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大結局(下)
?雪虐風饕,朔風凜凜,。
方瑾枝就要快走不動了,她咬咬牙,將楚行仄快要滑下去的手臂又往上提了提。
楚行仄撩開沉重的眼皮看她一眼,「嘖」了一聲,道:「你這野孩子力氣可真小。」
「楚行仄你這個老東西能不能安靜一會兒!」方瑾枝生氣地甩開他的手,楚行仄受傷的腿幾乎沒了知覺,他直接跌倒在地。
楚行仄也不起來,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他仰著頭看著氣喘吁吁的方瑾枝,皺著眉說:「你這野孩子能不能不這麼稱呼本王?」
他頓了一下,又說:「就像以前那樣叫本王伯伯就成,或者稱呼一聲王爺也成!」
方瑾枝白了他一眼:「王爺?你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哪裡像個王爺!」
楚行仄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他重重「哼」了一聲,道:「等本王東山再起!」
「你居然還想著造反?」方瑾枝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造反怎麼了?幾百年又是一場改朝換代,哪個開國帝王不是造反得來的尊榮!這天下能者得之!」
方瑾枝斜斜地睥著他:「你有這能力?」
「你……」
楚行仄氣得眼珠子快要從眼眶裡蹦出來,嘴巴也半張著大口喘著氣,白氣一團一團從他嘴裡呼出來。
方瑾枝有點擔心他直接噴出來一口血,氣死。她略微放緩了點語氣,說:「沒那能力就不能安生活著?安安分分當你作威作福、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妻妾成群、子孫滿堂的王爺不好嗎?自己不惜命還連累別人!」
許是想起了那被滿門抄斬的父母、妻兒,楚行仄喘息的動作一頓,那氣焰也逐漸消下去。頓染一身老態。
方瑾枝又看他一眼,小聲嘟囔:「還連累我哥哥……」
想起方宗恪,方瑾枝又開始生氣,她氣呼呼地說:「出了這雪山,你是死是活我可管不著,你怎麼去找死都隨你!可我哥哥如今四海為家逍遙快活,你可不許再拖他下水!」
「你哥哥?」楚行仄皺起了眉。
方瑾枝蹲在楚行仄面前,十分認真地說:「算是我求你了,看在我哥哥為你賣命十五年的份上,你就放過他別再拉著他為你送命了!」
楚行仄眯起眼睛打量起面前方瑾枝的神情來,他緩緩問:「你哥哥如今四海為家逍遙快活?」
「那可不!上回哥哥還給我寫信,說他去了陳國,見了萬里河山的壯美才明白以前打打殺殺的愚蠢!」方瑾枝又加重了語氣,「聽見沒,打打殺殺是不對的!」
楚行仄目光有些複雜地看了方瑾枝好一會兒,才「哈」地笑了一聲:「你哥那麼沒用,本王才懶得拉他回來!等出了這雪山,本王憑著真本事自己去造反!」
「懶得跟你說!」方瑾枝搓了搓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她站起來,踢了一下楚行仄的膝蓋:「老東西起來!趕路!」
聽著方瑾枝一口一個「老東西」,楚行仄心裡窩了一團火。他想再訓她幾句,可是一抬頭,看著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雪地里,縮著肩,不停搓著手哈氣,還挺著個大肚子。
他就把頂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他撐著地站起來,解下身上髒兮兮的外袍扔到方瑾枝身上,嘴裡還罵罵咧咧地:「什麼鬼天子,老子要熱死了!」
方瑾枝把身上的袍子扯下來,頓了頓,又給扔了回去:「誰稀罕穿你的破衣服!你也不自己看看上面有多臟!」
楚行仄氣炸了,他不由分說把衣服套在方瑾枝身上:「太重了!老子不穿!臟你也得穿!你不替老子穿著,老子就不走了!」
方瑾枝想要去扯衣服,楚行仄摁住她的手。
兩個人兩雙神似的大眼睛互相瞪了一會兒,楚行仄才慢慢鬆開手,他主動將手臂搭在方瑾枝的肩上:「趕緊走!」
方瑾枝也不再說話,扶著他往山下走去。茫茫雪途,只有他們兩個人留下的一串腳印。
冬季的白天總是很短,很早就天黑了。
腳下的路逐漸由斜坡變成了平路,方瑾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終於走出了雪山。
她抬起頭來,望著遠處的小村落里的燈火,心裡一下子激動起來。
「我們終於下山了……」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她還記得陸無磯對她說過的話,只要翻過這座雪山就能看見陸無硯了,陸無硯就在前方的小村落里對不對?
「那邊有巡邏的士兵。」楚行仄壓低了聲音。
方瑾枝收起情緒,扶著楚行仄躲在不遠處的枯樹後面。到了平地,樹木便多了起來,可如今是冬日,樹木都是枯的,幸好天黑了,才能藏住他們兩個人的身形不被發現。
看著那隊巡邏的士兵走過,方瑾枝臉上激動的笑僵在那裡。
是荊兵。
因為她知道雪山的這一邊是陸無硯,所以才能夠堅持這麼久,可如今等待她的並不是陸無硯,而是大批荊兵。好像心裡湧出來的所有熱情一下子被當頭澆了盆涼水。方瑾枝扶著身前的樹榦,才勉強讓自己站住。
楚行仄看她一眼,也皺起了眉。過了這麼久,他的傷腿稍微有了知覺,他將胳膊從方瑾枝肩上拿下來,捏了捏自己的傷腿,想讓它快點好起來,至少能自己走路。
方瑾枝的肚子又開始疼了,她捂著自己的肚子,逐漸彎下腰,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她的額頭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不管怎麼說,先進村子去!你這身子扛不住了!」楚行仄道。
「哎呀,這是要生了?」後背突然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來。
楚行仄警惕地回頭,見是一個砍柴回來的農夫,應當是前面小村莊里的住戶。
楚行仄立刻眯起眼睛,裝出幾分溫和的笑容:「這位小兄弟,你可是前面莊子里的人?」
「是咧,這不剛砍完柴回來嘛。」他好奇地打量著方瑾枝。
楚行仄道:「你也瞧出來了,本……我女兒情況不大好。敢問你們莊子里可有產婆?是否歡迎外人借住一晚?不管如何,這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嘿,趕巧了。俺家婆娘就是產婆!你女兒這還沒到月份吧?哎呦喂,這可夠危險的了!快快快,快走!」
方瑾枝腹中的疼痛稍微緩和了一些,她抬起頭望著農夫,虛弱地問:「請問這位大哥,前方莊子里怎麼這麼多士兵?」
「現在不是和遼國打仗嘛,遼國帶兵的那個……陸公子為了救他的妻子闖皇宮,被亂箭射殺啦!這不怕剩下的遼兵作亂嘛,才四處巡邏……」
方瑾枝眼前一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整個人仿若呆傻了。
鮮血在她身下蜿蜒,滲進大雪裡,不斷向外暈開。
農夫大驚:「我的媽呀!這是要小產啊!可不能坐雪地上啊!你閨女這是怎麼了啊?」
然而方瑾枝渾然不覺,就連腹中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都顯得沒那麼折磨人了。她目光獃滯地望著前方,腦中一片空白。
「你起來!」楚行仄去拉方瑾枝,方瑾枝也沒有反應。
楚行仄甩開她的手,他看了看,從農夫背著的木柴里抽了兩根夾在傷腿上,又撕了衣服死死勒緊。
「你家在哪!」他忍著痛站起來,直接把方瑾枝抱起來,朝著前面的小莊子跑去。
「跟我來!」農夫也嚇著了,跑著帶路。
流血逐漸染紅了方瑾枝的裙子,濕濕的血跡暈開,染在楚行仄的胳膊上。胳膊上鮮血濕熱的溫度讓楚行仄覺得有點灼人,他抱著方瑾枝的手在發抖。
他低下頭,看見方瑾枝緩緩閉上了眼睛。
楚行仄大驚:「孩子!你醒醒!醒醒!老子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可不能再死了!你趕緊醒過來!老子再也不罵你野孩子了!」
楚行仄的話,方瑾枝都聽見了。可是方瑾枝真的太累了,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守在村子里四處巡邏的士兵看見楚行仄和方瑾枝,他們急忙派了一個人回去稟告。
這個小村子叫做雪隱村,一共二三十戶的人家,這裡地處偏僻,他們靠著打獵、耕田自給自足,只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才會離開這兒,去很遠的集市採買。如今是冬季,連初一、十五也不出去了。
方瑾枝和楚行仄遇見的這個農夫叫張勇,張勇的媳婦兒是整個村子里唯一的一個產婆。
張勇家的媳婦兒一看見方瑾枝的情形,就道一聲「壞了」。方瑾枝懷孕七個多月,如今這是要早產。路上顛了一路,還受了涼,眼下更是大出血的徵兆。更危險的是她失去了知覺,昏了過去。
「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楚行仄反反覆復地說著。
「我盡量!你先出去!」張勇家的媳婦兒把楚行仄趕出去,忙讓大女兒幫著燒水、遞東西,忙活起來。
張勇家的媳婦兒握著方瑾枝的手,在她耳邊反反覆復說:「夫人呦,勇敢點!你可得醒過來啊!不為了你自己,也得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她眼皮動了!」她的大女兒忙說。
眼皮是動了,可是完全沒有蘇醒過來的跡象。
張勇媳婦兒嘆了口氣,忙交代自己閨女:「你在她耳邊一直說話!按我平常教你的那樣說!」
可是張勇家的媳婦兒心裡明白方瑾枝的情況實在是不太樂觀。這小產、大出血都有可能救活,可是她能感覺到方瑾枝求生意念太過薄弱,好像是她自己放棄了生機一樣。能保住小的就是幸運的了……
楚行仄在外面急得走來走去。
張勇將身上背著的乾柴放下,交代小兒子去端些溫湯、粗糧粥。
「這位大哥,你這也別急,先喝點熱粥。你瞧瞧你這腿腫得老高。」
楚行仄低頭看一眼,這才覺得整條左腿麻裂烈地疼。他扶著桌子在長凳上坐下,對於小男孩端過來的熱粥,卻是一點吃不下。
他看著偏屋緊閉的房門,皺著眉:「這怎麼一點聲都沒有……」
倒也不是一點聲音沒有,張勇家媳婦兒和她女兒一直在絮絮說著話,只是方瑾枝一點聲音都沒有。
「轟——」
楚行仄正望著房門焦急,大門忽然被踹開,一隊官兵直接衝進院子里來。
楚行仄暗道一聲不好,他轉過頭去,卻在看見為首一人時愣住。
「幾位官爺,你們這是作甚?」張勇急忙迎上去,他的小兒子躲在了角落裡。
陸無硯直接將他推開,衝進堂廳中。
「你不是死了嗎?」楚行仄愕然站起來。
陸無硯看了楚行仄一眼,大步經過他身邊,直接衝進偏屋裡。
「哎呦喂!這裡正生產呢!官爺你進來做什麼?」張勇媳婦兒大驚,忙站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床前。
「瑾枝……」
第一眼看見方瑾枝的時候,陸無硯腦子裡「轟」的一聲,整個人僵在那裡。
她瘦了,瘦了一大圈。
陸無硯無法想象方瑾枝這一路吃了多少苦,是他來遲了……
「我是她丈夫,求你救她。」
陸無硯一步步走到床邊,他在床邊坐下,將方瑾枝冰涼的手捧在掌心裡。
他俯下身來,吻上方瑾枝緊緊闔著的眼睛。
她的額頭她的眼睛,和她的雙手一樣,都是冰涼的。
屋子裡的血腥味兒越來越濃,張勇的大女兒打了一盆又一盆的溫水進來。張勇媳婦兒抬頭看了陸無硯一眼,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又把話咽了回去,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止血。
黎明前最是黑暗。
在整個天幕黑成濃墨時,偏房裡響起一道微弱的哭聲。張勇媳婦兒長長舒了口氣,她還以為這個孩子救不活了。
她用女兒遞過來的棉布將虛弱的嬰兒包起來,捧到陸無硯面前,欣喜地說:「恭喜這位軍爺,是位千金!」
陸無硯木訥地轉頭,望著襁褓里的女嬰。因為早產的緣故,女嬰很小很小的一團,頭臉上還沾著血痕。
張勇的大女兒在床邊小聲喃喃:「她、她好像死了……」
方瑾枝的手從陸無硯的掌中慢慢滑落了下來。
「瑾枝!瑾枝……」
方瑾枝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再也聽不見他的呼喊了。
陸無硯將方瑾枝冰涼的身子摟在懷裡:「別走,別走……求你了,求你不要讓我再經歷一次失去你的痛……」
他的淚落下來,落在方瑾枝的嘴角。
「鍾瑾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不要走,不要扔下我們……我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了……」
接到消息的入醫和入毒匆匆趕進來,她們兩個將陸無硯從床邊拉開,道:「讓奴婢們看看三少奶奶的情況!」
陸無硯跪在地上,淚水滾落。
「如果還是要註定失去你,那這重生的一世有多可笑!不要這麼殘忍,我已經經歷了一次你的死,不要再這樣對我,不要再扔下我……」
入醫和入毒直起身來,她們對視一眼,面露不忍:「三少奶奶早就沒了氣息……」
陸無硯慢慢彎下腰,佝僂著,以額觸地。唯有熱淚在冰涼的地面上綻開。
絕望,大抵便是如此。
……
「皇帝祖母,您要去哪兒?」陸鍾瑾小跑著追上楚映司。
在他身後跟了一大群官員。
楚映司蹲下來,抱了一下陸鍾瑾,低聲說:「鍾瑾,如果祖母沒有回來,答應祖母做一個好皇帝,保護好這個國家。聽見了嗎?」
陸鍾瑾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好!鍾瑾聽祖母的話。」
楚映司釋然地笑了,她揉了揉陸鍾瑾的頭。她直起身,翻身上馬,帶著兩萬兵馬出城而去。
她是大遼的帝王,所以她不能不顧國之安危派兵支援陸無硯。
可是她是陸無硯的母親,千里來相救,萬死不辭。
楚映司趕到荊國的時候,望著信中的消息,震驚不已。「瑾枝死了?」
入酒在她身邊艱難地點了一下頭:「今天早上去的,入醫送來的消息說三少爺如今不大好……」
不用親眼看見,楚映司也能想象到陸無硯如今的情景。
楚映司沉默了片刻,道:「走!立刻出發去雪隱村!」
雪隱村雖是大荊的國土,可是它地處雪山另一側,幾乎算是邊緣地帶。荊國也不會在那裡駐兵把守。
之前方瑾枝見到的那些荊兵,其實是陸無硯手下的遼兵。因不想殺了村民,又以免打草驚蛇,陸無硯才令手下換上了荊兵的衣服。
陸無硯只帶了一千兵馬喬裝成荊兵,駐紮在雪隱村裡。而他剩餘的三十七萬兵馬則安頓在大後方的永臨谷。
只是如今因為燕國的加入,荊國和燕國的兵馬正在逐漸包圍陸無硯手下的這些兵馬。這些兵馬駐紮在永臨谷時刻等著前方陸無硯的消息,然而自從前一天夜裡開始,他們再也接不到陸無硯的消息了。
楚映司原本打算和陸無硯裡應外合,破一道生機。可是當她知道方瑾枝死了,立刻猜到陸無硯恐不能冷靜下來。她斟酌了再三,帶著兩萬的兵馬朝著荊兵薄弱的地方衝去,當她衝進荊兵的包圍時,身邊兩萬的兵馬只剩下了七八千人。
她直接衝進遼兵的大營,遼國那些副將看見她親自來了,都好像看見了希望。楚映司安撫了軍心,片刻不耽擱,朝著雪隱村而去。
楚映司看見陸無硯的時候,心裡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塊肉,又澆了一把鹽。又疼又酸。
她這兒子最是高傲不可一世,而如今他跪在那裡,整個人像失了魂兒一樣。
他身上髒兮兮的,塵土、血跡,還有斑駁的淚痕,再也不是那個一塵不染的陸無硯。
「無硯……」楚映司蹲在他身邊,心疼地將兒子摟在懷裡。
陸無硯死水一樣的眸波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望向木板床上的方瑾枝。楚映司隨著他的目光望向方瑾枝,她嘆了口氣,道:「無硯,別這樣……讓瑾枝安心地走吧……」
入醫抱著女嬰進來,女嬰有點發燒,總是不安分地亂動。
楚映司把女嬰抱在懷裡,心疼地紅了眼睛。她把女嬰抱到陸無硯面前,哽咽著說:「無硯,你不能這樣啊,看看你們的女兒,瑾枝也會希望你照顧好你們的女兒的……」
陸無硯喉結動了動,聲線沙啞:「這是對我的懲罰,當年我就應該陪她一起死,就不用再經歷一遍……」
「無硯,你在說什麼?」
「上蒼才不會那麼慈悲,誰都不能得到救贖……」陸無硯繼續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楚映司終於心疼地忍不住落下淚。
「陛下!」入酒從外面急匆匆進來,「荊國和燕國已經開始發動進攻了,足足八十萬的兵馬,我軍死傷無數……」
楚映司憤怒地站起來,道:「大不了魚死網破!傳朕旨意,全軍備戰!」
陸申機立在城牆高處,他望著遠處荊國的方向,握緊垂在身側的拳頭。他得到消息楚映司去找陸無硯了,而他們母子已被荊、燕兩國的兵馬團團圍住。
死戰的軍令一下,楚映司是打算用被困的不到四十幾萬兵馬浴血奮戰,就算不能得勝,也要荊、燕兩國遭受重創。
陸申機緩緩握住腰間的刀柄,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帶著兵馬殺過去。他略微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遠處燕國駐紮的軍隊。如今燕國派了大將軍帶了二十萬兵馬前去荊國支援,而剩下的五十萬大軍就杵在大遼正門前虎視眈眈。
他身後是大遼的國土,他不能走。
燕國的軍營大帳里,燕帝和幾位大將軍飲酒作樂,顯然是對如今必勝的局面滿懷信心。
「陛下,如今楚映司親自去了荊國。不信他陸申機坐視不理。等到他妻子、兒子被圍困,他陸申機帶兵前去支援時,正是我大燕攻入遼國的大好時機!」
另外一個大將軍卻搖搖頭,道:「這個陸申機可不是個莽撞的性子,依末將之見,他是不會拋下大遼正門不顧,帶兵去救人的。」
燕帝撫須大笑,道:「無妨,就算他陸申機不去支援,此役荊、遼兩方必定受到重創。不怕他兩國不肯割地求饒!」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
「陛下!」一員小將一路小跑跑進大帳內,「啟稟陛下,有來自昌口城的緊急軍情!」
「昌口城?」燕帝站起來,大帳內的將領們都齊齊變了臉色。
若說眼前之地是大遼的正門,那麼昌口城就是燕國的正門。因為地勢的緣故,昌口城還不算是易守之地。
「難道是宿國趁虛而入?」立刻有人猜測。
「呈上來!」燕帝將軍情一把抓過,細細看去。越看臉色越難看。
「遼帝帶著兵馬沿小路攻下了風廬城,距離昌口城已不遠。」燕帝緩緩道。
「遼帝?遼帝如今不是在荊國雪隱村嗎?」一位大將軍不解地問。
燕帝搖頭,道:「不是楚映司,是楚懷川。」
大帳內一片嘩然。
「楚懷川不是早就死了?」
「是啊,這人怎麼又起死回生了?」
「難不成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計謀?」
「陛下!」謀士站出來,「依臣之見,此事非同一般。當年傳言楚懷川死於宮中一場大火,這件事本來就有蹊蹺。莫不是遼國從多年前就開始謀划今日之局?」
「愛卿此話可解?」燕帝皺著眉,仍舊是一頭霧水。
「臣以為遼國的目標會不會是我大燕?或者……是遼國和荊國聯合起來想要吞併我大燕的計謀!」
此話一出,大帳內的氣氛又凝重了許多,竊竊私語聲不斷。
燕帝大驚:「愛卿的意思是說荊國與朕結盟是假,調我大燕兵馬遠離國中,使國中無兵……」
想到這裡,燕帝臉上一片慘白,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跌坐回椅子里。
他帶著五十萬的兵馬駐紮在這裡給予陸申機壓力,又令國中大將帶著二十萬兵馬深入荊國國中幫扶。而此時燕國國中兵馬不過十萬。倘若這個時候敵軍攻打大燕,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另一個大將軍站出來,道:「臣以為事情並沒有那麼悲觀。遼國三十萬大軍留在這裡,還有三十萬在荊國。又能調動多少兵馬繞遠前去燕國?再者,我國與荊國聯盟,十分清楚荊國已投入了八十萬大軍,他大荊又如何再生出別的兵馬來?依臣之見,不管楚懷川為何又活了,他聲東擊西,想要我大燕撤兵才是真!」
「愛卿此言有理。」燕帝點點頭,「如今荊、遼二國根本不可能再出太多的兵馬。」
先前的謀士皺著眉,又繼續說:「陛下,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倘若真的是荊國與遼國聯手又當如何?再者,宿國可是一直未動啊!」
另外一員謀士也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我大軍離開國中已近三個月,國中不能一直無兵啊!不說宿國,就說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國若是趁機作亂,也必有損傷。」
「更何況,那楚映司的皇位本就不算正統,而楚懷川才是大遼真正的皇帝。倘若這個時候斬殺或生擒楚懷川,對我大燕更有利處。」
「陛下,荊國並非良善之國,背信棄義之事沒少做。如今我大燕與荊國結盟,待滅掉遼國之後,說不定他荊國還會過河拆橋。我大燕不必為他荊國冒險。再言,這場戰役無論是荊國勝還是遼國勝,我大燕都是漁翁!」
這話倒是說到燕帝心坎里去了,他點點頭,道:「收兵!回燕!」
燕國得到消息的時候,陸申機也得到了楚懷川佔領風廬城的消息。陸申機有些錯愕。
這怎麼可能呢?
楚懷川手裡根本就沒有兵馬!那風廬城其實很小,可是過了風廬城就是昌口城。燕國不得不忌憚。
陸申機錯愕間,又有士兵前來稟告燕國撤兵了。陸申機急忙登上城樓,望著五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地離開。
「再探!」
等到傍晚,那五十萬的燕兵真的撤走了,完全不似狡詐之計。陸申機沉思許久,大概猜出燕國擔心國中有難,才會撤兵。以燕國之狡猾,本來就想坐收漁翁之利,這段時間多是震懾之用,真正真刀實槍廝殺的都是荊國的兵馬。
在天光大亮之前,陸申機終於下定決心,令手下心腹大將堅守在這裡,他則親自帶了二十萬兵馬前去支援陸無硯和楚映司。另外,他又派人帶著三萬兵馬追去燕國,支援楚懷川。
只能撥三萬了。
燕國撤兵的消息傳到荊國,著實是讓荊國方寸大亂。圍剿遼兵的八十萬兵馬中就有二十萬燕兵,這二十萬燕兵得到消息立刻撤退。氣得荊兵大罵燕國不守信用。
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聯盟最是脆弱,燕國撤兵,使得荊國不得不多想,甚至要揣摩燕國是不是站到了遼國那一邊。
只是事已至此,再無收手可能,荊帝只能下令繼續死戰,勢必殺死楚映司!
楚映司看過軍情密保隨手將其扔給屬下,她轉身回了屋,先是去看望陸無硯的女兒。這女嬰出生的時候差點沒活下來,如今也是虛弱得厲害,偶爾還會發燒。幸好有入醫和入毒兩個不比宮中太醫本事小的大夫日夜守著她。
「這孩子怎麼樣了?」楚映司彎著腰,望著入醫懷裡的孩子。
「燒已經退了,只是一直吃羊奶也不是辦法。更別說奶羊也不多了。」
這個小山村本來人口就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給這個孩子餵奶的婦人,只能牽了一隻瘦羊,擠了奶水來喂這孩子。如今正是寒冷的時候,母羊的奶水也不多,這本來就虛弱的孩子竟是時常餓肚子。
眼下這情況,楚映司也沒辦法,她出了屋,去了後院。
陸無硯立在院子里,目光虛無地望著遠處。
「無硯,已經過了一天了,讓瑾枝入土為安吧……」
陸無硯的眸光終於起了一絲漣漪,他沒有說話,轉身進了方瑾枝在的房間。
楚映司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也沒跟進去。
第二次經歷方瑾枝的死,並沒有消減陸無硯的痛楚,反而成倍擴大,將這種痛楚撕扯地更加劇烈。
陸無硯坐在床邊,他抬手緩緩撫過方瑾枝的臉頰,低聲說:「瑾枝,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走了……」
陸無硯撫過方瑾枝臉頰的手指忽然一僵。
溫度?
陸無硯的手指開始發抖。
他重新小心翼翼地撫過方瑾枝的臉頰,帶著巨大的震驚。
「瑾枝?瑾枝!瑾枝!」
陸無硯嘶吼一般喊著她的名字,直到方瑾枝的眉心一點點蹙起來。
陸無硯努力閉了一下眼睛,讓眼中的淚落下來,讓視線變得更清楚一些。
他跪坐在床邊,一息不動地望著方瑾枝。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聲都是乞盼。
「發生什麼事情了?」聽見陸無硯的聲音,楚映司和入醫、入毒衝進來。
「天吶!」入醫和入毒衝過去,探過方瑾枝的鼻息和脈搏,滿眼的不可思議。
「詐……詐屍了?還是……迴光返照?」
入醫和入毒是驚的,她們沒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完全是一頭霧水。楚映司鬆了口氣,她帶著入醫和入毒悄悄退出去。入醫和入毒出去了以後還是一臉不可思議。昨天早上的時候,方瑾枝明明已經咽了氣啊!
陸無硯把方瑾枝的手捧在掌心裡,放在唇邊。
他望著方瑾枝,低低地呢喃:「你回來了是不是?你回來了是不是……」
方瑾枝的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低弱,卻又聲嘶力竭。
「瑾枝?瑾枝?」
「三哥哥……」
虛弱的,卻又萬分熟悉的聲音,方瑾枝的聲音……
方瑾枝又開始呻.吟,她抽出被陸無硯捧在掌心裡的手,雙手捂著頭,緊皺眉頭,痛不欲生。
「三哥哥,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害人……」
陸無硯從方瑾枝蘇醒過來的狂喜里稍微清醒了些,他忙去握方瑾枝的手,心疼地追問:「瑾枝?你在胡說什麼?誰恨你?我怎麼可能恨你?」
「不要,不要……不要恨我……我錯了……」眼淚從方瑾枝的眼裡湧出來,她整個身子甚至開始畏懼地發抖。
「瑾枝!」陸無硯上前來把方瑾枝掙扎顫抖的身子抱在懷裡,「別怕,別怕,都過去了,沒人能再傷害你,也沒有人恨你,我在這裡,你三哥哥在這裡……」
「三哥哥,你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們騙我,我不是故意害死長公主的……」方瑾枝獃獃地靠在陸無硯懷裡,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
陸無硯陪著她一併落淚。
過了好久,方瑾枝的情緒才慢慢緩和了一些。
她又往陸無硯的懷裡鑽了鑽,畏懼地小聲說:「三哥哥,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夢,夢裡有苦有甜,可是大多數都是美好的。我……我居然夢見我嫁給你了……」
陸無硯輕輕拍著她的手一頓。
陸無硯忽然想到,方瑾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稱呼他「三哥哥」了。陸無硯的聲音有點發顫,他問:「瑾枝,你記得鍾瑾嗎?」
「三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夢?好巧,在我的夢裡,我們的孩子就叫鍾瑾……」方瑾枝在陸無硯的懷裡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陸無硯將方瑾枝的身子擁進懷裡,哽聲說:「那不是夢啊,都不是夢……」
「不是夢?」方瑾枝盈著淚水的眸中浮現出濃濃的困惑。
「痛……我的頭好痛啊……」方瑾枝捂著頭,疼得呻.吟不斷。
哪裡是誤診,方瑾枝明明是真的死了。而此時,兩世的記憶在她的腦中橫衝直撞,攪得她頭痛欲裂、大汗淋漓。
陸無硯唯有更加用力地抱緊她:「不要急,慢慢想。我不恨你,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都過去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方瑾枝的頭痛才慢慢減緩,期間她兩次疼得昏過去。
方瑾枝抬起頭來,望著陸無硯,眼中仍有一絲困惑:「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夢呀?」
陸無硯捧起她憔悴的臉頰,心疼地說:「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那些苦難都是夢,所有的幸福歡愉才是真。」
方瑾枝有些懵懂,她逐漸安靜下來,伏在陸無硯的懷裡。又是許久的沉默后,她忽然一下子坐起來,驚呼:「孩子,我的孩子!」
「鍾瑾還在家裡,等我們回去了就能看見他了。」陸無硯柔聲道。
「不……不是鍾瑾!」方瑾枝搖頭,她低下頭撫上自己平坦的肚子,失魂落魄一般。
陸無硯這才反應過來,因為以為方瑾枝就此離開,陸無硯悲痛欲絕,根本就沒有注意過那個孩子。
他笑著吻了吻方瑾枝的額頭,柔聲說:「別擔心,她好好的,我這就去把她抱來。」
陸無硯下了床,剛要走,方瑾枝卻用盡全力抓住了他的袖子。陸無硯回過頭去,就對上方瑾枝那雙哭紅的眼睛里一片濃濃的不安。
「你、你……真的不恨我嗎?」眼淚又從方瑾枝的眼中滾落下來。
以前陸無硯跟方瑾枝說過他是重生一世的人,再經過兩世記憶的衝擊,方瑾枝已經將兩世的因果全部想明白了。
陸無硯心如刀絞。他難以想象當年方瑾枝為他赴死時,心裡竟一直以為他因為長公主的死恨她嗎?原來前世她至死,心裡都是苦的。
前世時她跳下馬回頭望著他的笑顏衝到眼前,她那一日的笑,就是此後十餘年致命的毒.葯。
陸無硯回到床邊,用指腹輕輕抹去方瑾枝的淚。
「恨啊,怎麼能不恨呢?恨你自作主張的死別。自你走後,十餘年再無喜怒哀樂,不過行屍走肉一具。」
方瑾枝大聲大聲地哭,眼淚不斷湧出來,流進嘴裡,成為亦苦亦甜的滋味。
陸無硯用力將她抱在懷裡:「方瑾枝,今生你只能與我一同赴死。你若敢再先走一步,我變成厲鬼也絕不放過你!」
方瑾枝在他懷裡哭著重重點頭。
……
陸無硯走出去,讓入醫將女兒抱進去送給方瑾枝,他則是走進大帳中。楚映司正在和幾位副將軍議事。
見他進來,大帳內的幾個人都停下討論看向他。
楚映司知道方瑾枝醒了過來,對於陸無硯才說也是救了他一命。她先開口,將燕國退兵的事情對陸無硯說了,又告訴陸無硯,準備和陸申機裡應外合,將這六十萬的荊兵一舉殲滅。
「倒也未必只有此一條路。」陸無硯一開口,就讓大帳中的人齊齊有些驚訝。
楚映司有些欣慰地望著陸無硯,知道陸無硯終於恢復如常了。自己的兒子因為一個女人變成那個樣子,又因為那個女人的起死回生而跟著「起死回生」。楚映司心裡倒是生出幾分複雜的滋味來。
陸無硯心裡倒是有些歉意,之前因為方瑾枝的事情,他完全顧不上軍中之事了。
陸無硯坐在椅子里,道:「之前我派人假扮我去荊國皇宮中行刺,雖然最後失敗了,但是如今還是有不少人以為我死了。而且接下來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刺殺還會陸續進行。接下來的日子荊帝必定不敢露面,又加緊防範。這個時候就可以製造些荊帝已死的謠言。」
大帳內的一員副將皺著眉發問:「可是如何讓荊**中將士相信?」
陸無硯道:「封陽鴻雖然歸順了荊帝,可是荊帝卻不敢在這個緊要關頭讓封陽鴻領軍出征,倒是把封陽鴻派到城中巡邏。」
「封將軍果然是假意投降!」
諸將士聽陸無硯這麼說,臉上具是一片喜色。
「如此,讓封將軍將傳言送出去,就再好不過了!到時候荊帝知道他好好活著,別人都以為他死了,他不得氣死?哈哈哈哈……」
陸無硯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冷的笑意,道:「也未必是謠言,倒也六分把握殺了他。」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驚訝。
就連楚映司眼中都流露出幾分不解的神色來,一國之君豈是那般容易刺殺的?
陸無硯挑眉看她,笑:「母親是不是忘了兒子手裡還有十萬兵馬,這十萬兵馬已經自三年前起,陸續潛入荊國,成了荊國普通百姓。」
楚映司怔住。
在好些年前,楚映司曾擔心過將來有一日楚懷川或者下一任帝王忌憚她的權勢,又謀害陸無硯,曾偷偷為陸無硯屯了十萬的兵馬……
想到楚懷川,楚映司的心裡又揪了一下。她十分清楚楚懷川平日里裝糊塗,可他每次出手偏要攪個天翻地覆。
這個孩子又要幹什麼?
可無論他要幹什麼,楚映司都知道他此時必定十分危險。她如今自顧不暇,只盼著楚懷川一切平安……
陸無硯在大帳中與諸位將軍議事,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去。他剛走進院子里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他停下腳步,問跟在他身後的入毒:「可有看見楚行仄?」
入毒搖搖頭,道:「沒有啊,我和入醫趕來的時候就沒看見這個人。」
陸無硯不由皺眉。
當時方瑾枝的情況十分危險,他只顧著衝進偏屋裡陪著方瑾枝,竟是全然沒顧得上楚行仄。陸無硯想了想,如今楚行仄大勢已去,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與荊國的交戰,就暫且把楚行仄的事情放下了。
畢竟,他已經聽說當日是楚行仄抱著方瑾枝一路跑進雪隱村的。那個人,畢竟是方瑾枝的父親。
陸無硯不再想楚行仄,他掀開絳色的帘子,踏進屋中。
方瑾枝側身躺在床上,正在給女兒餵奶。
陸無硯一身的疲憊在看見床上的母女倆時,霎時煙消雲散。他放輕了步子走到床邊坐下,溫柔地望著方瑾枝。
方瑾枝有意無意地遮了遮胸口的衣服。
她這細小的動作自然沒有逃過陸無硯的眼睛,陸無硯不由蹙眉,道:「你這是作甚?我又不是沒見過。」
方瑾枝怔了一瞬,才有些無奈地抿唇輕笑,她說:「不知怎麼的,腦子裡亂得很。一會兒是前生,一會兒是今生。一會兒覺得我們是夫妻,一會兒又覺得我們好像還沒有成親……」
「我們怎麼會沒成親……」陸無硯的話說了一半,卻忽然頓住。他忽然想到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沒有跟方瑾枝拜過堂,喝過交杯酒。
陸無硯抬手輕輕撫摸著方瑾枝披在背上的墨發,柔聲道:「瑾枝,待到事了,我重新娶你一次如何?」
方瑾枝望著女兒的目光一凝,她抬起頭來望著陸無硯,眉眼之中含著幾分欣喜。
若說遺憾,那便是她兩生都沒能穿上一身大紅的嫁衣嫁給陸無硯。
「好……」方瑾枝垂下眼睛,卻藏不住眼睛里的笑意。
陸無硯這才將目光移向床上的女兒,笑著說:「村子里沒有奶娘,母羊也沒多少奶水,你若再不醒過來,這孩子就快要餓死了。」
方瑾枝卻古怪地說了一句:「幸好是一個女兒。」
陸無硯想了想,才明白方瑾枝話中的深意。她這是在說當年他不準陸鍾瑾吃方瑾枝的奶……
陸無硯默了默,道:「眼下形勢所迫,等到回了家,還是奶娘餵養她。」
女兒也不行。
……
戰事起。起先的時候,兩方氣勢旗鼓相當,可是荊兵在幾次傳來荊帝被刺殺的消息后,人心惶惶,軍心便散了。軍心一散,氣勢立頹,敗跡已現。
兩個月後,當封陽鴻提著荊帝的人頭帶兵而來時,剩餘荊軍棄甲投降。
楚映司鬆了口氣:「投降好啊,再這麼打下去,不知又要堆積多少白骨。」
陸申機則是大笑,道:「這個封陽鴻不錯!」
陸無硯的眉目之中也難得露出幾分輕鬆來。
「啟稟陛下,有來自風廬城的軍情!」
陸無硯、楚映司和陸申機臉上的笑意俱是一僵。
楚映司急急看過密報,信紙緩緩落在地上。
「懷川……」
楚映司閉了一下眼睛,忍住眼中氤氳,她垂在身側的手逐漸握成了拳。待到她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眼中已經一片澄澈。她朗聲道:「整頓兵馬,攻打燕國!」
……
楚懷川手中的確沒有兵馬,他出了海島之後,尋到舊時支持他的親王,借了八百精兵。憑藉著這八百精兵使計謀,偷襲了風廬城,又送消息給燕國。
而此時,他身邊士卒已不足百人。
楚懷川坐在城樓上,他翹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小曲兒,望著遠處的風景。
侍衛走上城樓,恭敬稟告:「陛下,都已經布置好了。」
「燕兵何時會到?」楚懷川問道。
「啟稟陛下,再過一個半時辰就會到了。」
「啊。」楚懷川應了一聲,繼續吃瓜子兒。
另外一個侍衛猶豫了半天,他走上前來,跪在地上,道:「陛下,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往哪兒走?」楚懷川笑著虛扶一把,讓他起來。
身後就是昌口城,如今燕兵雖大部分離開燕國,可這昌口城裡必是重兵把守,憑著他不過百人的隊伍如何逃開?前面又是燕帝帶回來的幾十萬大軍。
再言,如果他現在逃了,燕兵必不會輕易入城。
他「嘖」了一聲,道:「倒是害了你們陪朕一起送命。」
城樓之上所有侍衛同時跪下,齊聲道:「能陪同陛下為國捐軀義不容辭!」
楚懷川抬手,感受了一下風的存在,心想當真是老天相助。
待燕兵開始攻打風廬城,楚懷川令剩下的士兵於城牆之上發射連弩,然不久后,敗跡立現。
城樓高處的楚懷川做倉皇狀,帶著剩餘兵馬後退逃竄。
「追!擒殺遼帝賞千金官升三級!」燕帝大手一揮,帶著兵馬衝進風廬城。
黑壓壓的兵馬衝進城門,楚懷川的嘴角露出一抹奸計得逞的邪笑。
火弩射進城中,埋著火藥、濃油的地面迅速引燃。
楚懷川在一片滾滾濃煙里抬起頭來,他望著被大火染紅的天空,輕嘆了一聲,低聲道:「皇姐,剩下的事情可就交給你了。」
他被濃煙嗆得咳嗦起來,待胸腹之間稍微緩和些,他又咧起嘴角,哈哈大笑:「看誰還敢再說朕是昏君!哼!」
這一場火,使燕國損失二十萬精兵,以及諸多將領,就連燕帝也在這場大火中失了一隻眼睛。
燕帝大怒,然而還來不及多加喘息,陸申機和封陽鴻帶領的馬兵已經殺了過來。
而此時,楚映司已經回到了大遼,重新穩固朝堂。陸無硯則是暫時留在荊國,收拾殘局。
方瑾枝此番著實傷了元氣,好生養了小半年。而她和陸無硯的女兒也因為早產的緣故,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待小半年後才慢慢好轉起來。
方瑾枝抱著女兒走到院子里,在一條長凳上坐下,晒晒太陽,她低著頭瞧著懷中的女兒,發現女兒的膚色起了變化,白嫩嫩的。
小傢伙顯然比她哥哥乖巧多了,窩在方瑾枝懷裡甜甜睡著。方瑾枝用指尖輕輕點著她的鼻尖,都沒能把她吵醒。
陸無硯走進院子,一看見母女兩個,臉上就浮現一層暖融融的笑意。
「回來啦?」方瑾枝抬眸望著陸無硯,淺淺地笑著。
「嗯,荊國的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再過十來日我們就可以回家了。」陸無硯笑著說。
一聽說很快就要回家了,方瑾枝的眼睛立刻彎起來,投下兩道彎彎的月影。
有陸無硯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她想小鍾瑾了。
她已經快兩年沒見到陸鍾瑾了。
陸無硯何嘗不知道方瑾枝的心思?不僅是方瑾枝,他心裡也想著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傢伙。
方瑾枝望著懷中熟睡的女兒,忽然想起陸鍾瑾曾經說過的話——
「不要親妹妹!爹娘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我不管,你和爹爹要是帶回來一個妹妹,我就摔死她!像摔舔舔那樣!」
方瑾枝有些擔心地望著陸無硯,說:「鍾瑾會不會不喜歡妹妹?咱們這次離開這麼久,一回去就給他抱了一個妹妹……」
方瑾枝的眉頭快要擰起來了。
陸無硯也蹙了一下眉,這事兒,他也說不準。
他低下頭,望著白麵包子一樣的女兒,道:「咱們女兒這麼乖,這麼好看,鍾瑾多看看就能喜歡了吧……」
他說的也是沒什麼底氣。陸鍾瑾這孩子雖然人小,脾氣卻是真不小。
聽了陸無硯這樣的語氣,方瑾枝心裡更沒底了。
陸無硯忙笑著說:「當初他許是隨口一說,而且當年他還小,不懂事。咱們不要胡亂猜測了。對了,咱們的女兒還沒有名字呢。」
「鍾瑾的名字都是你取的,女兒的名字就沒主意了?」方瑾枝笑著問他。
陸無硯無奈道:「這孩子來得突然,提前也沒想過。這一時之間倒是沒什麼主意。既然鍾瑾的名字是我取的,女兒的名字便你取吧。」
陸無硯頓了一下,道:「取個好聽一點的。」
方瑾枝果真歪著頭認真思索起來,她苦想許久也沒想出個合適的名字。正苦惱時,她不經意間抬頭,望著天上雪白的雲。
方瑾枝笑了,道:「瞧著咱們女兒白凈得仿若一朵雲,她又總是這樣貪睡,就叫眠雲好不好?」
「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對了,有人要來見你。」陸無硯忽然說。
「誰呀?」方瑾枝詫異地望著陸無硯。
陸無硯則是抬了抬下巴,望著小院大門的方向。方瑾枝疑惑地轉頭望過去,就看見方今歌站在那裡。
「二哥!」方瑾枝一下子站起來。
方瑾枝懷裡的小女兒皺著眉哼唧兩聲好像被吵醒了,方瑾枝也來不得哄她,直接把她塞進陸無硯的懷裡,她提著裙子小跑著衝到門口。
「誒,你慢點。別毛手毛腳的,我又不是不進來。」方今歌大步跨進院子里來。
方瑾枝激動地拉著方今歌的胳膊,紅著眼睛說:「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方今歌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正低著頭哄著小女兒的陸無硯,急忙甩開方瑾枝的手,又對她擺口型:「麻煩鬼,不許再抱我了!」
方瑾枝一下子笑出來,她原本已經湧上來的眼淚就這樣被方今歌的一句話給噎了回去。
陸無硯這才抬頭望向方瑾枝的背影,好像因為方瑾枝看見方今歌又激動又笑的反應惹得有點不太高興了。
「二哥,當初你是怎麼逃掉的?」方瑾枝一邊帶著方今歌往院子里走,一邊問。
「你二哥本事大唄。」方今歌十分隨意地說。
說話間,他們兩個人走到陸無硯身邊。方今歌伸長了脖子瞅著陸無硯懷裡的小眠雲。小眠雲又睡著了,小嘴巴還吐了個泡泡。
看得方今歌睜大了眼睛,十分新奇。
「嘖,我有點眼紅。」他十分認真地說,「能借我玩玩嗎?」
陸無硯涼涼看了他一眼,抱著小眠雲轉身就往屋子裡走去。
方今歌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小眠雲,待陸無硯抱著小眠雲進了屋,把房門關上了,他才收回目光。
方今歌小聲念叨了一句:「忒小氣!」
方瑾枝哭笑不得地說:「等回了皇城,二哥可以和佳萱生自己的孩子呀!」
方今歌這麼一想,也對。他點點頭,又樂了。
方瑾枝卻略微收了收臉上的笑,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道:「二哥,陸無磯怎麼樣了?」
方瑾枝心裡有點緊張。
「好著呢。」
「真的?」方瑾枝有點不相信,「那他現在在哪兒?他怎麼沒跟你一起來?他要回陸家嗎?」
面對方瑾枝一連串的發問,方今歌愣了一下,才說:「真的,當日他受了點傷,不過如今已經養好了。荊國敗仗之後,他就走了。他說他不想回陸家,隨便走走看看。」
方瑾枝訥訥點了點頭,心裡鬆了口氣。
方今歌看她一眼,急忙笑著把話題引開,引到了小眠雲身上。方今歌不捨得告訴方瑾枝陸無磯已經不在了。
當日他和顧希身邊仍有侍衛,堅守等著援兵。可是陸無磯卻隻身一人,還將馬給了方瑾枝。他拚死拖延時間,等到方今歌找到他的時候,他的屍體已經涼透了。
方瑾枝有讓陸無硯打探入茶的消息,可是全部都一無所獲。今日見了方今歌,方瑾枝又問了他。然,方今歌也搖頭,他根本就沒見過入茶。
方瑾枝心裡有些悶悶的。
終於要離開荊國了。啟程那一日,方瑾枝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窗邊帘子,望著向後退去的荊國,心中難免唏噓。
「就這麼離開荊國了……」
陸無硯糾正她:「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荊國了,這裡已是我大遼的國土。」
陸無硯懶洋洋地倚著兩個軟軟的靠枕,十分懶散。
「是是是,是我說錯了。」方瑾枝笑著放下帘子,在放下帘子前的那一剎那,方瑾枝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方瑾枝瞬間變了臉色,她怔了怔,重新掀開帘子,望著遠處騎馬而來的身影。
「是入茶!」方瑾枝拉了拉陸無硯的手,「快,快讓車隊停下來,是入茶追來了!」
入茶氣喘吁吁地追過來,方瑾枝已經從馬車上下來了。
「入茶!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入茶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她淺淺地笑著,道:「奴婢說過,憑著奴婢的身手,是不會有事的。」
方瑾枝忙不迭地點頭,她又問入茶:「你這半年都去了哪兒呀?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入茶默了默,才說:「奴婢當初的確受了點輕傷,在城裡藏了一個月。後來準備來找您的時候,恰巧遇見了靜憶師太。」
方瑾枝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她微微怔了片刻,才問:「那……後來呢?」
「當初靜憶師太遇見了點麻煩,奴婢就想著幫一把。然後就拖延至今日才追來。」入茶道。
「麻煩?」方瑾枝心裡揪了一下,忙問,「什麼麻煩?她現在怎麼樣了?」
瞧出方瑾枝的擔憂,入茶急忙說:「當時她病了,急需幾種比較少見的藥材,奴婢就去幫忙找尋。如今已經大好了,她留在了一個很不錯的小村子,日子過得倒也還好。」
「哦,這樣……」方瑾枝點點頭。
她忙笑起來,拉著入茶啟程。大軍不能長久地耽擱在這裡。
上了馬車以後,方瑾枝又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在心裡願她安好。她與靜憶師太都選擇遙遙地祝福,不願意再相見了。
大軍越走越遠,一直躲在樹下望著的靜憶師太嘆了口氣,祝福方瑾枝餘生安康。她回身,回到自己暫住的小村子。
路上,她經過一個小集市,戰後的小集市人不多,她一眼就看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雖然楚行仄毀了自己的容貌,可是靜憶師太還是把他認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跟了上去。
楚行仄身無分文,又瘸了一條腿。他一瘸一拐地走進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寺廟裡,最近他晚上都住在這裡。
有點冷,他縮了縮肩,蜷縮著躺在角落裡的乾草堆上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終於奪了天下,成為一代帝王,萬人朝拜。
真是個美夢。
靜憶師太悄無聲息地走近,她握緊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胸口。一刀、兩刀、三刀……
鮮血噴濺出來,噴了她一身一臉。
楚行仄致死都沒有醒過來,他沉醉在自己稱帝的美夢裡。
過了好久,等靜憶師太終於確定楚行仄死了,她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盡了這些年的所有委屈。
一雙靴子出現在她的視線里,靜憶師太抬起頭來,對上葉蕭心疼的眼。葉蕭蹲下來,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說:「文嫻,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
陸鍾瑾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他盯著方瑾枝懷中的陸眠雲,小胸脯起起伏伏。
方瑾枝和陸無硯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
陸無硯甚至有些求助似地看向楚映司,楚映司大笑著轉身,丟下一句要去處理政務。
方瑾枝忙將懷裡的小眠雲交給一旁的陸無硯,她走到陸鍾瑾面前把他摟在懷裡。
「鍾瑾,娘親總是夢見你長高了變漂亮了,見了你才知道,夢裡的都是假的,一個千的夢也抵不過把你抱在懷裡……」
陸鍾瑾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他像模像樣地伸出小胳膊拍了拍方瑾枝的後背,道:「這麼大的人了,可不許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話了!」
方瑾枝被他逗笑了,敲了敲他的小額頭,說:「還教訓起我來了!」
陸無硯也抱著小眠雲走了過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長高了一大截的兒子,問:「真不看看你妹妹?」
陸鍾瑾的眼中浮現了一抹掙扎,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比享福好看我就接受她!如果沒有享福好看,我就不要這個妹妹!」
「享福?」方瑾枝有些困惑地瞧著他,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陸無硯卻知道,他眼中的喜色逐漸淡去,跟方瑾枝的解釋:「是懷川和佳蒲的小女兒,比咱們女兒早出生幾日。」
提到楚懷川,方瑾枝臉上的笑意也凝了凝。
「你們怎麼了?」陸鍾瑾困惑地望著自己的爹娘。
「沒事,」方瑾枝牽起陸鍾瑾的手,「走,咱們回家去。」
方瑾枝牽著陸鍾瑾,陸無硯抱著小眠雲,一家四口往前走去。
陸鍾瑾卻仰起頭來,看了看方瑾枝,又看了看陸無硯,他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有件事情想說……」
陸無硯和方瑾枝都停下來,在他面前蹲下來。
陸鍾瑾漲紅了臉,他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鍾瑾調皮了,從樹上摔下來,然後……享樂那個愛多管閑事的非要跑來救我……我……我壓壞了他的手……」
陸無硯和方瑾枝都有些驚愕。
陸無硯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入醫。入醫急忙上前來稟告:「已經醫好了,日後不會影響正常的生活,只是……不能再提重物,也不能習武。」
「這叫醫好了?」陸無硯的眼中染出了三分慍意。
可他也知道這火氣有些沒道理,使楚享樂如此的正是他的兒子。他回頭看向陸鍾瑾的目光里就藏了濃濃的責備。
陸鍾瑾低著頭,「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入醫看得不忍心,忙幫著說情:「小少爺也不是故意的,這段日子一直愧疚著,先前還喊著要砍斷自己的手陪著他一起……」
入醫的話在其次,看著陸鍾瑾低著頭不停哭的樣子,陸無硯心裡慢慢軟下來。近兩年沒見的兒子,哪裡捨得一回來就訓他。
陸鍾瑾闖了天大的禍,他都會一笑置之。偏偏是楚享樂,偏偏是楚懷川的兒子。楚懷川為什麼死?還不是為了引開燕兵,為了給他解圍。
「好了,不要哭了。你要記得他的手是怎麼傷的。若日後他有難,你就算是死也要還他這份恩情。」
陸鍾瑾哭著抬起頭,斷斷續續地說:「他、他們說……皇帝是最大的官。他、他們還說太子之位本……本來是享樂的。我……我不要當太子了,我把太子之位還給他好不好?嗚嗚嗚……」
方瑾枝瞧他哭得這麼傷心,心都快被他揉碎了,忙將陸鍾瑾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心疼得不得了。
另一邊,陸佳蒲正在和楚映司辭行。
因為楚懷川出島的緣故,楚映司還是找到了海島上的陸佳蒲和三個孩子。她哪裡捨得讓他們再吃苦,忙把人接到了宮中。
陸佳蒲一身重孝喪服,她跪在地上,懇切地求:「民女懇請陛下成全,民女會照顧好幾個孩子,這……也是他的遺願。」
一想到楚懷川,陸佳蒲的眼角便濕了,她偏過頭,努力忍了眼中的淚。已經落了太多的淚,以後都不能再哭了。再哭也沒人給她擦眼淚,沒人抱著她哄著她。以後沒有人陪著她了,她要一個人照顧好幾個孩子。
楚雅和背著楚享福,拉著楚享樂一起跪下:「求陛下成全。」
楚映司閉了一下眼睛,還是難掩眼中酸澀。他們是楚懷川的妻兒,她怎麼敢不照顧好他們?可是楚懷川大概是真的厭倦了宮中生活,她又怎麼敢再勉強他的妻兒……
「罷了……」楚映司頹然揮了揮手。
……
陸佳蒲抱著楚享福,又讓楚雅和牽著楚享樂,離開皇宮。
楚映司給了陸佳蒲府邸,不過陸佳蒲拒絕了,她只想帶著兒女回到那個海島上。
「母妃?咱們以後都不回來了嗎?」楚享樂仰著頭望著陸佳蒲。
陸佳蒲揉了揉他的頭,溫柔地說:「享樂又忘了,以後要改稱呼了。」
「娘親……」楚享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這是要去哪兒?」背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輕鬆聲音。
陸佳蒲整個人僵在那裡,她一點一點轉過身去,在看見楚懷川的時候,忍了好多天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怎麼都止不住。
「父皇!」楚雅和和楚享樂飛奔過去,抱著楚懷川的大腿開始哭。
「哎呀呀,別哭,別哭,這怎麼一個個都哭了呀,這讓朕先哄誰啊……」
楚享樂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忍著哭腔地說:「男子漢大夫不用哄,父皇先去哄娘親和姐姐!」
楚雅和也用手背擦了眼淚,說:「雅和長大了,也不要父皇哄。父皇去哄娘親就好!」
楚懷川揉了揉他們兩個的頭,這才朝著陸佳蒲走去,他伸開雙臂,把他的傻姑娘擁在懷裡:「傻姑娘,朕答應過你啊,不管生死都不會丟下你啊……」
陸佳蒲伏在他懷裡哭得肝腸寸斷:「騙子!你連我都騙!」
「朕想給你個驚喜嘛……」楚懷川抬起頭,他眨眨眼,忍住眼中的淚。
他不是想騙她,只是他也不確定自己真的能活著回來。
楚懷川又嬉皮笑臉地將陸佳蒲拉開一些,指著自己的臉給她看,道:「你瞧,朕這如花似玉的臉落了疤,你可不能嫌棄朕吶!」
在他的臉上的確有一塊小指甲大小的燒傷。
陸佳蒲被他的話逗得笑出來,可是當陸佳蒲看見楚懷川脖子上一直蔓延到衣襟裡面的燒傷時,她就笑不出來,又開始哭了。
「哎呀呀,別哭,別哭嘍,乖哦……」楚懷川像哄小孩一樣哄著陸佳蒲。
待把陸佳蒲哄得止了淚,一家五口人才朝著回海島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們還沒走多久,就被得到消息匆忙趕到的陸無硯攔了下來。
楚懷川耷拉個臉,道:「嘿,看在朕幹了這麼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份上,你能不能別抓朕回去當皇帝?」
陸無硯一接到消息就騎馬趕了過來,此時還有些喘。他盯著楚懷川,一時沒吭聲。
楚懷川「嘖」了一聲:「朕……呸,改自稱!我知道你不想當皇帝,可我也不想當了啊,我家裡的豬好久沒餵了,再不回去要餓死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可別逼我哈!」
陸無硯望著楚懷川的眼裡逐漸染上幾分帶了溫度的笑意。
真的是楚懷川。
陸無硯笑著說:「你可以走,但是你兒子得留下。」
楚懷川錯愕地回頭看向楚享樂。
又一年,遼滅燕。自此,曾經的荊國和燕國都歸到大遼的版圖。大軍回城,天下同慶。
楚映司退位,將皇位傳給楚享樂。同時,陸申機也辭去軍職。二人離開朝堂,仗劍江湖。
原本陸申機的一品上將軍一職給了封陽鴻。朝中空缺許久的左相一職,由楚懷川欽點,落於年紀輕輕的秦錦峰肩上。
六歲的楚享樂登基,國中武有封陽鴻,文有秦錦峰,傾力扶持。
楚享樂登基以後的第一道聖旨,不顧規制,封陸無硯為廣陽王,封陸鍾瑾為南建王,各賜封地。
當然,他還太小,並不懂這些。這是楚懷川交代他的。
楚享樂坐在龍椅上,看著黑壓壓的文武百官,他心裡有點委屈。他好想回家去哦……
可是父皇讓他做好皇帝,那他應該聽話才對。他悄悄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樣地抬手,脆生生地說:「眾愛卿平身!」
……
陸鍾瑾還太小,並不會去自己的封地,而是跟著陸無硯和方瑾枝。
陸無硯和方瑾枝離開皇城前往封地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喝平平和顧希的喜酒。
顧希如今軍功無數,已經是三品的大將軍了。而平平則徹底接管了方家所有財產,雖然之前因為戰事把家底敗得差不多光了,可是她有信心讓方家的商號重新起來。
安安看著平平如此幸福,她由衷地替平平感到高興。晚上她沒有跟去鬧洞房,因為如心齋里有一位重病的患者等著她醫治。
她匆匆趕回如心齋,驚奇地發現那個患者竟然痊癒了。
米寶兒指著街角的方向,道:「劉先生剛剛回來過,剛走!」
安安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急忙追過去。她追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一條僻靜的小巷裡追上了劉明恕。
劉明恕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詫異地問:「安安?」
「是……是我……」安安的眼中浮現濃濃的喜意。
劉明恕讚賞地點頭頭,道:「這次路過,碰巧知曉你開了醫館。聽聞你醫術精湛,著實為你高興。」
安安的右手攥著衣角,她抬頭望著劉明恕,小心翼翼地說:「我……我會的只是皮毛而已。劉先生,你可有想過收徒?」
劉明恕有些訝然。
安安攥著衣角的手更緊了幾分,她忙說:「本想跟著劉先生學藝術,若是劉先生不方便也無妨……」
她說著,便有些失落地垂了眼睛。
劉明恕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倒不是不能收你為徒,只是我註定了四處漂泊,不會留在這裡。你若真想拜我為師,只能跟著我四處走,然而……」
「我願意啊!」安安直接打斷劉明恕的話,她聽見自己的心一直在跳個不停。
劉明恕的眉心一點點蹙起來,他側著耳,似想要聽出安安的情緒來。許久的沉默之後,他才說:「可。」
……
方瑾枝堅持一整天都陪著平平,直到將她送進洞房。出了顧府,方瑾枝輕聲「哼」了一下,對身邊的陸無硯說:「某人可不要忘記答應的事情。」
陸無硯笑著緊握她的手,道:「當然不會忘。」
陸無硯和方瑾枝的婚宴還是選在了當初他們成親的同一日。直到掀開遮顏的紅綢布,陸無硯才鬆了口氣。
「還好,這一次你沒被人劫走。」
方瑾枝抬起頭來望著陸無硯,眼中盈了一層濕潤。
兩世的記憶流水而過,兩世的陸無硯在方瑾枝眼前慢慢重疊。
前世,能嫁給他,是她痴想的夢。
今生,喜宴上的缺席,是她的遺憾。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有4個番外,不過要過幾天更新,這隻作者要緩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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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作者收藏早日到2000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