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要不要繼續愛我?
一室病房,陽光灑滿。
患病的兒子平靜的躺在病床上,而慈祥的父親則是坐在一旁陪伴著。
這樣的一幕,本是溫馨的。
然而沉默的時間裡,沈衍衡卻品味到了痛。
這樣的痛,不亞於當年和心愛女人的咫尺天涯或許,他急切了,或許提到這個話題,試圖捅破這個話題,是他太殘忍了。
畢竟沈霆剛醒,他的聲音還是沙啞非常。
望著兒子這張已經偽裝了多年的俊臉,沈衍衡承認:老天爺是厚愛他們的,無論是容貌和財富,都給予了常人幻想得到的一切,但同時也帶走了什麼。
一如身體,一如經常過比常人更危險的人生。
在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滿盤皆輸的人生中,他們必須謹慎的走好每一步,才能展望美好的未來,他是這樣,屬於兒子的人生亦是如此。
很多的時候,沈衍衡都在想,如果他和妻子僅是普通人,過著每天為生活而奔波的日子,是不是後代的生活就會平靜普通。
可是人生,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和假設,供你去選擇?
不過,有一點沈衍衡是肯定的,當初他能從種種艱難中淌過來,作為他的兒子,亦可以!
「四十分鐘后,我再來看你!」離開病房前,沈衍衡看了看腕錶說道,雖然他人是趕來瑞典了。卻沒有太多的時間逗留!
和兒子談心之前,他感覺有必要見雲諾一面。
還在緊張學習的雲諾,沒想到會見到他愛慕多年男人的父親。
莫名的,對上沈衍衡儒雅紳士的容顏,她愧疚的就像一個小偷,「伯父,對不起,我並不知道他不能吃辣椒,都是我的錯!」
開口的第一句,雲諾就是鞠躬道歉。
「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經年再見,沈衍衡有些恍惚。好像記憶中的雲諾還處在襁褓中。
眨眼,他們老了,孩子們長大了。
到了為感情而迷茫彷徨的年紀。
作為父親,他欣慰並讚揚兒子的眼光不得不承認,面前的少女,雖然只有十七歲,但顧言卻把她教育的很好。
禮貌,得到,也睿智和從容,無論面對錯誤或是審視,讚許。都可以淡然以對,似乎那不卑不亢的姿態,和妻子當年有些相像。
「或許這就是緣份!」沈衍衡笑道,更準確的來說,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雲諾咬了咬唇,「謝謝伯父的寬容!」
面對雲諾微微的局促,沈衍衡說,「我的到來,打亂了你的計劃嗎?」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雲家的這個小公主,是一個作息相當規律的好學生。
雲諾笑笑,「並沒有!」頓了頓,「他現在怎麼樣?」
終於還是忍不住詢問。
沈衍衡並沒有耽誤她太多的時間,和之前跟沈霆約定的時間,更沒有任何推遲。
再趕回病房的時候,剛好四十分鐘。
沈霆敏感的聞到咖啡的香氣,卻是不等反問,沈衍衡已經開口,「樓下和你的主治醫生坐了一會,他說你今後,最後要注意保護自己的胃了!」
「抱歉。讓你和母親擔心了!」沈霆靠在床頭,「一會回國吧!」
「我自然是要走的!」沈衍衡給兒子倒了一口清水,似不經意的說道,「我聽說,前不久,你跟卓家的女兒求婚了?」
「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八卦了?」沈霆接過杯子,喝水的時候好像水中倒映著誰的影子。
「或許回去之後,你就該跟你母親一起,給你準備婚禮了,畢竟你也不小了!」沈衍衡說,「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婚禮?」
「……」沈霆服了父親,扯著扯著,疑問就變成了煞有其事!
片刻沉默。
沈衍衡又道,「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只能跟卓家商量了!」說著就要掏手機的節奏!
「父親,你這樣讓我很無奈!」從九歲那年起,除了那個話題,他和父母相談的還是很愉快,很多的時候不像父子,而是朋友,所以沈霆才沒有太多的壓力。
然而沈衍衡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沈霆臉上的輕鬆瞬失。
有人說過,越是走在上流社會的人,越是天生的戲子,善於偽裝和作戲。
這一點,沈霆是承認的。
十七年以來,他似乎已經習慣於偽裝,好像他這個人就是外人所看到的孤冷和不合群的,以至於很多的時候,他自己都忘記,九歲以前的他有多少活潑。
沈衍衡的原話是,「我知道你愛的人,並不是她!」
一針見血。
是的,愛。
不是喜歡或在意。
須臾,見沈霆不說話,沈衍衡選擇了繼續殘忍的說,「準確的來說,十多年以來,你根本就是一個見得不光的偷窺狂!!」
這樣殘忍,近乎無情的揭開兒子的傷疤,沈衍衡心裡並不比他好受!
已經二十六歲的兒子,如果一直這樣偽裝下去,究竟要多少歲,才能面對心魔?
人生在世。沒有人是沒有弱點的,哪怕再堅強的人,都有弱點!
他有,兒子有,外面行走的每一個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弱點;有的人可以一生不用面對弱點,可有的人則是從出生就要面對。
相比天生的弱點而言,兒子的弱點,是他帶給的。
對此,沈衍衡至今都愧疚,「很抱歉,來瑞典前。我沒經過你允許,就私自借用了你的電腦,就是一直放在卧室的那台!」
沈霆臉色一白。
沈衍衡又道,「裡頭的照片我見了,如果讓我總結觀后感的話,那就是這是一部記錄片!」
沈霆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慘白起來,「別說了,父親,不要再說了!」
「更準確的來說,這是一部叫做『雲諾長大記』的記錄片。從你擁有相機的第一天開始,就記錄著她成長過來的所有歷程,相信她父母那裡,都沒有你收藏的全面!」沈衍衡握住兒子結實的手臂,「你敢說,你對她沒有企圖!」
「沒有!」
「你確定!」
「是!我確定!」答得是乾脆,可心口為什麼很疼?
「那為什麼還保留著?既然沒有企圖,那就不要讓我發現!」沈衍衡狠心道,「我知道,當年綁架中發生的事,讓你一直不能走出來,是我,都是我的錯,才讓你……」
「父親,我求你,別說了!」沈霆放了杯子,更拉低自己,把自己縮進被子,眼框微紅。
「沈霆,在我們眼裡,你一直都是乾淨的!」沈衍衡亦紅了眼圈,「你不比任何人差。你不止是我和你母親的驕傲,更是弟弟妹妹的榜樣!」
「現在呢?」沈霆緊握被角的手,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
「依舊是,一直都是!阿霆,其實阿諾很擔心你,你暈睡的這兩天,她都沒有睡好!忘了過去,忘了那場綁架,好嗎?」沈衍衡的語氣里,帶了祈求。
沈霆背對著父親,眼框濕潤了。
沈衍衡伸長胳膊。想要撫摸兒子,最後還是收手,「既然你在私底下這麼關心她,那麼一定知道,長到這麼大,她沒哭過幾次!」
沈霆嗯了一聲,「是,屈指可數!」
「所以,你打算讓她再為你哭幾次?」沈衍衡的嗓音突然加重,「就在前天,她哭了,為你,因為擔心你,緊張你,就在搶救室門口!」
「……」沈霆閉上眼,腦海里似乎浮現出她孤獨,悲傷的抱著膝蓋,默默流淚的樣子。
「半小時后,我要趕去機場,你自己好好想想!」沈衍衡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結束這個語重心長的話題,之後兩父子又談了點別的。
離開醫院之前,沈衍衡又找主治醫院了解了情況,這才趕往機場。
雲諾是傍晚過來的,病房很安靜。
她輕輕放下熬了幾個小時的清粥,靜靜的坐在病床前看書,直到夜幕降臨,才注意到沈霆不知道在時候醒過來,正深深的看著自己。
「餓不餓?」她臉上的表情,一如從前的沉靜。
「……好!」沈霆在醒來之後,看見她,就再沒有睡意了,同時也注意到她帶來的保溫桶。
桶里所裝的。並不是什麼昂貴的食物,而是用小米熬制的清粥,搭上用醋泡過的小菜,很開口胃,沈霆足足喝了一大碗。
再想喝的時候,雲諾說,「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
聞言,沈霆嗯了一聲,「之前腳傷落下一周的課程,怎麼有時間熬粥的?」
「對不起!」雲諾收好保溫桶。坐在椅子上的時候,迎上沈霆烏黑的眼眸道歉,「因為我,你而遭此一劫,是我不對!」
沈霆笑了一下,「之前不是叫我哥哥嗎?親人之間無需這麼客氣吧!」
雲諾,「……」
沈霆把玩著手機,「學習比較緊,就不要過來了!」似乎手機里的內容,比較吸引他,「反正醫院有護工,不用你來回的跑!」
還在玩手機,應對她,也帶著漫不經心。
雲諾是聰明人,感覺到了敷衍的味道,適時告辭,外面陰沉的天際,好像體味到了她的心情,隨著一道驚雷,暴雨跟著落下來。
窩在公寓沙發里,雲諾抱膝蓋盯著手機。
她想了很久,手指緊張的像外頭的暴雨。噼里啪啦的,只聽見響,卻不知道都打了些什麼,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下意識按了發送鍵。
一看發送號碼是沈霆!
關於通訊錄里為什麼會有他的號碼,他的名字,雲諾是不知道的,後來知道是他強行保存的,也就沒有刪除,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保存著。
發出去的簡訊,徹夜沒有迴音。
傍晚再來的時候。雲諾趕到醫院,卻得知沈霆早已經出院。
那天,她在空無一人的病房裡坐了很久,離開醫院的時候,徹底刪除了他的號碼,之後再沒開機,專心攻讀所有落下的學業。
轉眼中秋來臨,雲諾請了一周假,返回海城。
可能是管家爺爺的去世,鍾奶奶看起來特別憔悴,好像三魂失了一魂,第二天,鍾奶奶才認出照顧她的人是雲諾這個她一手看大的女孩。
看著鍾奶奶被病魔折磨的樣子,雲諾自責自己為什麼回來這麼晚,又為什麼沒像姐姐一樣學醫!
或許,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學醫,如果她一直不出國的話,管家爺爺就不會出事,而鍾奶奶也不會因為思念而病入膏肓。
「阿諾,鍾奶奶在死前,還能見到你,無悔了!」鍾奶奶拉著雲諾的說。「年底,我們家阿諾馬上十八歲,就是大人了……像奶奶十七的時候,都結婚了,當時啊……」
鍾奶奶斷斷續續的說著過往,講著曾經以及年少和暮年,最後,她愛戀的撫摸著雲諾的黑髮,「可惜啊,奶奶是沒福分看見待阿諾好的男人了!」
「奶奶,可以的。您可以的!」甚至有那麼一刻,雲諾都想過,只要鍾奶奶想,她立馬跑出去拉個男人回來,告訴鍾奶奶這就是愛她的男人!
只可惜,雲諾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當天晚上,在母親顧言起來去看鐘奶奶的時候,雲諾才知道,抱著管家爺爺遺像的鐘奶奶,早已經沒了呼吸,身體涼透。好像從來沒有溫度一樣。
合葬鍾奶奶和管家爺爺的那天,蔚藍的天空里一片雲彩都沒有,一片祥和。
很多的時候,雲諾都在想,一定是管家爺爺太想念鍾奶奶,所以才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天氣里,把鍾奶奶給接走,然後過著形影不離的生活。
知道卓夭夭訂婚的那天,是雲諾準備返回瑞典的前一天。
當時她正在收拾行李,母親顧言的手機響了,忽然說道。「什麼,夭夭國慶節訂婚!」
打給母親電話的人是誰,雲諾沒問,也不敢。
好長一段時間裡,都摸不到拉鏈的存在,最後感覺手背上熱熱,濕濕的,才知道原來她落淚了。
母親看到她臉上的淚,猛得一怔。
雲諾解釋道,「我是高興的,沒想到姐姐終於訂婚了。終於有人肯娶我們家的女醫生了!」
顧言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離開沒多少,又敲門進來。
這個時候的雲諾,已經收拾好所有的情緒,淺笑著說,「怎麼了,母親,您可千萬不要讓我晚兩天再走,我現在學業很忙的啊!」
是的,後天就是國慶節,也很快。又至了父母親結婚的紀念日。
「知道我們家阿諾很忙,是個學霸!」顧言走過來,捏了捏女兒臉頰,「就是我有點疑惑啊,以前你和你夭夭姐姐無話不談,怎麼長大了,反而感覺聯繫少了,連她的訂婚你都不回來?霆可是回來參加她的訂婚典禮哦!」
「他參加?」雲諾苦澀的笑笑,「他本來就該參加的,難道不是嗎?」
「怎麼說?」顧言故意裝作不明所有的挑眉。
「因為夭夭姐姐要訂婚的男神,就是他啊!」雲諾給母親一個笨笨的白眼,然後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很燦爛,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笑著笑著就把眼淚笑出來了。
「呃……?」顧言疑惑的從兜里拿出一張照片,「阿諾啊,難道媽媽眼花了?你過來幫媽媽看看,這照片里的男人,是霆嗎?」
「不看了!」雲諾吸了口氣,是告訴母親,更是告訴自己。
對女兒的選擇,顧言不強救。離開房間前,只是把照片留在門口的櫥柜上,「早點休息,寶貝~」
「母親晚安!」照片是扣在櫥柜上的。
雲諾以為自己會迫不及待的想確認,卻是在母親離開之後,她只是深深的看著櫥櫃那邊,最後放棄了翻開的打算。
就算夭夭姐姐要訂婚的男神不是他,他也不屬於她,不然上次在醫院,他也不會不告而別。
翌日清晨。
雲諾早早的收拾好行李,下樓。給還沒起床的父母親留了書信之後,便拉著行李箱,走在黑影和白晝交替的時刻。
卻是剛出別墅,正要等計程車過來,這時一輛黑色的私家車猛得停在她面前。
隨著車窗降下來,那開車的人的臉龐也漸漸暴露在雲諾的視線里,使得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涌,掀起一層層巨浪。
四目相對的剎那,她像受驚的小鹿,轉頭就走。
更準確的來說,應該是逃!
砰!
一聲巨響。
開車的人摔上車門,邁起矯健的大步,像撲食的獵豹一般,緊緊的追逐著屬於他的獵物,直到獵物因為慌亂和猝不及防的追逐,丟了行李箱和雙肩包,這才停下!
雲諾剛想借這個機會喘息,哪裡會想到,這根本就是獵豹的詭計,竟在這個時候從后擁她,然後不由分得將她抱進車裡。
甚至行李箱和她遺落的雙肩包都沒有理會,就一腳油門,載著她駛向不知名的地方。
換成其他女孩,遭遇這樣突發的情況,雲諾不知道她們有什麼反應,她卻是自始至終都靜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等著開車的人說些什麼。
然而一路沉默,開車的人一路說都沒說。
最後車子一直開,駛出郊區,又來到沒什麼人煙的郊外,就在一片綠意幽幽的蘆葦盪盡頭,他帶她來到一間間廢舊的小黑屋子前。
「阿諾,給你講個故事……」閉眼,就有陰暗的,骯髒的過往閃過來,沈霆痛苦的吸了口氣,「聽完這個故事之後,要不要繼續愛我,都隨你!」
是的,是繼續愛。
只因為,他已知她的真心。
他亦敞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