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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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獃獃看著面前這位榮國公府的大夫人,她不由自主向後小小地退了一步。
大夫人有些傷心地望著她,問:「瑾枝不願意嗎?」
沈媽媽急忙在一旁蹲下來,柔聲勸慰著:「夫人,瑾枝姑娘還小,想來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呢。」
「瞧我,急糊塗了。」大夫人勉強笑笑,她拉起方瑾枝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柔聲說:「這裡是榮國公府,我是府里的大夫人。」
她又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圈方瑾枝,才說:「我也有一個女兒,她叫方今謠。和你差不多高。」
她伸出手比量了一下方瑾枝的個頭,只是這一個動作又惹得她紅了眼眶。她努力壓下心裡的難受,繼續說:「五個月前,她……出了意外離開了我……」
方瑾枝「呀」了一聲,她明白那種失去至親的痛楚。
「大夫人不要難過了……」方瑾枝雖仍舊攥著衣角有些不自在,可是面對榮國公府里的這大夫人已經少了許多剛開始的警惕、堤防。
大夫人卻因為她糯糯的一聲安慰落下淚來。
方瑾枝想了想,用手指頭去給她擦眼淚。她說:「我的母親也不在了,可是我就不哭。因為我知道我怎麼哭她都回不來了,而且母親一定希望我開開心心的。所以,大夫人也不要哭了,您的女兒一定也不想看見您傷心難過的樣子。」
五六歲的小姑娘,聲音最是甜糯酥軟。一番話說下來,讓大夫人心裡又酸又熱。
「好孩子……」她急忙擦了臉上的淚,扯出一抹笑容來。
「陸家的那位表姑娘送過來了是不是?」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裙曳地聲,一位半百的老婦人被人攙扶著進了屋。她身上穿著的料子是上等的鶴錦,最是雍容華貴。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身上並沒有佩戴金銀玉器,整個人瞧著十分慈愛、平易近人。
「母親,您也過來了。」大夫人忙把方瑾枝拉到身前。
榮國公府的這位老太太細細打量了一番方瑾枝,她點點頭,說:「瞧著乖巧的很,小模樣也俊,可就是慘了點。」
她微微彎了彎腰,用手指了指方瑾枝的額頭,慈祥地問:「還疼嗎?」
方瑾枝搖搖頭,「已經上過葯,不疼了。」
老太太笑得眯起眼睛來,道:「怎麼低著頭說話?聽著也怪怪的。」
大夫人忙解釋:「瑾枝正在換牙,所以有些字音才咬不準。」
老太太笑著說:「現在就替她說話了?也好,你滿意就好。你滿意就好啊!」
「母親……」大夫人感激地望著老太太,老太太扯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裡拍了拍。老太太又朝方瑾枝招了招手,等方瑾枝走到身前了,才拉著她的小手放在大夫人的手裡,慈愛地說:「孩子,以後好好對你母親,好不好?」
「她不是我母親。」方瑾枝抽回自己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她抿了一下唇,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雙大眼睛里是澄澈的疏離。
老太太、大夫人,並一屋子的丫鬟、老媽子都禁了聲,原本的喜慶勁兒好像一下子就僵住了。
一個十五六的丫鬟挑起帘子進來,稟:「太太、大夫人,前頭讓領著陸家的表姑娘過去呢。」
大夫人便重新露出一抹笑容來,她溫柔地拉起方瑾枝的手,問:「瑾枝可以自己走嗎?」
「可以的,我可以自己走。」方瑾枝忙說。她不知道前頭是哪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的前廳。如果是的話,三哥哥是不是在那裡?
大夫人特意讓奴僕取了一件杏色的兔絨小斗篷給方瑾枝穿戴好,才牽著她往前院去。方瑾枝被陸無硯帶出溫國公府的時候身上是裹了一件陸無硯的裘衣的,可下馬車的時候因為不太好看便脫下了。
一路上,大夫人時不時還會心疼地望一眼方瑾枝纏滿紗布的右手。其實這兒離前廳並不遠,只不過一刻鐘的路程,她就問了方瑾枝三次:「瑾枝累不累?讓媽媽抱你好不好?」
每一次方瑾枝都感激地搖頭,表示自己不累,可以自己走路。
走在一旁的老太太望著大夫人和方瑾枝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目光里滿是欣慰。
到了前廳,陸無硯果真在那裡。他正與榮國公說話,榮國公下面還坐著他的長子,府上的大爺。
大夫人這才有些捨不得地鬆開了方瑾枝的手,她先是對榮國公喊了聲「父親」,行了一禮,才走到大爺身邊,說:「這孩子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榮國公府的大爺有些欣慰地點點頭。然後看向乖巧站在一旁的方瑾枝,他將平日的嚴厲藏起來,用溫和的語氣問方瑾枝:「孩子,你願意做我們方家的孩子嗎?做我們的女兒!」
大廳里所有人的臉上都喜氣一片地望著方瑾枝,方瑾枝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抬起頭來,她緩緩搖頭,十分堅定地說:「我不願意。」
「瑾枝。」陸無硯蹙眉,喊她一聲。
方瑾枝有些委屈地瞪了他一眼,那雙大眼睛里快要被委屈淹沒了。還有生氣,很生氣很生氣的那種。
陸無硯微怔,心道一聲:壞了。
方瑾枝走到陸無硯身前,仰著頭望他,說:「三表哥,我可以單獨和你說幾句話嗎?」
陸無硯不由又挑了挑眉。這個小丫頭一生氣,喊他的時候,就從親昵的「三哥哥」變成生疏的「三表哥」。
老太太忙說:「府上的梅林還算不錯,梅林邊上還有花壇、亭子,可以帶著瑾枝去那兒轉轉。」
陸無硯過來牽方瑾枝手的時候,方瑾枝很乖巧的讓他牽著。可是等到陸無硯牽著她走進梅林的時候,她一下子甩開陸無硯的手。她向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陸無硯,說:「三表哥為什麼要把我送到別人家做女兒?」
陸無硯總不能直接告訴她是為了給她抬身份,將來好更順利地嫁給他。他只好說:「三哥哥自然是為了你好。瑾枝只需要……」
「哼!」方瑾枝用鼻子使勁兒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三哥哥你就是個大騙子!跟我說那麼多好聽的話,哄騙我說出實話。說了不跟我計較,其實是騙我的!你居然……你居然要把我送人!」
陸無硯知道現在應該好好給她解釋,可是瞧著她鼓著兩腮氣鼓鼓的樣子,他又忍不住嘴角噙笑,覺得分外有趣。他不由伸出手,用尖尖的指尖輕輕點了點她鼓起的腮幫子。
「好哇!你還笑話我!」方瑾枝又往後退了兩步,「就沒見過你這麼小心眼的人!你報復我!」
方瑾枝氣得小胸脯連連起伏,委屈的大眼睛里逐漸氤氳出了濕意,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可是她使勁兒咬著嘴唇,怎麼都不肯哭出來。
這是真生氣了。
若是其他的六歲孩子恐怕就好哄騙多了,可是面對方瑾枝,那就不是三言兩語能糊弄過去的了。陸無硯忙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雙手從她腋下穿過,將她的小身子拉到面前。
陸無硯好言好語地說:「瑾枝聽三哥哥說,這榮國公府不比溫國公府小,而且方家的人口也很簡單……」
「我不要聽這些!」方瑾枝捂著自己的耳朵,「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是我什麼人吶?你憑什麼把我送人?我要回家!我……我沒有家了……」
忍了半天的淚珠兒從方瑾枝的眼眶裡滾落出來,一顆接著一顆。
她沒有家可以回了,溫國公府不是她的家。
可是她的妹妹在溫國公府,她方家的家產在溫國公府。她要照顧兩個妹妹,她要把屬於她們方家的東西全部搶回來。她絕對不肯這麼輕易地離開溫國公府!
一想到沒有家了,方瑾枝就哭得分外委屈。因為她沒有家了,因為她沒有爹爹和娘親了,所以別人才能輕易欺負她,輕易決定她的命運。
方瑾枝哭得陸無硯心裡一陣一陣的疼,他把方瑾枝摟在懷裡,柔聲勸著:「三哥哥沒有把你送人,一會兒就帶你回家。」
「騙子!騙子!」方瑾枝小小的身子在陸無硯的懷裡動來動去,拚命掙扎。
「三哥哥跟你保證一會兒就帶你回家,絕對不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方瑾枝停下掙扎,她用淚涔涔的大眼睛懷疑地瞪著陸無硯,說:「那你發誓!」
「我發誓!」
方瑾枝望著陸無硯的大眼睛里還是充滿了懷疑,她猶猶豫豫地說:「那、那你發誓如果你撒謊的話一會兒掉到臭水溝里,晚膳吃到蟲子,鴿子屎落在你頭上!」
陸無硯的臉瞬間黑了。
說了這話,方瑾枝也有些心虛。可是面對著如此生死存亡的大事,方瑾枝十分硬氣的挺起了小下巴,就不退讓。
「好……」陸無硯咬牙切齒地說,「我發誓,如果我撒謊的話一會兒掉到臭水溝里,晚膳吃到蟲子,鴿子屎落在我頭上!」
陸無硯是真的咬牙切齒。方瑾枝看著陸無硯皓白的貝齒,竟覺得三哥哥簡直是恨不得將她活活嚼碎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咱們回家?」
「把眼淚擦了!」陸無硯故意凶她。
方瑾枝連忙用手背把臉上的淚珠兒胡亂擦了,才去討好地拉陸無硯的手,甜甜地說:「三哥哥,咱們回家吧?」
「現在知道叫三哥哥了?」陸無硯睥她一眼。
方瑾枝急得直跺腳。她剛剛是真的著急了才會沖著三哥哥發脾氣的,現在冷靜下來才不由有點後悔。把三哥哥得罪了可不好,遠的不說,現在他要是丟下她自己走了可怎麼好?
方瑾枝急中生智,急忙摟住陸無硯的脖子,在他的臉上使勁兒親了一口,說:「三哥哥你不能丟下我,我長大了可是要當你媳婦兒的!」
望著陸無硯毫無表情的側臉,方瑾枝摟著他的脖子,繼續討好地去親他,一下、兩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