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呵呵
四十一年的春天來得很準時,到寶珠生辰前後,溫度已經挺高了,胤禟琢磨了好幾日也想不好送福晉點什麼,最後也就是讓兒子們偎依在福晉身邊,他給母子四人作了幅畫。
從來都是寶珠作畫胤禟題字,大婚這些年,他作畫是頭一遭,忙活了足足有半日,沒等寶珠看到成品,那畫已經被趙百福捧走,說是拿去裝裱,裝裱完成之後擱錦盒裡封存起來,過些年再看更有意趣。
寶珠盯著胤禟瞅了一會兒,擺手表示知了。
要是拿得出手他能不捧出來見人?這麼急急吼吼想藏起來,還能是為啥?篤定是把人畫殘了。都知道他把人畫殘了,誰還會惦記?那不是上趕著給自己添堵么?
寶珠扶著肚子躺坐在石榴樹下,三月間日頭真好,曬在身上暖和卻不灼人,還有一絲絲的微風,吹在身上愜意極了。就這麼靜坐一會兒就有些犯困,胤禟還嫌催眠效果不夠好,拿了冊民間故事集讀給她聽。
胤禟那聲音說不上溫潤,但也足夠低沉性感,多聽一會兒寶珠就抬不起眼皮,再多一會兒她就徹底睡過去了,等胤禟發覺福晉睡了還是在讀完一篇之後,問她還想聽什麼,發現旁邊沒動靜,轉頭一看,人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雙手就搭在凸起的肚皮上,臉頰側向一邊,呼吸一起一伏輕緩得很。
看她睡得噴香,胤禟也沒想給挪地方,只是朝邊上看去一眼,天冬放輕步子過來,聽后差遣。胤禟這才低聲吩咐說:「去拿條毯子來。」
寶珠睡了大半個時辰,睜開眼感覺懶洋洋暖烘烘的,低頭一看,身上不知什麼時候搭上了薄毯,她往先前胤禟讀書的地方看去,人還在呢,他換了本冊子細細翻看,看得很入神。
寶珠將臉貼在鋪著兔毛的躺椅上,蹭了蹭,沒出聲吵他,就這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胤禟似有所感,偏過頭來,才發現福晉睡醒了。
他往書里夾進一片楓葉,然後合攏放在漢白玉石桌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才蹲到寶珠身邊來,伸手捏捏她鼻尖說:「還沒讀完一個故事,你就香香甜甜地睡了,就這麼急著去會周公?」
胤禟說著,就嘆口氣:「爺這輩子是栽你手裡了。」
寶珠就跟貓咪似的,捧著他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撒嬌似的蹭了蹭。
瞧她這樣,胤禟半點脾氣也不剩,連聲問說睡得好不好?清醒了沒?沒著涼吧?
「三月間春光可真好,睡著忒舒服。」
「看我這樣像有什麼事?倒是咱兒子呢?又上哪兒野去了?」
胤禟回說找灰妞玩去了,如今那六隻就是統一戰線上的,感情好著呢。
這話聽著就滿含醋意,寶珠取笑他:「多大的人,還同狼崽子爭寵?」
嗤……
胖得跟肉狗似的,還崽子呢?
哪怕話是從福晉嘴裡說出來,胤禟也拒絕承認,直說巴不得他們成天往外跑,別杵在眼前,看了就煩人。說著他還順手摸了摸寶珠的肚皮,感慨道:「方才從三個麻煩精那裡解放出來,還沒鬆快幾天,怎麼又懷上了?這胎可千萬生個乖巧的,至少像阿滿這樣。」
胤禟只看到阿圓阿壽排隊搞事,至今沒發現阿滿才是帶頭大哥,難怪他被仨兒子折騰得那麼慘。
寶珠也沒想同他解釋就對了,這種事,得自己發現才有意思。
而眼下,胤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準備過幾天去廟裡拜拜,哪怕實際沒多大用處,走個過場求個安心也好。他得好生同送子娘娘說一說,千萬給個閨女,不要帶把的。
兄弟們都不愛求閨女,首先兒子多才是好福氣,其次呢,閨女要是養出感情來,等她歲數差不多該論及婚嫁,當爹的要操碎心。
兒媳婦沒挑好不算事兒,了不起回頭給兒子抬房側室,閨女嫁錯人可就糟心了,你想給她撐腰都得三思而後行。
還不止,皇家公主或者宗室格格比朝臣家的姑娘風險更大,說不準哪天就被指去和親,那才是一走幾千里路,往後一輩子恐怕再見不著人。
胤禟倒是沒這個煩惱,他眼下特別自信,閨女來一個來兩個三個都沒問題,十幾載后太子二哥應該已經登基了,哪怕再缺人鞏固姻親關係,也不可能把心思動到自家,要是不信邪非得這麼干,那篤定要攤上事兒。
果然還是閨女好,閨女是爹的小棉襖。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在做夢,寶珠悶笑一聲,問:「方才在看什麼書呢?看得那麼專註。」
胤禟順手將那捲書撈過來,遞到寶珠手裡。
這是本描繪生產技術的書籍,專業性太強,寶珠瞄了兩眼就頭疼。想想胤禟人在工部,看這個倒不意外,她隨手翻了翻,裡頭真有不少圖,什麼磚瓦啊燒陶啊,嚇得她趕緊把書合上,讓胤禟拿走:「讓我讀三百千都瞌睡,難為你啃得動這個,這一點趣味也沒有。」
胤禟將書放回桌上去,捏寶珠一把,笑道:「自個兒不愛看就說枯燥乏味,偏你歪理多,爺瞧著有意思得很,先輩編出這些典籍為咱們後世做大貢獻了。」
「你說得有理,可我就是嫌它無趣,任誰誇得天花亂墜我瞧它還是無趣!」
胤禟覺得自己也是傻了,這種書別說女子,男兒也不一定愛看,針對性實在太強,好這口的愛不釋手,不好這口的見著就恨不得把它丟得遠遠的。
遠了不說,讓老大老三他們看見就得頭疼。
他就沒再多說,轉而問寶珠要不要回屋,出來快有一個時辰,她皮膚這麼嬌嫩,當心曬著。
虧胤禟沒把這話說出口,否則他親「岳父」就該不痛快了。
挑撥什麼感情呢?
當爹的還能曬著閨女?
寶珠覺得正舒服,好久沒曬過這麼舒服的太陽了,她勾勾手指讓胤禟附耳過來,然後往他頰邊親上一口,懶洋洋說:「我感覺正舒服,爺再看會兒書去。」
候在遠處的丫鬟都羨慕得很,羨慕福晉能得一心人,她們做奴才的什麼沒見過?什麼沒聽說過?越是富貴人家越荒唐,像爺這樣踏踏實實守著福晉過日子的,皇城根下你難找出第二個,當真太少了。
外頭總有人說瑞郡王骨頭都讓美/色泡軟了,虧他不是儲君,否則他遲早要走上昏君那條路……九福晉比楊妃也沒差的。
叫府上奴才說,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福晉就是頂頂體恤人的性子。
至於爺,看似寵妻寵到沒原則,其實他心裡有桿秤,府上很多事都是爺在做主,福晉要任性也不行。他倆挺會互相遷就,大婚之後不是全然沒有摩擦,每回有誰不高興了也撐不過半天,沒多會兒就過去了。
要說九爺有哪裡不好,大概就是沒啥大志向,別人想奪嫡,想封王,想建功立業,想手握重權……他對這些都沒感覺,平素怎麼痛快怎麼來。
別家皇子倒是總在背後腹誹,說老九白白占這麼多資源,占著茅坑不拉屎,還不如趁早讓出來。
自個兒府上這些人都覺得挺好,主子安分不搞事還不好嗎?
他要是太上進太有追求那不是把闔府上下的腦袋全拴褲腰帶上?
……
這麼好的天氣,鐵獅子衚衕裡頭,瑞郡王府偷得浮生半日閑。
可也不是人人都能靜下心來享受燦爛春光,譬如雍郡王府上,董鄂格格簡直要瘋了。
難道是老天爺誠心不讓她好?
說好的上輩子太苦,這輩子給她機會補救,怎麼重活一世比之前還要不如?
要說她上輩子,頂多也就是同胤禟之間沒啥真情,嫡福晉的體面總歸沒少,再有就是因為胤禟站錯隊,連帶著闔府上下都倒了霉,在栽跟頭之前,有好些年她還是挺風光的。
可眼下呢?
拚老命進了潛龍邸,結果就從這裡開始,軌跡變了。未來的雍正皇帝完全看不出有爭的苗頭,他安居戶部,沒展露出任何野心……太子明明應該同康熙生出罅隙,他們父子感情卻頂頂的好,沒聽說有任何矛盾。
她要是沒記錯,康熙四十六年各方最多不過小打小鬧,老大老八出局都在那之後,結果眼下才四十一年,這倆已經沒戲了。
太子一家獨大,別的皇子全都難成氣候。
這是見了什麼鬼?
這樣下去雍正還能登基?
最讓董鄂氏想不明白的還是同胤禟相關的事,上輩子到新皇登基,翊坤宮那位都在妃位上,她現在卻已經是皇貴妃了;上輩子胤禟根本沒封過郡王,他現在已經是了!……
憑什麼呢?
上輩子她跟著胤禟吃夠了苦頭,換做富察氏就天天享福。
都說九福晉嫁過來是進了福窩窩裡,她聽了只想呵呵。
說得好像誰沒做過九福晉似的!
所以到底是見了什麼鬼?
她當真重生在正史里了嗎?
難道這是誰他娘瞎寫的野史?
或者是她誤解了天老爺的意思?讓她重生不是踹了胤禟投奔胤禛,是讓她死心塌地跟著胤禟?對她的補償是改變胤禟倒霉悲催的命運?
要是這樣,董鄂氏真要哭瞎了。
她將美好人生拱手讓給了富察氏,都是她沉不住氣作的啊,現在想想,為啥一定要投奔新皇呢?老實做九福晉讓胤禟遠離老八這個禍害不就得了嗎?
只要一想這些事,董鄂氏胸口就疼,悶著疼,鈍鈍的疼。
三年之前,她重生回來的時候總嫌上輩子沒操持好,她擬定了各種計劃,這輩子非得做那人上人。
這才多長時間?她已經比上輩子還不如了。
在雍郡王府頂著個格格的頭銜,無寵無嗣,最絕望的是她還沒看出郡王爺有奪嫡的想法宮裡烏嬪就毀容破相了。就烏嬪這樣的能做太后?有這麼個額娘,胤禛還有什麼指望?
胤禛沒了指望,她呢?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