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陸拓並未拒絕秀賢到拓樸營造訪問,不過他派了公司一位專業經理人,向她介紹公司各部門的人事組織與運作結構。

「常小姐,其實我們公司跟其它公司一樣,並沒有特別不同,您到公司參觀大概只能看到行政人員平時工作的狀況。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給您一份公司的簡介,這樣您可能會更了解我們公司。」

「賴經理,」秀賢笑了笑。「除了公司簡介我希望能拿到貴公司未來建案的概略說明書。」

「呃,這個沒有問題,您還需要什麼嗎?

「我需要的照片已經拍得差不多,其它也應該沒有問題了。」秀賢問:「請問陸先生現在人在公司嗎?我可以見他嗎?」

賴經理點頭。「陸先生已經打過電話,請您參觀完畢后,到樓上會談。」

秀賢沉吟了一下嗎?」

「怎麼了,右什麼問題嗎?」

「沒有。」她露出笑容。「我們現在就上去「是,不過請先讓我通知陸先生。」

秀賢點點頭。

賴經理開始撥電話。她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思索著等一下要對陸拓說的話。

「我以為您今天不會出現。」見到陸拓,秀賢第一句話就這麼說。

「如果你不要再用「您」這個字,我想你的訪問會進行得更順暢一點。」他看著她,笑著說。

他的笑容很深沉,盯住她的眸光也很難預測。

回答「我相信這是一種禮貌,陸先生。」她這麼

「禮貌剛剛好就好,太多了會讓人覺得虛偽。」他站起來走到沙發上坐下。

秀賢僵立在門口,他今天的態度讓她感到有點難以捉摸。

位。

「過來啊!來這邊坐下。」他拍拍身邊的座

停頓了一下,秀賢慢慢走過去。「陸先生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錯?」

「是嗎?」他露齒一笑。「賴經理說,你想見我?」

「對,我想,如果陸先生在又沒右其它公事的話,可以繼續我們未完的訪問。」

他對她一笑。「今天想問什麼?」

她選擇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然後拿出紙筆「陸先生的營建公司規模不小,經營得有聲有色不過房屋建案好像少了一點,貴公司擁有的大筆土地資產,好像都不適合用來興建房宅?」

「最近我們公司才剛推出一批新建案,難道剛才賴經理沒有跟你介紹,」

「有。不過跟貴公司持有的土地比例來說建案推展好像還是太少了一點。」

「做生意需要的是耐心,如果沒有耐心就不能賺大錢!」

「陸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土地需要時間等待嗎?」她跟著微笑,不過眼神卻異常冷靜。

「現在你已經開始在訪問我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

秀賢看著他點頭。「對。」

點?」

「這次,我公司投資的土地是你關注的重「這只是其中之一。」

他笑了笑。「我已經看過你寫的書。你的小說內容條理清晰、故事結構堅強、邏輯清楚,文字也的確很洗鍊!不過做一名記者,你現在訪問的內容太過於現實了,你的訪問文章如果太過於犀利批判,過於揭露作家的精明和世故,不怕喪失讀者對你的想象空間,流失你的讀者?」

「如果我害怕這種事,那麼我就不必當作家只要做一名筆匠就可以了。」秀賢回答。

他突然大笑。「那麼你說一說,筆匠跟作家的分別在哪裡?!」

「陸先生.我們今天要聊天嗎?」

他咧開嘴。「聊天的時候,麻煩你叫我陸拓。」

秀賢瞪著他,然後放下握在手裡的筆。「陸先生右興趣當作家嗎?」她仍堅持叫他「陸先生」。

「我沒有興趣當作家,不過我對出版有興趣。

媒體是一把利器.總有一天我會需要它。」

「所以,像陸先生這種人,有一種很獨特的天賦。」

他挑起眉。「什麼意思?」

「您既可以當作家,也可以當筆匠他嗤笑。「麻煩你解釋一下。」

「有獨立思想的叫做作家,蕭規曹隨的叫做筆匠。作家賺錢辛苦,可能三年才有一部原創作品,但是會引領潮流,讓別人都跟隨你!筆匠賺錢比作家容易,因為只要依循前例,或者忝顏抄襲別人的創意以及作品精神就可以了。」

「你認為,我可以同時做這兩種人?」

「要做作家或筆匠,只能選擇一種。沒有人可以在做作家同時,又成為一名筆匠,因為要獨立思考,就不可能不忠於自己的思想。另一种放棄自身智識的人,本來就不忠於自己,所以不可能成為一名作家。非是即否,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不過作家與筆匠的界線很模糊,因為現代是一個商業世界,作家的作品也要發表,他要知道什麼是市場,但是要領導市場,而不是被市場左右!

但是就算做為一名筆匠,也有可能成為一名成功的筆匠,因為作家跟筆匠放在商業的天秤上,都有一定程度的媚俗成分。」

「聽起來好像很複雜,那幺依你看,要怎麼判斷作家或筆匠?」

「對讀者來說,一點都不複雜。」秀賢說「讀者永遠知道誰是好的作家,妒嫉者批判的雜音不能蒙蔽讀者,只會影響妒嫉的批判者本身的性靈。一部受到注目的作品,必定承襲作者的生活情境與品味思想,作家與作品,就是智識與天分。」

「讀者的品味,難道不媚俗?」

「我剛才已經說過,商業作品都右一定程度的媚俗成分。但媚俗的作品不一定是不好的作品,媚俗只是一種情調,重要的是餐點是否可口美味。

玩弄文字但是言不及義的作品,看似超然,其實就像一杯加了芥末醬的咖啡一樣,無聊當有趣!」

他大笑出來。「很犀利的比喻,不過很有意思!但是你說我可以做筆匠,也可以當作家,是為什幺?」

她微笑。「陸先生昕得懂我的話,代表您有智識右天分,就不是局外人。但是剛才陸先生說「媒體是一把利器,總右一天我會需要它」,證明你喜歡商業遊戲勝過一切,所以你有絕大多數的機會成為一名高級的筆匠。」

「你認為你自己不是筆匠?」

「每個文字工作者都不會承認自己是筆匠。

但究竟我是作家還是高級的筆匠,一百年後會證明一切。」

他撇嘴低笑。「你倒是不驕傲。」

「我沒什麼好驕傲的。不管我是什麼人,我就是我,盡量做到最好也能對得起我自己,如此而已。」

他看著她,凝眸深思。「對得起自己,談何容易?」他沉下聲.突然這幺說。

秀賢看著他。「你曾經對不起你自己嗎,陸先生?」她清澄的眸底凝結了一層冷霜。

「你又開始在訪問我了?還是開始在批判我?」他問。

「訪問如果做得深沉,就會被誤解為批判。

人類的情緒總是大過理智,不能就事論事,卻認為自己夠格可以生活在電子環境包圍的舒適環境里。這是現代科技時代人類的原罪。」

「你認為機械的理性強過人類?」

「至少機械的邏輯大過人類。」她看著他問你見過機械背叛嗎?陸先生。」

他瞪著她,咧嘴一笑。「在電影裡面。」

「對,有思考能力的機械人才會背叛;是智識使人類擁有思考能力,這就是人類的原罪;」

她說。

他眯起眼。「你的智識是原罪嗎?你剛才說身為一名作家,不能沒有智識。」

「智識本身沒右善惡。就像眼睛得了眼翳病生病的眼睛看見了正常眼睛看不見的光圈.光圈惡化了視力,但並非視力本身出了毛病,因為視力如果出了毛病就應該一無所見而不是看見眼翳光亮或者黑暗。至於眼翳之所以產生,是因為眼睛生了病才會產生眼翳。智識就跟視力一樣,沒有善惡,它一直平等的在作用,而智識被作用出來產生的表象,端看使用它的人類是不是生了病。I

陸拓深沉地注視她。「你不應該當一名作家應該去做哲學家。」

「我舉的,只是佛教大乘經典《楞嚴經》上的例子。在佛經上這樣的例子層出不窮,充滿智慧與真理。智慧的真理可以安慰人心,總是讓我們察覺自己的沉溺與不足。」她看著他的眼神沉著冷靜。「但是哲學家並不是心理學家。哲學家解析大道而非狹隘的個人謬思,宗教揭示安慰人心的無上真理而非理想大道,如果陸先生曾經對不起自己,那麼從真理中得到的宗教慰藉會遠大幹哲思啟示。」

他深沉地瞪著她。「你很聰明,輕而易舉把話題又拐回原來的角落。」

「在這個角落裡,主題比較小,我們談話會比較容易。」她回答。

他看了她一會兒,那眼神很奇異,有一種激賞,更帶了一種警惕。

「我接受訪談.但是不接受感情方面的問題因為那屬於個人隱私,不方便談論。」

秀賢抿嘴一笑。「陸先生很清楚我是一名記者,如果是我已經知道的部分,不管你方便或者不方便談論,我都會提出來。」

分?」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你知道哪一部

「前天我遇到沈傑、沈先生,他跟我提到一名女子,這名女子曾經是沈先生的學妹,也是陸先生的學妹。」秀賢說。

陸拓沉下臉,瞪著她不語

「你曾經對不起自己嗎,陸先生?剛才這個問題你一直沒右回答我。」未等他回復,她繼續往下說:「就跟貴公司設立為營造公司,為何從事多筆土地投資勝過建案投資這個問題一樣,陸先生對我所問的問題一直採取迴避策略,所以我必須使用別的方式得到你的答案。」

「就算沈傑跟你說過什麼.我都沒有必要就他的回答對你說明,如果你繼續追根究柢,我可以當下這一刻把你請出我的辦公室。」他的態度開始改變,表情變得深沉不可預測。

「那麼我就會引述第三者所言,將未經當事人證實的消息來源.原封不動地登錄在文章中。

「你在威脅我

「我希望陸先生給自己機會解釋,甚至反駁沈先生的敘述。」

他寒著臉

「我會根據沈先生的敘述提出問題,陸先生要把我「請」出辦公室,隨時可以這麼做。」

陸拓瞪著她,面無表情

「沈先生提到的這名女子,」直視他陰沉的雙眼,她繼續往下說:「這名女子,也是陸先生的學妹——」

「她在大學念書的時候,就與陸先生交往。」

秀賢繼續往下說:「沈先生同時提到陸先生與這名女子的關係。」她看著陸拓,然後一字一句地問:「根據沈先生描述,這名女子曾經為陸先生拿過孩子——」

「夠了!」陸拓站起來,他冷峻的臉孔異常嚴厲。「現在你立刻離開我的辦公室!」

秀賢抬頭看著他然後慢慢站起來。「如果陸先生還沒有準備好改天訪問也可以。」她異常冷靜,清瑩的眸子直視他

陸拓眯起眼。「你實在有激怒我的本事!」

他冷笑,情緒雖控制得宜,卻明顯看得出正壓抑著強烈的怒意,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獅。「不管是為了你的鬼訪問、還是其它原因,在激怒我這點你的確很成功!但是有關這次的訪問,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徹底失敗了!」話說完,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秀賢倒吸了口氣!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拉扯著,強行拖到門口,然後把她用力甩出門外

大門隨後轟然關上。

秀賢愣在門口,沒料到他的反應會突然變得如此激烈,她一時之問無法響應,因此呆在他的門口……

陸拓立刻打電話給秘書。「馬上找保全上來把常小姐「請」出去,現在!」

然後,他用力摔掉話筒

出版社的酒會非常成功,現場冠蓋雲集,來祝賀的賓客都是當前政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秀賢,來這邊!」亞玟朝站在門口的秀賢用力揮手。

秀賢走到她身邊,低聲對她說:「叫我常秀別叫我的名字。」

「噢,對不起.我忘了。」亞玟不好意患地傻笑。「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都叫你的名字,都忘了在公開場合應該叫你的筆名。何況今天是出版社的活動。」

秀賢笑著提醒她。「等一下千萬不要再忘了。」。

「知道,我記住了。」亞玟回答同時,四顧看了一眼。「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我發現有很多人在注意你。」

「大概是之前新書發表會的時候,我曾經出席簽名,所以有一些人認得我。」

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有很多男人在注意秀賢微微睜大眼。

「你今天很漂亮!」亞玟笑眯眯地說

「真的嗎?」秀賢笑了笑。「我覺得他們只是欣賞我身上這件衣服而已!這件洋裝,是國內知名設計師溫慶珠老師的作品。這件衣服的剪裁很大方,設計有時尚感。困為使用蠶絲布料所以非常飄逸舒適,配飾的珠煉也很迷人。大家會多看我兩眼,只是因為懂得欣賞我身上這套服裝而已。」

「才不是這樣!溫慶珠老師的作品是很出色沒錯,可是大家會注意你,最重要的是,你穿洋裝真的很好看!而且長發放下來的樣子也好迷人喔!」亞玟撇撇嘴,笑著說:「老師的衣服雖然很美,但是也要穿衣服的人美,才能襯托出服裝的質感啊!不但這樣,而且還要穿衣服的人身材好才行,不然服裝設計師幹嘛都找模特兒走台步找我去也可以啊!」

秀賢笑出來,她白了亞玟一眼。「真是輸給你了——」

亞玟跟著開心地笑出來,今天晚上她的心情好像還不錯,似乎已經忘了前兩天令她傷心的事。

「啊,主編在對我們招手了!」她突然對秀賢說.然後就拉著秀賢的手擠進人群里。

雜誌社總編輯正站在書籍出版部的主編身邊他跟秀賢笑了笑。「常小姐,您也來了!」總編輯笑唁唁地跟秀賢打招呼。

「是,總編輯您好。」

「您好、您好!」總編輯非常有禮貌。

看總編輯一副絲毫不敢怠慢的樣子,一旁的亞玟和主編都倥了眼

「等一下您要跟我過去見總經理,昨天總經理還說,酒會上一定要見到你,當面向您致意。」

總編輯說。

「這怎麼敢當.我只是一個小作者而已,總經理不必這麼客氣。」

「應該的!您是一位知名作家,您所創作的每一本書都非常暢銷,不但得到書評家相當良好的評價,還有廣大的讀者群支持,為我們出版公司的寫實小說系列樹立了非常好的口碑!」

秀賢看了亞玟和主編一眼,然後抿嘴一笑。

因為她們兩個人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輪流看著秀賢和總編輯。

亞玟和主編從來沒看過雜誌社的總編輯.這樣誇獎過作家.所以才會這麼驚訝「總編輯您太誇獎了,不如您先帶我到總經理面前,應該讓我先跟總經理致意,這樣才對。」

「常小姐實在太明理了!」總編輯非常高興「那就請跟我往這邊走,剛才我還看到總經理在另一頭,正在跟貴賓聊天!」他立刻帶頭往人群里走。

秀賢回頭對亞玟說:「我跟總編輯走了!」

「噢,你去吧!」亞玟笑眯眯地說秀賢跟主編點點頭主編也笑眯眯地……

「幹嘛?總編輯以前不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嗎?他覺得我們書籍出版部的編輯和作家都很迂腐的不是嗎?怎麼今天好像轉性了?」秀賢與總編輯兩人走後,亞玟把聲音壓得很低問主編。

主編也一臉迷惑的樣子。「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她比亞玟了解總編輯,所以比亞玟還疑惑

亞玟搖搖頭,只覺得不可思議。「該不會是看常秀漂亮,所以心動了?」

「你不要亂說!」主編睜大眼睛,趕緊吆喝她。「總編輯都五十多歲了,怎麼可能!而且今天有很多雜誌社的人會來,你說話小心一點。」

「好啦,我知道了!」亞玟嘴裡這麼回答還是忍不住叨念:「五十多歲也不是不可能啊男人年紀越大,色心才越重……」

主編翻翻白眼,乾脆走開,耳不聽為凈

秀賢沒想到,現在跟總經理在一起說話的人正是陸拓。

看到陸拓,總編輯也愣住了,他一副尷尬的模樣,但還是幫總經理吳麗雲介紹秀賢。

原來你就是作家常秀,沒想到本人這麼漂亮!從剛才你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你了。」吳麗雲是一位年近五十歲的成功女性,非常精明能幹的模樣。

「謝謝誇獎。」秀賢謙虛地說

陸拓的目光落在秀賢身上,他從頭將她打量到腳,像是故意也像是挑釁,他深沉的眼眸中揉入許多晦暗交織的複雜光芒,嘴角邊卻又隱浮一絲若有似無的晦澀笑容…——

他專註地盯著秀賢,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噢,這位是拓樸營造公司的陸拓先生,青年才俊,非常年輕有為,現在他在媒體的知名度非常大,所以我想常小姐一定知道陸先生!」吳麗雲禮貌性地為秀賢介紹:

「是,目前我正在為陸先生做一個特別的專訪。」她終於望向陸拓,望進他深沉的雙眸。

是嗎?」吳麗雲有點驚訝。「常作家也願意寫採訪稿?那麼我相信,以常作家優秀的筆力和文思,由你來執筆撰寫專訪,一定非常令人期待!」

「謝謝。」秀賢淡淡地微笑回答

方常作家的氣質真好,作家的氣質都跟你樣好嗎?」吳麗雲誇道。

「古時候的人說多讀書就不會面目可惜,這話非常有道理。另外我還覺得,一個人只要具備獨立思想,就可以慢慢培養成氣質。像總經理身上也有獨特的氣質,一議人一見就覺得,您是一位非常聰明、有見地,具備優秀專業素養的成功女性。」

「噢,真的嗎?聽到你的誇獎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因為不瞞你說,我自己也是這幺認為的喔!」吳麗雲自我調侃后開懷地大笑,然後熱絡、主動地握住秀賢的手。「你是作家一定有獨到的眼光,以後你一定要多給我推薦一些國內外知名作家的作品,身為出版集團的一份子,雖然做的是行政業務方面的工作,我也要多閱讀一些不同面向的出版作品,充實知識培養氣質才行。」

看到吳麗雲喜歡秀賢,總編輯更是杵在一旁陪笑。

「好,有機會也請總經理多指教,您的人生閱歷豐富.必定有許多我需要學習的地方。」

「好、好!」吳麗雲笑嘻嘻地非常高興

「常小姐的小說確實很出色,不過可能就是因為做為一名創作人的常秀小姐實在太出色了,所以在我看來,常小姐並不適合做一名記者。」

陸拓突然開口說話。

陸拓的話,一議周遭氣氛突然疆住。

只有秀賢臉上的笑容沒變,她平靜地對他說陸先生的話好像還沒說完?」

陸拓咧開嘴。「做一名採訪記者,跟做一名作家並不一樣,作家需要的是想象力,有時候還要將自己的感情融入其中,作品才會有生命力。

但是做為一名記者,在採訪的過程中過度想象事件情節,任其憑空發展,或者過度投入其中,其至妨礙到受訪者的私生活,就會成為作家想成為記者,最大的問題癥結與毛病。」他的語調雖然平靜和緩,措詞卻十分犀利,並且充滿暗示與批判。

氣氛一時緊張起來,總編輯的神色顯得很不安,總經理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報導如果沒有人性,那麼這篇報導就不叫專訪,而是一篇新聞採訪事件。」秀賢回答的時候,甚至露出笑容。「相信陸先生本人也不會希望,關於您的專訪.是以新聞事件的方式呈現。

像這種太過於直接的方式,有時候對當事人並沒有好處,反而容易蒙蔽真相,因為社會大眾總是比較容易被直接、激烈的新聞事件影響,而不會去深思事件的內在涵義,這就像真理右時候並不能靠畫面來彰顯,而必須越辯越明,是一樣的道理。如果法律只靠目擊就不需要法官與辯護律師法理之外還有人情。平衡報導不僅保有人性協調還可以緩和新聞衝突,並沒有什麼不好。」她的話說得很隱晦,卻字字句句直指他們衝突的中心

陸拓冷笑一聲,對著秀賢輕搖食指,看來充滿自信而且冷靜。「我從未說過人性化的報導不好,請常小姐不要任憑想象發揮,模糊焦點。」

吳一麗雲看了秀賢一眼,神態自若,似打算袖手旁觀,看秀賢如何應付

「身為一名作家情感豐富是天賦,」陸拓往下繼續說:「但是想要拿捏感性與理性,卻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一個人的感情和理性如果可以隨時收放自如.那幺這世界就不再需要一名作家!因為曾經有一名作家告訴過我,人類的原罪就是管不住感性與理性,不能適切地釋放或呈現兩者其一,因為如此才需要藝術家與藝術作品因為藝術家所創造的,內蘊豐富人性情感的作品正是人類原罪的極致表現。倘若人類能正確地切換感性與理性,那麼作家與作品的存在就像一篇瑣碎的嘮叨,沒有任何創作價值。再如果,也許常秀小姐優於常人,能夠準確切換你自身內在的感性與理性的衝突,那麼相對的,也就不能充分體會像我們這類凡人混亂的情感,如此必定不能寫出好的「人性化」的作品。巴為感性與理性非是即否,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他眯起眼,以秀賢曾經說過的話來反駁她,甚至面帶笑容。

「就因為常秀小姐是一名優秀的作家,必定充分體解常人的情感.才能寫出感動人心的作品,所以常秀小姐本人一定情感豐富,恐怕不能適時地割捨感性,純粹地並且不夾雜感性地,運作做為一名記者所需要的理性。」

「陸先生純粹站在機械觀點,分析得有條有理。」秀賢直視著他,收起笑容,小心應對。

「不過陸先生不是作家,恐怕不明白文字微細奧妙的用處。實際上,某些看似理性的文字只是純粹的條理堆砌,就像數學公式一樣,如果沒有在實際運用的商品製作過程中被採用就失去意義,反而是空泛的存在,因為數學公式對日常人的日常生活一點用處都沒有。相反的,美好的宗教信仰例如佛教,教導如何啟發人性光明與向善美德宗教看似空泛,卻對人類的日常生活起了無限的作用!由此可知好的信仰不僅止感性而且是絕對的理性,因為能生起作用的信仰與物質就是力量與能量.就人類目前的知識發展,力量與能量已經能夠使用公式計算,因此信仰本身是屬於理性的存在。」

「既然宗教也能成為理性,所以感性與理性實際上,並不是純粹而且絕對的存在。」他輕易反駁她。「如此一來就有灰色地帶,既然有灰色地帶,就有值得判別是非之處,法官與律師的存在,正是為了解決黑暗。但是專業需要時間與環境鍛煉,作家畢竟易受情感因素左右,長期倚靠感性創作,理性訓練不足就不能充分客觀。」他再次藉話反駁她。

直視陸拓犀利的雙眼,秀賢咧開嘴笑。「所以,陸先生需要的是律師、法官還是警察?因為能嚴肅採證,然後正確呈現的只有這三種職業的人。」

陸拓眯起眼。「除了這三種職業之外,其它的職業人都可以勝任,只有作家完全不適任採訪工作。」他糾正她的結論。

「聽起來,陸先生顯然對作家有偏見?」她挑起屆。

「我的意見完全是客觀辯論的結果,沒有任何偏見。」他沉著臉答。

兩人不斷針鋒相對,聽得總編輯一愣一愣地杵在一旁半個字都插不上。

可是總經理卻聽得興緻勃勃。「唉呀,你們兩個人真的都好有學問,都好會說話,看起來真是郎才女貌!」吳麗雲笑眯眯地調侃,試圖疏解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但緊接著她卻突然壓低聲音說:「不過,陸先生,我好像看到您的未婚妻沈竹芳小姐來了!啊,沈小姐一路走過來,模樣很著急,好像急著找人……我看應該是在找您的樣子!唉呀,我覺得陸先生您只顧著跟我們的常作家說話,好像太冷落您那位美麗的未婚妻子了!l陸拓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總經理身上

他笑了笑,神態回復自若與瀟洒。「很抱歉因為常小姐的口才非常好,所以我也想把自己想說的話,一次說清楚。」他對總經理說。

「噢,這是當然的,陸先生想說什麼就應該說什麼,這就是男性的魄力!不過我也相信,我們的常小姐有能力應對。」吳麗雲笑著答,她話中右話。

陸拓抿嘴一笑,不置可否。「常小姐,希望下次再見到你,是在你的新書發表會上。」他沖著她低笑。「相信常小姐新書出版的時候,應該會寄一張邀請函給我?」

秀賢瞪著他。「當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兩人始終針鋒相對沈竹芳終於看到陸拓,她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陸拓與秀賢腰視著對方的畫面。「你怎麼在這裡?我一直在找你!」她自然地伸手挽住陸拓的手臂,同時好奇地打量著秀賢。

「我已經給足總經理面子,我們可以走了。

他對總經理一笑,態度顯得囂張地說。

總經理雖然被調侃了,但也只能陪笑,因為陸拓是董事長親自邀請來的貴客。

「常小姐,」轉身離開之前,陸拓突然對她說:「不知道為什麼,你,一讓我想起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一個很特殊的女人。」

秀賢面無表情地回視他。「陸先生認錯人了吧?」冷淡而且冷靜地答。

陸拓瞪著她。「對,」等了半晌,沈竹芳不耐煩地輕扯他的手臂,陸拓才回答。「你的確不可能是她。」他說。

然後陸拓就與沈竹芳一起離開君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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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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