禁的凝視,高漲的妒火慢慢平息下來。
范敏兒冷冷的開口了,「在你眼中,我是會勾引男人的女子?」
相識至今,靳懿威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以這樣冷淡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他試著解釋,「不是,而是剛剛你跟朱大當家在傘下的行為不宜——」
「不宜?!」她真的生氣了,「雨下得那麼大,朱大哥怕我被水濺到,我們才會稍微靠近一點,我們是碰到臉還是碰到唇了,何來什麼不宜。靳懿威,你自己心術不正,沒必要用淫穢眼光看我跟朱大哥!」
「范敏兒,你為了你的朱大哥,視我為心術不正、眼光淫穢之人?」聞言他也大為光火。
她不是那個意思,是他先亂說話的。她憋著氣,不願道歉。
他咬咬牙,忍不住脫口問道:「你是為了他才求我娶你,隨著我下江南的,是嗎?」
她一楞,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