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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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醒過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半黑半白的天際露出圓日的輪廓。
「衛媽媽,我渴……」她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等了半天,沒等到衛媽媽的聲音,方瑾枝的大眼睛睜開一條縫兒,望著屋子裡的陳設,才想起這裡不是自己的小院子。她握起小拳頭敲了敲自己的小腦袋,小聲嘟囔:「說好了陪著三哥哥的,怎麼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有些懊惱地跳下床,匆忙踩著鞋子往外跑。剛推開門,就有一陣涼風吹過來。她抖了抖肩,又退回來。方瑾枝想了想,從牆邊的雙開門梨木矮櫃里翻出一件陸無硯的銀絲長衫披在身上。這件長衫就算是陸無硯穿,都長至腳踝。穿在她身上,簡直一半拖在地上。
陸無硯喜靜,對陸家別的下人頗嫌棄。所以每次方瑾枝來垂鞘院的時候,無論是帶著衛媽媽還是阿星、阿月,都是讓他們守在院外,或者去忙別的事兒,等到了時辰再來接她。是以,方瑾枝在垂鞘院里的時候身邊是沒下人的。基本都是入烹和入茶照顧著她。
她拉了拉衣襟,這才拖拉著衣擺往外跑。
三哥哥說不定又不肯吃早膳,她得去看著他。
方瑾枝剛下了一半的樓梯,忽聽身後一聲驚呼聲。她轉身,疑惑地望著身後的人。那是兩個十六七的姑娘,模樣都十分俏麗,身上穿的是款式相似的襦裙,一個鵝黃的,一個水綠的。
方瑾枝眨了一下眼,她見過類似款式的襦裝。入茶和入烹都穿過,方瑾枝就隱約明白她們的身份了。
「你們見到我三哥哥了嗎?」方瑾枝打著哈欠問。
兩個丫鬟根本沒回答她的話,她們追上來,將方瑾枝身上的長衫直接扒下來。
「我們爺的衣服豈是你能胡亂穿的!你知不知道這上頭的如意紋要綉多久!就這麼被你糟蹋了,咱們爺還怎麼上身!」一身鵝黃襦裙的姑娘朝著方瑾枝大吼。
被她這麼一吼,方瑾枝懵了。她使勁兒眨了一下眼,都還沒反應過來。
另一個穿水綠的皺著眉說:「你是誰?陸家的表姑娘嗎?」
方瑾枝訥訥地點了下頭。
方瑾枝一直有個小毛病,晚睡犯困的時候和早上剛睡醒的時候總是迷迷瞪瞪的,反應也會遲鈍很多。
「這兒不是你亂闖亂逛的地兒,趁著我們爺不在,趕緊走!」先前那個一身鵝黃的姑娘又吼了一通,順手推了方瑾枝一把。
方瑾枝及時抓住扶手,才沒從樓梯摔下去。她摸了摸胳膊,被涼風吹得冷颼颼的。這才慢慢清醒過來。她轉頭望著迴廊里大開的窗戶,涼風都是從那兒吹進來的。
陸無硯雖然畏寒,但是總是讓人將走廊里的窗戶大開。
一陣風吹過,將書房的門吹開。隱約露出裡面一個並一個的架子,架子上放著滿滿的書。有幾頁紙被風吹落,打著圈兒,落在地上。
方瑾枝小跑著趕過去,將落在地上的幾頁紙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回書架。
「你這孩子,又亂闖!三少爺的書房是不許別人亂進的!」大嗓門的那個丫鬟將懷裡抱著的長衫塞給另一個,她衝進書房想把方瑾枝抓出來。
方瑾枝往後退了兩步,皺著眉頭看著她,說:「我不想跟你們說話,去讓入烹來見我!」
「嗬,好大的口氣!你趕緊給我出來!」她說著就衝上去,抓住方瑾枝的小胳膊往外拽。
方瑾枝忙抓住書架,不肯出去。外頭冷著呢!
拉扯間,整個書架傾倒而下。方瑾枝睜大了眼睛,望著一本本灑落下來,而整個黃梨木書架也朝著她砸下來。幸好這裡的書架之間的距離並不遠,書架傾倒下來,斜斜砸在旁邊的書架上,下方形成了一片三角的區域,並沒有直接砸在方瑾枝的身上。
可是灑落下來的書卷卻砸在方瑾枝的身上,甚至將她埋在書堆里。
「天啊!」兩個丫鬟同時驚呼,她們兩個的聲音里已經有了顫音。只因為陸無硯愛書,這裡的書都是他多年收集來了,其中很多都是孤本。
她們兩個趕忙過來撿書,誰也沒管埋在書堆里的方瑾枝。
方瑾枝費力坐起來,揉了揉額角,再將小手掌攤開在眼前的時候,卻見上面一片血跡。
「入針、入線,你們兩個在上面做什麼呢?大吵大鬧,三少爺還在睡呢!」入烹有些生氣地上樓,卻在看見眼前這一幕時驚住了。
她手裡捧著食托,上面放著幾道方瑾枝喜歡吃的甜甜糯糯的早膳。
她手腕一顫,手中的食托落地,甜米粥灑在她的裙子和鞋面上。她渾然不覺得燙,睜大了眼睛看著額角不斷流血的方瑾枝。
「入烹姐姐,都怪這個孩子才把三少爺的書架弄倒了,咱們兩個馬上給收拾好!」入針捧著懷裡的書,一邊往裡走,一邊把書塞進去。
一不小心就踩在了方瑾枝的手上。
「啊!疼!我的手!」方瑾枝驚呼一聲,使勁兒去拽自己的手。
「表姑娘!」入烹急忙衝進來,將入針和入線推開。她用顫抖的手移開仍舊堆在方瑾枝身上的書,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方瑾枝的臉。
入烹驚恐地望著方瑾枝的額頭,她額角上的傷口有小孩子小指那麼長,流血不止。
「我的手……」
五六歲的孩子,最是嬌嬌嫩嫩的,她的手背和三指脫了皮,滲出細細密密的血珠兒來。
「沒事的,表姑娘不怕!」入烹捧起方瑾枝的手,她看向入針和入線,顫聲說:「如果她臉上或是手上落下一丁點疤,你們兩個甭想活命!」
入針和入線這才驚了。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找入醫!」
「是,是……奴婢這就去!」入針和入線匆忙下樓。
「等一下,」入烹抱起方瑾枝,「一個人去行了,另一個去喊醒三少爺。就說……就說表姑娘傷了。」
說完,入烹急忙把方瑾枝抱下樓,抱到一樓的偏廳里。她把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美人榻上。
「表姑娘?」入烹有些擔心地摸了摸方瑾枝的額頭,只因方瑾枝瞧上去獃獃的。若是別的小孩子這個時候恐怕早哭個不停了。可是方瑾枝雖然大眼睛里已經溢滿了淚珠兒,卻沒有哭出來。
入烹怕她嚇著了。
「瑾枝!」隨著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陸無硯繞過屏風進來。他身上只隨意裹了一件長袍,瞧著就是剛被入針喊醒。
方瑾枝臉上的血痕,讓陸無硯心驚。
「三哥哥……」方瑾枝哭著喊。
她從美人榻上跳下來,直奔陸無硯而去。雙手環住陸無硯的腰,一聲接著一聲,哇哇大哭。
她明明忍了那麼久沒有哭,卻在見到陸無硯的時候一下子哭出來。那宛若珍珠一樣的淚珠兒一顆一顆砸下來,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她巴掌大的小臉整個浸濕了,淚涔涔的。
她臉上、手上的血水,伴著眼淚蹭在陸無硯的身上。
「三哥哥在這裡。」陸無硯心疼地把她抱起來,走向美人榻。
方瑾枝摟著他的脖子不肯下來,他便自己坐在美人榻上,如往常那樣將方瑾枝放在膝上。
「來,讓三哥哥看看。」他去掰方瑾枝的臉,方瑾枝卻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不肯轉過頭來,還用手去推陸無硯。
陸無硯這才發現方瑾枝手上的傷,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方瑾枝的手,上面的傷觸目驚心。
一看,就是被人踩的。
他眸光冷了一瞬,輕飄飄瞟了一眼跪在角落的入針。
「表姑娘,咱們要先清洗一下傷口的。」入烹拿著用溫水浸濕的帕子,蹲在方瑾枝身邊。
可是方瑾枝只是哭,躲在陸無硯的懷裡不肯出來。
「給我。」陸無硯從入烹手裡接過帕子。
他拍了拍方瑾枝的小腦袋,說:「瑾枝聽話,三哥哥給你擦一擦血跡。」
「不給三哥哥看……」方瑾枝哭著往他懷裡鑽,就是不肯把臉露出來。雖然年紀小,可是姑娘家自小就是愛漂亮的。她知道自己的臉傷了,變醜了。
陸無硯頓了頓,說:「三哥哥要生氣了。」
懷裡的小姑娘身子顫了顫,才不情不願地鬆開死死抓著陸無硯衣襟的手。可是她仍舊低著頭,不肯去看陸無硯。
陸無硯捧起她的臉,用帕子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跡。
越擦,眼中的寒意越深。
「表姑娘怎麼了?」入醫提著醫藥箱小跑著進來,她第一眼看見方瑾枝臉上的傷口上,也是驚了一瞬。她不由自主地說:「天吶,傷口好長。」
方瑾枝本來被陸無硯抱著哄了好一會兒,已經忍下了哭腔,只是小聲哽咽著。可是此時聽了入烹的話,她「哇」的一聲,又大聲哭出來。
陸無硯冷冷地看了入醫一眼。
入醫暗自咬了一下舌尖,急忙走過去,從藥箱里翻找傷葯。
入線跟著入醫回來的這一路已經聽入醫說了關於方瑾枝的事情,她臉色煞白,跪在入針身邊,身體不停發顫。
「這葯有一點疼,表姑娘要忍一忍。」入醫在方瑾枝身前彎下腰,柔聲說。
方瑾枝緊緊抿著唇,使勁兒點頭。
「我、我以後是不是要變成醜八怪了?」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害怕地望著入醫。話說一半,淚珠兒又滾落下來,瞧著就讓人心疼。
「是,以後會變成醜八怪。除了你三哥哥,你誰都嫁不了了。」陸無硯將手中的帕子扔到地上,他的聲音里是很多年沒有出現過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