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繁華京城中,如今最熱門的八卦當屬靳家,靳家大宅前總有些好事者駐足觀看,對裡頭指指點點,畢竟靳家雖然被抄家丟官去職,但皇上厚道,念在其三代為官,給了靳府一個月的時間讓他們打包離開,除了房舍土地不得買賣變現外,大宅里的東西並未扣押,任由他們處置。
自那之後,每日都可見到一些價值不菲的傢具、古董字畫被搬出來,接著就是靳家幾房在眾人面前你搶我奪,爭執不斷,於是古董花瓶碎了,字畫被撕了,眾人張牙舞爪地指著對方,露出互相怪罪的醜陋嘴臉。
等到大宅被搬得差不多后,各房接著搶的就是彼此私藏的金銀珠寶。據被遣散的奴僕說,平時雍容華貴的幾房夫人、女眷光為了一包首飾就搶成一團,還差點將一名夫人的眼睛給抓瞎。
不意外的,靳家成了京城人眼中的大笑話,靳家這個世家大族也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開始思考,將目光放到安靜獨居在後院一隅的靳懿威身上。
雖然他從朝廷新貴被貶到江南的定容縣當知縣,但與家族的其他人相比,皇上對他絕對是特別寬待,他們心裡有底,靳家若要從谷底再爬起來,只能靠他,因此他們開始搶人,假裝心疼的說靳懿威平時孤家寡人,只有一名小廝隨侍,倒不如一家子同下江南,彼此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但這個如意算盤沒成,靳懿威不配合。一個沒有親娘的世家庶子在家族中備受冷遇,就連親爹也不曾關愛,多年來,他冷眼看著家中幾房爭奪權力、勾心鬥角,對人性失望,對古今讚頌的親情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人與人之間沒有單純的付出,只有算計、利與欲。
一連數日,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拚命擠到他眼前說他是家族中最優秀的苗子,靳家日後只能靠他光耀門楣的一張張嘴臉,反感到只想吐。
為圖個清凈,他離家搬到迎賓大客棧小住,但家人不死心,尤其是他的父親,時不時上門遊說,說著那些身為靳家子孫該有的責任義務。
他煩了,累了,索性拒絕見外客,這幾日也已經將該處理、該辦妥的事都解決了,明日就能提早下江南,遠離這一些所謂的「家人」。
只是眼前這個頭垂得低低的,端著托盤緩緩踏入他房裡的店小二,怎麼看都不對勁!
范敏兒一雙玉手微微顫抖,將托盤上的茶水跟冒著熱氣的飯菜一一挪到桌上后,這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神情緊張的看著坐著的靳懿威。
「是你!」靳懿威表面平靜,但心裡是訝異的。他已經順她的意解除婚約了,一個世家閨女又為何要打扮成店小二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范敏兒先是有禮的福個身,再尷尬開口,「是我,我知道我的穿著很奇怪,但如果不這麼做,便見不到靳公子。」
她話里有點小小埋怨,她寫過帖子讓人送來給他,看能否見上一面,但這傢伙連帖子也不收,她只好派人守在客棧前,只要見他外出,便一人跟上,一人回報,可這傢伙根本消失,連客棧也不出,她能怎麼辦?
靳懿威勾唇,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見了也是白見,請范小姐離開。」
這麼快就下逐客令!她咬著下唇定眼打量,他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一身質料極佳的黑色圓領袍服,俊美無比,只是眉宇間始終散發著冷峻及疏離,明擺著他就是這麼不好相處。
怎麼辦?認真算起來,此時的他未下江南,跟她是尚未見過面的,與原主范敏兒也只見過兩次,怎麼這麼難親近,她能成功說服他嗎?唉,她的額際都隱隱疼起來了。
見她只瞪著自己卻不說話,靳懿威冷冷開口,「范小姐,需要叫人進來幫你離開?」
要叫外頭守門的小廝攆她走?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可是瞧他這張冷冰冰的俊顏,她過來前醞釀好的情緒、準備好的說詞,全被他打亂了。
靳懿威突然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范敏兒想也沒想的快跑到他面前,雙手大張攔阻他,「聽我說些話,你可以邊吃邊聽我說,不然,我、我今晚就賴在外頭不走了,真的,拜託。」天啊,他真高,而范敏兒這身形實在太嬌小了,她得仰頭看他,可真是費力。
見她眼中閃爍著堅定,他的黑眸迅速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錯愕,而後隨即冷冷的看著她。
她則勇敢的仰頭凝視,雖然脖頸真的好酸啊。
他重新落坐,而她連做幾個深呼吸,走到桌子旁,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雕刻精巧的小小木盒,放到桌上,打開后,裡面是好幾根銀針。
他蹙眉看著她。
「靳公子與我一樣出身世家大族,同是庶齣子女,該是見慣宅中的爾虞我詐,對沒事獻殷勤的人一定會特別警戒,這盒銀針是我送給靳公子的第一份禮物,我今日來,有兩份禮物要送。」她拿起一根銀針,一一在飯菜上試了一輪,銀針都未變色。她擦拭好銀針后,對著他嫣然一笑,「靳公子可以放心用晚膳了。」
但他不領情,仍是冷冷的看著她。
好吧,是她多事,但她真的是好心啊,他下江南約半年就會死掉,偏偏她拚命回想也想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麼死的,但一個好好的官會突然猝死,她想來想去也只有可能是中毒。
他定定的注視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對她這突如其來的禮物覺得莫名其妙。因為生長環境,他的確生性多疑,但就算疑心再重,也不認為她會在如願悔婚後還想方設法毒殺他,他們之間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開門見山吧,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願意聽了!范敏兒大大的鬆了口氣,微笑著拉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吃啊,呃,我要說的有點長,怕飯菜涼了,那就不好了。」
他微微蹙眉,總覺得眼前的范敏兒與他過去的印象有些不符,神態及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不過他又有什麼好驚訝的?那些所謂的家人不也是全變了樣。
至於范敏兒,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眉如畫,面如桃,眸如星,巴掌大的臉蛋完美得讓人無法挑剔,穠纖合度的身段,一手盈握的小蠻腰,有出身世家的嬌貴氣息,可更特別的是那天生楚楚動人的氣質,更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
然而他比誰都清楚此等氣質是老天爺慈悲下的錯置,那張柔軟得引人憐惜的美麗容顏下,是一個只想攀附權貴、享受榮華富貴的膚淺靈魂。
范敏兒見面前這張俊容愈來愈冷然,頭皮不由得一麻,但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輕咳一聲道:「我、我想收回……收回悔婚的話,呃,就是,我要你……娶我。」天啊,她結巴了,只不過是換了個身體,怎麼她和原來人巧、心巧、嘴更巧的朱微茵差那麼多?
經商多年,她知道以誠相待就有好果子吃,所以她定定的看著坐在對面的靳懿威,表情能多真誠就有多真誠。
但這神情看在靳懿威眼裡就是個笑話,低沉的嗓音吐出,「一下子悔婚,一下子求娶?范小姐是健忘還是覺得如此反覆很好玩?」
這麼嗆!真尷尬,若可能,她也很想直白的說:很抱歉,這身子的靈魂換人了,所以悔婚的不是她,請他萬分見諒。
她蹙眉看著他,一手拿起茶杯,逕自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舒緩緊張后,再次勇敢的直視那雙冷得能凍傷人的冷峻黑眸,「我這次是很認真的。」
「悔婚當日,范小姐也說自己很認真,還向在下坦承,你就是愛慕虛榮,而靳某被貶至江南當個小官,是絕對無法給你過好日子——」
「我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靳公子不必重複。」她一臉無奈的打斷他的話。
就原主的記憶,她很清楚范敏兒說了什麼毒辣的話,什麼他要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要有點魄力的自動退了這門婚事,別讓她瞧不起等等。
靳懿威漠然的看著她,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言行舉止十分不解。
老天爺待她太好了,即使女扮男裝,且巴掌臉上滿是懊惱與無措,她仍美得無懈可擊,無形中散發的柔弱氣質,更是惹人憐愛,令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保護欲,當然,他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
沒來由的,一把無名怒火陡地在胸口燃起,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