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尾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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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鋪著一層很厚的兔絨毯,雪白雪白的,像剛下過大雪而尚未融化的屋頂。
望著地上的兔絨毯,方瑾枝一下子就知道這裡是垂鞘院的某處。昨夜的事情在她腦中流水般滑過,方瑾枝頓時大驚失色。難道她在這裡住了一夜?
她忙跳下床,也沒有找到鞋子,只赤著一雙腳跑出去,一開門發現這裡是一處閣樓。她站在樓梯口的時候隱約聽見上一層有什麼古怪的聲音。
於是,方瑾枝踩著鋪了絨毯的樓梯往上走。上一層居然是閣樓頂。方瑾枝瞬間睜大了眼睛,有些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成千上萬隻白色的鳥在空中飛舞,將湛藍的天空遮掩,如雲似雪。
而陸無硯背對著她,正站在憑欄前。厚重的裘衣披在他頎長的身軀上,不時有白色的鳥落在他的身邊。方瑾枝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只覺得三哥哥的背影真好看!
「三哥哥……」方瑾枝小聲地喊他,有些害怕吵著這些鳥,也怕吵了這畫似的風景。
「睡醒了?」陸無硯轉過身來。
方瑾枝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盯在陸無硯的手上,因為有一隻白色的鳥落在上面。陸無硯揚手,那隻白鴿便飛走了。
方瑾枝小心翼翼穿過這些白色的鴿子走向陸無硯,有些畏懼被這些鳥啄到。終於走到了陸無硯身邊,方瑾枝鬆了口氣。她有些疑惑地問:「三哥哥,這裡好多鳥。它們是什麼?鴿子嗎?」
「嗯。」陸無硯看出來方瑾枝有些害怕,就把她抱起來,放在憑欄上,又雙手圈住她的小身子,護住她。
朝陽在方瑾枝的身上灑下一層瑩瑩光點,讓她如瓷的臉頰更加晶瑩剔透。她淺粉色的唇瓣水盈盈的,嬌艷欲滴。陸無硯忽然不由自主伸出食指在她的唇瓣上碾過。他動作很輕,只是輕輕一抹,可方瑾枝淺粉色的唇還是變成了水紅色。好似裡面藏著的染料就這麼暈開了。而唇上很快又盈了一層水潤。
「三哥哥?」方瑾枝疑惑地望著頭望他。
陸無硯這才明白她還是孩子,這唇上的水潤並不是口水,而是小孩子的嬌嫩……誰讓他以前沒觀察過小孩子。前世留意方瑾枝的時候,她都長成大姑娘了。
「咳……」陸無硯輕咳一聲,「沒事,你剛剛唇上沾了根兔絨……」
閣樓頂層的兩個人卻不知道他們的舉動剛巧被遠處梅林里的幾個人看到。
「這些鴿子都是三哥哥養的嗎?好漂亮!」方瑾枝新奇地望著這些鴿子,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鴿子。
聞言,陸無硯一手仍護著方瑾枝,另一手卻抬起,打了個響指。一陣翅膀撲騰聲,一隻白鴿子落到了陸無硯的手上。
「它最漂亮。」陸無硯望著手上的鴿子,眼中難得露出暖色。
方瑾枝卻擰緊了眉,因為陸無硯手背上落著的那隻鴿子缺了個翅膀。瞧著也比其他鴿子瘦弱和年邁。
「把它放飛后,它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飛回家。半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麼,竟斷了一邊的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陸無硯讓鴿子落在憑欄上,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它僅剩的一個翅膀。
「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她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三哥哥,你是在賭鴿嗎?」
方瑾枝曾經聽哥哥說過貴族子弟會玩一個遊戲,將飼養的鴿子腿上綁了簽,帶它們離家千里的地方放飛,哪一隻鴿子先飛回家就算贏。很多時候放飛一百隻鴿子能飛回來的也不過三五,剩下的鴿子都會死在回家的路上。
「以前玩過,現在不了。」陸無硯抱起方瑾枝往樓下走,「走吧,一會兒遲了拜年可得不到紅包了。」
方瑾枝這才反應過來。她猛地抬頭,望著高升的旭日知道已經過了時辰。
她快哭出來了。
陸無硯好笑地捏了捏她臉頰上滑嫩的細肉,道:「少了多少紅包,三哥哥補給你就是了。」
方瑾枝苦著臉搖頭。紅包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大年初一她起遲了!這可鬧了大笑話呀!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又委屈又生氣地說:「不知道是誰在我的茶碗里下了葯才害我起遲的!」
瞧著她眼圈紅紅的,陸無硯有些心疼。
「不是葯,是酒。你沒碰過酒,所以喝一口就醉了。你的事情長輩們都知道,不會責怪你起遲的。」陸無硯慢慢給她解釋。
「酒?喝醉了?」方瑾枝本來就很大的一雙眼睛睜得更大。吳媽媽嫁的那個男人就總是喜歡喝酒,喝醉了還大吵大鬧……
方瑾枝有些驚懼地仰頭望著陸無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喝、喝醉了?那、那……是不是很丟人……」
陸無硯一頓,憶起昨夜她醉酒後的樣子,胸前竟瞬間有了酥麻的感覺。
「我一定闖禍了……」見陸無硯不說話,方瑾枝就知道自己丟了大臉。「我記得六表姐來拉我,我、我……好像吐了?然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一定……一定闖禍了……」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眶裡溢滿了淚水,凝成飽滿的淚珠兒,沿著白瓷一樣的臉頰滾落下來。瞧著讓人十分疼惜。
「沒有,沒有!」陸無硯忙又將她豎著抱起來,一手托著她的屁股,一手將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窩,然後輕輕拍著她。
「瑾枝喝醉以後很乖,只是安安靜靜地睡覺罷了……」陸無硯面不改色地撒謊。
「真的?」方瑾枝轉過頭來,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陸無硯。
被她這雙乾淨澄澈的眼睛望著,陸無硯莫名心虛起來。他回望著方瑾枝,咬著牙說:「你三哥哥不撒謊。」
方瑾枝浸著淚的大眼睛轉瞬間彎成一對月牙,終於放下心來。陸無硯也是鬆了口氣,加快了步伐抱著她下到一層。將她交給入茶伺候梳洗。
方瑾枝的確是起遲了。以陸家的地位,自然會有很多賓客前來拜年。所以陸家的小輩們要格外起得早,在賓客到來之前給長輩們拜年。此時方瑾枝趕到闔遠堂的時候,也只能給陸家女長輩們拜年了。
站在闔遠堂門口,方瑾枝局促起來。
「怎麼了?瑾枝不敢進去?」陸無硯側首低頭望著她。
「才沒有!」方瑾枝伸長了脖子,可不過一瞬又擺出討好的神情去拉陸無硯的衣角,小聲問:「三哥哥會跟我一起進去吧?」
「嗯。」陸無硯微微勾唇,牽著她的小手,緩步跨入闔遠堂。
闔遠堂里正如方瑾枝預料的一樣,陸家的女眷和小孩子都聚集在這裡,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塞了一室的華服麗人。
「無硯給曾祖母、叔祖母、叔嬸們請安。」陸無硯語氣十分隨意。他說完捏了捏方瑾枝的手。方瑾枝急忙接了話:「瑾枝給曾外祖母、外祖母、外伯母、舅母們請安。」
老太太笑著說:「這大冷的天,緩和暖和再去前院。」
她這話是說給陸無硯的。
方瑾枝發現沒人責怪她來遲,她不由鬆了口氣,規規矩矩地坐在陸無硯膝上。她本來是坐在陸無硯身邊的矮凳上,陸無硯以凳子無靠背為由把她抱到了膝上。
她不由暗暗腹誹:坐在你膝上也是脊背挺直不能靠呀!
方瑾枝跟著陸無硯坐下沒多久呢,忽然有個婆子慌裡慌張地進來。忌諱著大年初一,沒敢驚動了眾人,只是在五奶奶耳邊嘟囔一番。
不料五奶奶聽了她的話,手裡的茶碗直接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是作甚?」三太太不悅地看了一眼這個小兒媳。
五奶奶臉色煞白地站起來,說道:「十一郎和十二郎摔了,我去看看!」
「怎麼摔了?摔哪兒了?」一聽是自己的寶貝孫子摔著了,三太太也擔心起來。
她話音剛落,老太太身邊的錢媽媽就趕了過來。老太太蹙著眉點點頭,錢媽媽稟道:「十一少爺和十二少爺爬到樹上玩,一不小心摔下來。正巧摔進樹下的兩口酒缸里了。兩位少爺並沒有摔傷,只是嗆了一肚子烈酒,不省人事。」
錢媽媽是府里的老人了,說起話來從來沉穩。可是此時也不得不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太師椅上玩著方瑾枝一綹兒丱發的陸無硯。
「樹下怎麼會有酒缸呢?誰擺的呢?」陸佳茵詫異地問。她竟沒有發現長輩和姐姐們都沉默不語。
國公府雖大,陸家人雖多。但是事情卻傳得夠快。一大清早陸無硯特意放了兩缸九醞春酒在楊樹林里的事兒,除了幾個不夠聰明的孩子,已人盡皆知。
若是別人也罷了,可是竟是陸無硯。那他就算假裝不是他做的,陸家人也只好陪著他假裝不知道。
卻不想陸無硯大大方方應了。
「呵……」陸無硯輕笑了一聲,「大年初一酒香四溢可是個好兆頭,沒想到十一弟和十二弟弄髒了我的酒。」
陸無硯眉宇間露出幾分嫌棄,而後看向五奶奶,悠哉道:「五嬸可得賠我兩缸。」
五奶奶臉上有點掛不住,那綳出來的端莊已經有些扭曲。
趙媽媽拿著禮品單子進來,正要說話,忽覺室內氣氛有些不對。
「誰家的禮單?」老太太問。
趙媽媽忙說:「是蘇家遞來的禮單。還特意囑咐了其中一個三足黛硯是送給三少……」
「扔出去。」陸無硯直接打斷趙媽媽的話,「扔不到人臉上你就捲鋪蓋走人。」
他上輩子做了一輩子二世祖,這輩子自重生以來花了太多時間思考,行事都有些不像他了。陸無硯起身,道:「瑾枝,咱們去看看你的兩個小表哥醒酒了沒。」
「要不然……奴婢幫您?」阿星試探著說。
「不用!」方瑾枝堅定地搖頭,她一雙發酸的小手更加用力地握緊手裡的魚竿。她一定要將親手釣到的魚送給三哥哥!
可是要不了多久,她的一雙手就要握不住手裡的魚竿了。一雙小短腿也發酸得厲害。偏巧一陣冬日的寒風吹過,將她已經凍得通紅的臉頰又添幾分冰冷。方瑾枝不由打了個寒顫。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方瑾枝頭也不回地說:「說了不要你幫忙!我要親自釣魚給三哥哥!」
「我不吃魚。」
方瑾枝愣了一下,驚訝地轉過頭去。陸無硯裹著極厚的裘衣站在她身後,正望著她。
「三哥哥……」
手中的魚竿忽然動了一下,方瑾枝驚呼:「三哥哥一過來,小魚兒就上鉤啦!」
她來不及和陸無硯說話,使勁拽著手裡的魚竿。一條鮮紅的小鯉魚被她扯出來,正在魚竿那一頭拚命掙扎呢。
「魚缸!魚缸!」方瑾枝大喊。
阿星和阿月急忙捧著魚缸過去,又幫她拉著魚竿,將那一尾小魚兒放在青瓷點金的魚缸里。
方瑾枝蹲在魚缸邊兒,看著那一條不到她小手掌長的小魚兒在青瓷魚缸里游來游去,「嘿嘿」傻笑著。
陸無硯好奇地蹲在她身邊,她笑著望著魚,他卻目光溫柔地望著她。
「這麼開心?」陸無硯探手摸了一下方瑾枝的臉頰,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冰涼冰涼的。
「嗯!」方瑾枝重重點頭,「三哥哥,這魚不是給你吃的,是送給你放在魚缸里養著的!三哥哥無聊的時候看看小魚兒在魚缸里游來游去,就不會無聊啦!」
「所以你最近天天下午跑到這裡來釣魚就是為了送給我解悶?」
「是呀!可是一直都釣不上來,早知道三哥哥一靠近池塘就可以把魚兒釣上來,早就求著三哥哥過來『鎮壓』啦!」
「是我不好,最近幾天都陪著母親,沒來看你。謝謝你的魚。」
方瑾枝拚命搖頭,「陪母親才是大事呀!瑾枝不用三哥哥陪著的!唔……只是可惜才釣上來一條魚。三哥哥你等會兒再走,繼續在這兒『鎮壓』著,我再去釣一條和它作伴!」
方瑾枝說著就起身去拿魚竿,可是這一次陸無硯的「鎮壓」並沒有什麼作用。她抬著小臂舉著魚竿好半天都沒動靜。
「三哥哥你別急,再『鎮壓』一會會兒就好!」
她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池面,連一陣風吹過,將她的兜帽吹落都沒有發現。
陸無硯將兜帽替她戴好,有些心疼地說:「我幫你?」
方瑾枝皺著眉,有些猶豫地說:「我親手釣上來的小魚兒送給三哥哥才有誠意。哪能用你釣的魚再送給你……」
「可是你已經釣上來一條送給我了,就讓我抓一條和它作伴吧。」
「那、那好吧……」方瑾枝嘟著嘴,將手裡的魚竿遞給陸無硯。
陸無硯接了她遞過來的魚竿只是隨手放在一旁,吩咐入烹:「去拿魚食和魚兜。」
方瑾枝眨眨眼,不是釣魚嗎?
不多時,入烹就將魚食和魚兜帶了過來。陸無硯將裝滿魚食的黑瓷小碗遞給方瑾枝,道:「來,餵魚。」
「哦……」方瑾枝白嫩的小手抓了一把魚食,撒在近處的池水裡。
「沒有魚呀。」方瑾枝話音剛落,就猛地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一條又一條紅鯉魚涌過來,並且數量越來越多,很快就鮮紅一大片覆蓋了近處的池面,爭相搶奪著魚食。
「不搶、不搶,還有呢!」方瑾枝忙又接連抓了好幾捧魚食撒在池子里。魚食還沒有落下,紅鯉魚們高高躍起,在冬日傍晚的餘暉里劃過一道道彎彎的弧度。
「好、好多魚……」
陸無硯側首望著她驚喜的樣子,不由抿了一下唇。他從入烹手裡拿過魚兜,隨意一撈,撈出一兜活蹦亂跳的紅鯉魚。
「來挑一條。」陸無硯將魚兜稍微靠近方瑾枝一些。
「就它!」方瑾枝指著其中最大的一條。
陸無硯含笑問:「確定了?」
「唔……」方瑾枝看了眼魚缸里的那一條小魚兒。她搖了搖頭,「不不不,它太大了,會欺負小魚的!要……要那一條!」
方瑾枝手指頭一指,指向魚兜里最小的一尾魚。
「好。」陸無硯將魚兜遞給入烹。入烹急忙用一個很小的魚兜將方瑾枝說的那條小鯉魚撈出來,放在魚缸里。兩條小魚兒在圓圓的青瓷魚缸里,優哉游哉地轉了兩圈。
陸無硯望著這兩條魚,說:「謝謝瑾枝的禮物。」
下一刻,他就聽見「砰」的一聲落水聲。
「瑾枝!」
陸無硯一驚,急忙大步跨向池塘,看見方瑾枝整個人落在水裡。她雙手抓著池子邊兒,一雙大眼睛里摻雜了幾許驚慌。
幸好池子邊兒的水並不深。
「把手給我。」陸無硯抓著她的手,將她拉上來。顧不得她一身髒水,將她抱在懷裡,大步走向垂鞘院。
阿星回去給她找乾淨的衣服,阿月抱著魚缸,和入烹一起小跑著追上去。
陸無硯直接將她抱進凈室,將她放在長椅上。「瑾枝,嚇著了?」
方瑾枝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
陸無硯忙將她的手拿開,仔細查看著。她的臉頰宛若白瓷般光滑細膩,並不見任何傷口。陸無硯仍舊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疼嗎?是不是磕著碰著了?」
方瑾枝搖搖頭,說:「剛剛有魚親我的臉,就是這裡!好滑好滑啊……還……癢!」
陸無硯一愣,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無奈地問:「是不是冷了?」
「不冷,那水是溫的!」方瑾枝沒撒謊,那池子里的水本來就是溫泉水,所以才不會結冰。可是縱使水是溫的,外頭也是冷的。陸無硯還是擔心她著涼。
「去洗個澡,把自己拾弄乾凈了。」陸無硯有些嫌棄地從她的肩膀扯下來一根綠油油的水草。
「哦……」方瑾枝從長椅上蹦下來,低著頭往屏風后。陸無硯起身,他走出凈室吩咐正好趕過來的入烹進去伺候。他自己則是去了另外一間凈室洗了個澡,又從頭到尾換了身乾淨衣服。
等到他收拾整齊,方瑾枝還沒出來。他便在閣樓一樓的正廳里席地而坐,在身前擺一張矮桌,他一邊左手跟右手下棋,一邊等方瑾枝。
等他下完了一盤棋,方瑾枝才光著一雙粉嘟嘟的小腳丫跑進來。
「魚,我的魚呢!」
陸無硯指了指窗口的高腳桌。
方瑾枝急忙過去,踮著腳望上看。可是她真的太矮了……
跟進來的入烹忙搬了一把玫瑰小椅,讓她踩著。
「我的魚真好看!我抓的比三哥哥抓的好看!」方瑾枝開心地笑。
陸無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凝望著她,笑道:「我怎麼看這兩條魚長得一樣,根本分不清。」
「怎麼會!根本不一樣!三哥哥你看,我抓的那一條尾巴尖有一條淺淺的黑紋,而你抓的那條……」方瑾枝轉過頭來望向陸無硯。
她愣了一下,氣鼓鼓地說:「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看魚!」
「記住了,瑾枝抓的那一條魚尾巴尖兒上有黑紋。」陸無硯笑著將她抱起來,抱到矮桌對面。
「瑾枝很久沒陪我下棋了。」
「好,我陪三哥哥下棋!」方瑾枝將棋面收拾好了,她用白子,陸無硯用黑子。兩個人開始下棋。
方瑾枝黑亮的眸子轉了一圈,她「咦」了一聲,驚奇地說:「三哥哥,他們都說你從來不去學堂讀書。那你是跟誰學會下棋的?唔,還有插花、點茶、雕刻、吹塤奏琴、古玩鑒賞……三哥哥的字也可漂亮可漂亮啦!還知道好多事兒……」
方瑾枝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著自己知道的,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陸無硯,說:「三哥哥都是自學的嗎?唔,可真厲害,瑾枝就不會自學,非得有人教不可……」
「不全是自學。」
「哇,那教三哥哥的人肯定可厲害啦!」方瑾枝悄悄打量著陸無硯的臉色。
「想學什麼就直說。」陸無硯將手中的黑子落下。
方瑾枝嘟囔一聲:「又被看穿了……」
她像個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有些泄氣地將手裡的白子放下。
陸無硯抬頭,望著坐在對面的她。她低著小腦袋,從陸無硯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濃密的睫毛投下兩彎月牙陰影,一顫一顫的。
方瑾枝忽然眸光一亮,抬起頭來。
陸無硯及時垂眉別開眼,免得她又要蹦出一句「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有看棋!」
方瑾枝跑過來,拉著陸無硯的袖子,一雙瀲水明眸望著他,說:「所以說……我想學什麼,三哥哥都會教我嗎?是的嗎?是這樣的嗎?真是這樣的嗎?」
屏風后忽然響起一陣磕碰聲。
「誰在那裡?」長公主厲聲問道,又恢復成往日朝堂上與群臣爭論的氣勢。
方瑾枝揉了揉不小心撞到屏風上的額角,有些畏懼地從屏風後面挪出來。
長公主皺眉,質問:「哪來的野孩子?」
「什麼野孩子,那是你兒媳婦。」陸無硯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
「兒媳婦?」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正往陸無硯那兒走的方瑾枝。
方瑾枝被她打量得渾身不自在,忙說:「給、給長公主問好。」
她想行禮,竟是一時不知道宮中禮節。要跪下嗎?她剛想跪下,腰身忽然被攬住,下一刻已經被陸無硯抱到了膝上。
「誰派你躲在後面偷聽?」長公主絲毫不因為方瑾枝年紀小而掉以輕心,更加嚴厲地問道。
方瑾枝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十分局促地說:「我、我沒有偷聽……」
「沒偷聽?你敢說你什麼都沒聽見?」長公主眯著一雙鳳目,反問。
「我、我是不小心聽見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人派我偷聽……」方瑾枝越發緊張。
長公主上前一步,繼續發問:「都聽見什麼了?」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長公主,竟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
「什麼偷聽,明明是母親聲音太大把她吵醒了。」陸無硯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長公主,然後拍了拍懷裡的方瑾枝緊緊攥著裙子的手背。
長公主驚了一瞬。她是不是看錯了?剛剛陸無硯眼中的眼神竟帶著幾分央求?而且她這個怪癖頗為嚴重的兒子居然十分熟稔地將這個小姑娘抱在懷裡,顯然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坐在陸無硯膝上脊背挺直的方瑾枝,小姑娘是挺好看的,但是……太小了吧?
她若有所思地審視著陸無硯,道:「你也十五了,陸家給你安排通房了嗎?」
陸無硯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說:「母親還是饒了我吧。」
長公主的目光一掃,落在低頭垂手立在角落的入茶和入烹,說:「這兩個你不是不嫌嗎?模樣也不錯,就收了吧。」
陸無硯輕輕看了她們兩個一眼,入茶和入烹心領神會,急忙同時跪伏在地,顫聲求:「長公主饒命!」
「你們!」長公主自然看出來陸無硯的暗示,她無奈看了陸無硯一眼,「不愧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人!」
陸無硯一邊揉著方瑾枝的額角,一邊笑著說:「母親大人還不如多關心一下自己,您若是再不管一管,那個西域來的女人可不知道要爬到什麼位置了。」
「不管!」長公主拂袖,明明已是氣極,偏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不管?」陸無硯忍了笑意,「那兒子看她煩,尤其是她身上的那股馬奶味兒,要把整個國公府熏臭了。煩勞母親大人幫忙趕一趕成不成?」
長公主瞪了陸無硯一眼,大步走出正廳。她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大,托著身後逶迤的裙擺,風華無雙。
等長公主走了,方瑾枝才重重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挺沒出息,可是一看見遠處的入烹和入茶也同樣一副放鬆下來的模樣,她才曉得不僅是自己怕長公主。
「還疼嗎?」
耳畔傳來陸無硯的聲音,陸無硯離她很近,說話的時候氣息衝進她的耳朵里,痒痒的。方瑾枝不由縮了縮肩膀,說:「只是輕輕撞了一下,不疼了!」
「偷聽得太認真才撞到了?」陸無硯故意取笑她。
方瑾枝急忙抓著陸無硯的手,睜大了一雙澄澈的眼睛,分外認真地說:「三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偷聽的!真的不是!」
「逗你呢。」陸無硯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方瑾枝卻忽然低著頭安靜下來。
「怎麼了?生氣了?」陸無硯忙問。
方瑾枝伸開雙臂大大抱住陸無硯,貼在他胸口,一字一頓地說:「三哥哥,等瑾枝長大了就嫁給你。以後我照顧你,你不想走路我推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討厭應酬,瑾枝會好好學,以後幫三哥哥都擋回去,或者替三哥哥參加。瑾枝還會去學做衣服,讓三哥哥每天都能穿上乾淨的新衣服!」
陸無硯輕拍著方瑾枝後背的手僵在那裡,他差點壓不住心中的震撼。
過了好半天,陸無硯的手才輕輕落下,他慢慢梳理著方瑾枝柔軟的丱發,輕聲說:「瑾枝,你明白嫁給我是什麼意思嗎?」
方瑾枝從陸無硯的懷裡抬起頭,有些迷茫地望著他。不太明朗地說:「就是……」
陸無硯笑著搖頭,他的小姑娘還太小了,並不懂這些。她大抵認為這和「做一輩子好朋友」是同一回事情,只用這樣的話來表達內心的關心和示好。
「嗯,三哥哥記住了。瑾枝也要記得今日說過的話,切不可食言。」陸無硯目光如炬,凝望著懷中還太小的愛人。
方瑾枝重重點頭,說:「我才不會成為言而無信的人!咱們來拉鉤!」
陸無硯笑著伸出小指,和方瑾枝伸出來的小手指頭勾住一起,垂眸低笑道:「那我就等著瑾枝長大。」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方瑾枝本來想回去。陸無硯卻並沒有允,只因今晚還會有一場陸家的家宴。而且排場完全不比年三十的時候小。陸家各房原本的應酬也都推了。只因為今晚的家宴,長公主會到場。
這一回,陸無硯倒是沒有像年三十那樣晚到。方瑾枝是被陸無硯牽著走進闔遠堂的,所以也沒有坐在三房處,而是如當初一樣被陸無硯抱在膝上。
身側的長公主幾次打量方瑾枝,這讓方瑾枝後背挺直,緊張地不得了。她偏過頭,低聲求陸無硯:「三哥哥,我回三房的桌子吃飯好不好?不用你餵了……而且我再弄髒你的衣服怎麼辦?」
陸無硯卻用更無辜的眼神望著她,說:「如果你走了,大家都在用膳,只有我閑來無事多無聊?說不定又要有人勸我動筷。咱們瑾枝就幫幫三哥哥解圍?」
「原來三哥哥喂我吃飯是為了不閑著,那樣就不會有人逼你吃東西了嗎?」方瑾枝懵懵懂懂,疑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