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房靜悄悄的,她一邊喝著酒一邊耐著性子任他打量,雖然已拜堂成親了,但她之於他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江南還很遙遠,她可一點都不想再被他推出門外。
沒過多久,就見靳懿威動手脫下外袍,同時跟她說:「你也將鳳冠霞帔脫了。」
她瞠目結舌,不會吧,她以為他不會跟她洞房的!
「你把陪嫁丫鬟喊進來伺侯更衣,我們待會兒就要離開,動作快一點。」
她反應過來,倏地起身,「靳公——夫君是打算新婚夜就下江南?」
他將新郎喜袍丟到一旁,回頭看她一眼,「還是你想洞房完再走?」
她粉臉漲紅,連忙搖頭,「不是,只是我們走之前,不用去向長輩們奉杯茶嗎?」
「套句你曾說過的話,咱們不過是庶齣子女,又選在這非常時期成親,婚事辦得如此草率寒酸,雖有邀宴,不見客來,你道如何?」他走到另一邊,拿起蘇二已經備好的一套袍服,逕自套上。
她連忙將沉重的珠翠鳳冠拿下,放到床上,「靳家人在惱你吧,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本想與你一起下江南,靠著你吃香喝辣,也能親眼看著靳家東山再起,沒想到你拒絕了,還選在這時候娶妻。
「這是要花錢的事啊,他們能閃多遠便多遠,閃不遠就一切從簡,用心思是不可能的,反正未來能否再見上一面都不知道呢,」她微微聳肩,「有些時候,親人遠比沒有血緣的朋友還無情。」
他蹙眉看她一眼,倒沒想到她看得那麼透徹,但凝視她的黑眸仍是一片冷然,口氣也淡淡的,「你還不換衣服?」
她這才看到他已經穿好衣服了,一身圓領鑲金線黑袍,很適合他,可惜還是綳著一張俊顏。她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我再問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說了什麼,還是用了什麼手段,我的家人才不得不點頭讓我嫁?」
「目的有達成就好,不是嗎?」
「好奇啊,我爹應該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人。」她很自在的解下霞帔,讓他咽下原本要叫丫鬟進來伺候她的話。
見她執意要問,他才回答道:「也不難應付,我直言聽到你極可能成為溥堂的側妃,溥堂既是皇親國戚,有件事便不好這般矇混過去,與其讓他事後找范家跟我算帳,倒不如誠實告知,你我在婚前已有逾矩的行為。」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等著她冒火,畢竟這事關女子最在乎的清譽,沒想到她竟然笑了——「難怪他們一個個都一副氣到想殺了我的表情,這是大失血啊,偷雞不著蝕把米。」
要知道,靳懿威退婚後,先前下的聘禮范家全退了,但接下來還有溥堂這隻肥羊啊,婚事只要說定,一堆聘禮就又會送往范家,沒想到靳懿威這一說,她不嫁給他也不成,偏偏靳府落沒,各房爭財,沒人肯出錢下聘,且靳懿威兩袖清風,范留松想藉由她讓范家權勢及財富更上一層樓的希望全數幻滅,又怎麼會給她好臉色看。
「你不生氣?」他對她的反應倒真出乎意料。
「為什麼要生氣?」她嫣然一笑,「就說你不了解我吧,其實我在那個家待得也不怎麼快樂,跟著你下江南,展開另一場生活,光想就很舒心呢。」
他定定的看她一眼,「叫丫頭們進來幫你,我去看蘇二馬車備妥沒。」
她欣然點頭。
不一會兒,雁子跟玉荷進房來服侍她梳洗換裝,知道此時要出發,心道:主子這婚結得已夠克難,現在連最重要的洞房花燭夜也跟著沒了。
「主子不覺得辛苦?才剛成親,也沒能休息就要馬上下江南。」雁子忍不住替范敏兒抱屈,雖然主子以前對她跟玉荷都不好,但這段日子是真的好啊,她不想見主子這般委屈。
「出嫁從夫。」范敏兒看著玉荷替自己梳了個婦人髻,笑意盈盈,「倒是連累了你們,父母都在京城,卻要跟我走那麼遠,不過你們放心,一到江南,我一定會為你們做最好的安排。」她有信心,江南是她的地盤,賺錢更是她的強項啊,有錢好辦事。
玉荷跟雁子互看一眼,過去那個對她們總是不假辭色又難伺候的嬌嬌女真的不見了。
此時范敏兒又說了讓兩個丫鬟傻眼的話——
「把這套嫁衣連同鳳冠也打包帶走?」
范敏兒一身粉嫩裙裝,美麗動人,「當然,娘家給的最值錢的就是這套嫁衣跟鳳冠,這套嫁衣的綉功一流,鳳冠上各式珠寶鈿花,價極不菲,拿去典當,肯定是一筆豐厚的財富。」
「典當?!」兩個丫鬟驚呼出聲。
「嫁衣只能穿一回,留著做啥?」范敏兒笑著點頭,瞧瞧這新房雖然寬敞,但除了床與桌椅外,僅有一個衣櫃,有些牆上、角落都可以看出曾有擺放東西的痕迹,可見前一陣子靳家人搶搬東西,連這裡也沒放過,但能怎麼辦?
靳懿威是個庶子,冷峻孤傲,絕對不屑加入搶錢的行列,而她身上也沒多少銀兩,值錢的髮釵珠寶在今天出閣時,月姨娘又毫不客氣的派人拿走,說那原本就是自己給的,如今她真的口袋空空。
不一會兒,靳懿威回來了,身後多了蘇二。
范敏兒上次在迎賓大客棧就曾見過他,於是她親切的朝他一笑。
蘇二的臉瞬間漲紅,「呃——夫人好。」
「走吧。」靳懿威示意范敏兒跟著他走。
成親不過一個多時辰,但靳府已是靜悄悄,很多地方連燈也沒點,整座府邸帶了點陰森感,但范敏兒不在乎,她想的是——
「既然要走了,我還是去見一下公婆吧,免得日後有機會相遇卻不相識。」
「除了幾名奉命留下打掃守著宅子的奴僕外,靳家人全走光了。」靳懿威淡淡的丟了這句話,繼續闊步往前走。
范敏兒腳步一停,呆了,接著又往前走。想想也是,這座宅子還有什麼可搬的?靳家人的顏面早丟光了,肯留到今日,圖的也是來客的禮金及禮品,沒客人,什麼好處也沒有,留下來有啥意義?
靳懿威以為她會說什麼,但她只是靜靜的走在他身後,後方兩個丫鬟俐落的提著大包小包,一行人步出靳府大門,幾名奴僕在門口目送,神情哀慟,靳家真的人去樓空,沒了。
大門外停了兩輛外表樸實的馬車,一行人以主僕之分,分乘兩輛,隨即上路。
靳懿威與范敏兒共乘一輛,馬車內相當寬敞,幾個軟墊、一張磁石桌子,桌上竟然放著幾份熱騰騰的飯菜。由於碗盤全是鐵制的,十分沉重,因此即使馬車在行進間也不會搖晃。
如此看來,他們夜宿馬車或在車內用餐的次數顯然不會太少,范敏兒心想。
他說:「吃吧,另一輛車上也有晚膳。」
她用力點點頭,努力的壓抑著頻頻要往上勾起的唇瓣,腦海浮現的是——
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從小事看性子,范敏兒心情愉快,想來往後的日子應當不錯。
靳懿威靜靜的用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充塞在胸臆間。
入夜的官道,兩輛馬車漸行漸遠。
接下來的日子對范敏兒來說,如果不去在乎新婚丈夫的寡言沉靜、不去介意多次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於馬車內過夜,甚至好幾頓都只是買些能填肚子的包子、饅頭的話,可算是極為輕鬆自在的。
當然,這等窘境也透露出靳懿威的確沒有太多盤纏,所以她趁著一回在一個小城的客棧過夜時,讓玉荷拿了嫁衣跟鳳冠去當鋪典當,當了五百兩銀,這還是她堅持的數字。當鋪的人還算識貨,乾脆的給了銀票。
接下來他們可以住客棧,吃食也有改善。
靳懿威對她拿銀兩支付眾人食宿一事沒說什麼,她也不多邀功,反正夫妻同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依然不要她這個妻子近身伺候,晚上也不必她替他暖床,夫妻還是分房睡,在她看來,他純粹就是讓她當擺飾,但她一點也不介意。畢竟兩人還很陌生,做那麼親密的事,誰都不自在,更何況這個婚姻是她求來的,連和離、休書都談開了,要真的當不成夫妻,日後當朋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