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二弟媳其實是可憐人。」她低聲道。
「只怪妒恨朦蔽她的心眼。」余孟仁說。
這時代的男人啊!自己三妻四妾,卻怪女人妒恨……
她沉默半晌,幸好她穿過來是個寡婦,不必同其他女人爭丈夫寵愛。
氣氛沉悶了一剎那,余孟仁又開口,對俞立軒說:「俞二爺,晚上我在酒樓擺席,懇請您及俞老爺賞個臉,一道來為棠騏慶賀。」
「先謝過餘二爺盛情相邀,家父最疼愛棠騏,今日棠騏高中,他肯定高興極了,晚上我們一定到。」
正廳里幾個人又敘一會兒話,俞立軒、余孟仁便先後告辭。
但告辭不滿半時辰的俞立軒,去而復返,身後兩名小廝還抬了一隻木箱來余府。
高儀仁在正廳里看書,料想今日應該還有人會上門拜訪,她便沒回廂房。見夏荷領了俞立軒進來,她面色微訝,卻立刻收了訝色笑著起身相迎。
「二爺是不是落下什麼沒拿?」她問,一會兒見兩名小廝抬了只木箱擱下。
「原打算一早送來,但有件腰帶沒做妥,剛剛我又去一趟綉坊,總算是好了,便趕緊送過來給你。」
「這是……」她瞧著木箱。
「十二套新衣裳,六套是你的、六套是騏兒的,兩個月前,爹囑咐我讓綉坊做的,他說了等騏兒高中狀元,你們肯定需要新衣裳。」俞立軒道。
「替我們謝謝俞老爺,讓他破費了。」
「他疼愛騏兒,不過幾件衣裳罷了。」俞立軒笑了,「打開看看,布料是我挑的,不知合不合你意。」他有些緊張,這是他頭一回為女人挑衣料。
夏荷上前打開木箱子,每件衣裳都用最好的布料裁製,綉工精美更不在話下。夏荷捧出一件酒紅對襟長衫,對襟扣子由白玉打磨而成,精緻貴氣,搭上水藍錦鍛滾邊繡花紅梅,喜氣又高雅。
「夫人,晚上就穿這件吧,賀喜大少爺高中狀元郎再適合不過了。」夏荷將衣裳捧到她面前。
「確實很適合。」她摸摸玉扣,有些為難道:「二爺,這玉扣著實太過貴重。」
「是家父的意思,騏兒已是狀元郎,身分不同以往,無論是你的衣裳、祺兒的衣裳,扣子全以白玉打磨,你千萬不要拒絕家父對騏兒的疼愛。」
她猶豫片刻,若真是俞老爺對棠騏的心意,她確實不好拒絕,只能收下。
「晚上我跟棠騏再親自謝過俞老爺。」
「你要不要試試合不合身?這些衣裳是照著綉坊前年為你裁衣留存的尺寸做,騏兒今年春做了兩件新裳,他的衣裳應是合身。」俞立軒又道。
「也好,我去試試。」
「今年院子外的桃花開得不錯,我到院子轉轉,等你換好衣裳。」
「好。」她笑,「我讓春綠送壺熱茶到亭子,一早我讓人做了紅棗糕,二爺要不要也嘗嘗看?」
「正好我有些餓,一會兒得趕去城外收租,先吃點東西也好。」
高儀仁點點頭,隨夏荷去換衣裳,順道交代春綠為俞立軒送茶跟糕點。不多時,她換好新裳,在銅鏡前照了一照,笑嘆了聲。
「果然是人要衣裝,換穿新衣裳整個人明亮起來。」
「那是二爺會挑料子,這紅色正好襯夫人的白晰膚色。」
高儀仁笑笑沒再說什麼,讓夏荷往木匣子拿一支素雅的雲紋白玉簪,換下現正用著的金步搖,「我適合素雅些。」她往銅鏡照。
「夫人怎樣打扮都好看,不過大少爺眼光也忒好,這支雲紋白玉簪搭夫人這身長衫,像是一塊兒訂做的。」
「棠騏高中會元時興沖沖買給我,我一次也沒戴過,就是等今天。」她笑說。
「夫人真疼大少爺。」
「我就他這麼一個兒子,不疼他疼誰。」她哈哈笑。
「大少爺這會兒不在,夫人是想逗誰呢?讓大少爺聽到您喊他兒子,他保准要氣壞。」夏荷掩嘴笑,夫人與大少爺壓根不像母子,倒像愛吵架鬥嘴的姊弟。
高儀仁抿了抿唇,眼裡還有些許笑,「走了,別讓二爺等太久。」
「我想,再久二爺都是願意等的。」夏荷沒有心機地說。
她收起笑,瞪了眼夏荷,嚴肅道:「這種話不許在外人面前胡說!讓人誤會可不好。」
夏荷掩掩嘴,深知說錯話,趕緊低頭說:「夏荷記住了。」
主僕兩人快步入了前院,俞立軒已在亭子里喝茶賞花,見她走進亭子,俞立軒驚艷了好半晌,高儀仁向來脂粉輕抹,衣裳素雅,換上酒紅新裳,更顯她面如凝脂,眼若點漆,青眉如黛,整個人溫婉清麗。
「二爺好眼光,挑得好料子。」她坐下,拿了塊紅棗糕,見俞立軒靜默不語,才又道:「怎麼了嗎?」
「這身衣服極適合你。」俞立軒警覺失態,連忙笑道。
「一會兒二爺還要去收租吧,我方才讓春綠多備些糕點,已經打包好,讓二爺帶在路上吃。」
「多謝。我不多叨擾了。」俞立軒起身一揖,準備告辭。
她放下才晈一半的紅棗糕,起身回禮,俞立軒低頭,這剎那瞧見她耳鬢邊沾了片桃花瓣,便伸手掐下那片桃花,這幕卻撞進剛回來的余棠騏眼裡。
俞立軒將桃花瓣擱在掌心,讓高儀仁看了一眼,便將桃花瓣握在掌心,高儀仁楞了一剎,欲言又止,這時春綠從後院出來,將油紙包妥的糕點拿給俞立軒的小廝。
「我先走了。」俞立軒說著轉身,見余棠騏站在不遠處,「騏兒,你回來了。」
余棠騏臉色非常難看,遠遠望了眼兩人,什麼也沒說,甩頭往後院走。
俞立軒對他的不善早已見怪不怪,笑了笑,高儀仁一臉歉意,他揮揮手表示不在意,在她開口前先說:「無妨,小事別掛在心上。」
俞立軒走後,高儀仁往後院廂房走,以為余棠騏回房了,沒想到他站在通往後院的迴廊邊,面色沉沉低頭望著廊下魚池,死死握緊手中布匹,似是壓抑著怒氣。
「余棠騏,你太無禮了!」
「你打算怎麼樣?改嫁俞立軒嗎?」余棠騏衝口問,仍低著頭。
高儀仁怔住,「你擔心我改嫁,才對俞二爺無禮?」
「高儀仁,別告訴我你笨到看不出來俞立軒喜歡你!」
「他喜歡我跟我要不要改嫁是兩回事,我絕對不會改嫁,你不可以對俞二爺無禮。俞老爺是教你武功的師父,俞二爺算是長輩,你……」她話沒說完,只因為又被他打斷。
「你喜歡俞立軒嗎?」
他真像個固執的孩子。她嘆氣,無語。
「你是不是喜歡他?」他揚高聲音。
「我當然喜歡他,他為我們做了許多事,你的夫子、師父,若沒有他……」
「夫子是你天天上雞鳴禪寺誦經禮佛、師父是你日日冒著寒風冷雪求來的,跟俞立軒有什麼關係?」余棠騏大吼。
「我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哪裡知道誰是大儒?大儒在哪兒?又哪裡知道俞老爺幾更天晨練?余棠騏,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聖賢書不是這麼教的嗎?你的狀元郎是怎樣考到的?道理需要我說給你聽?」
「高儀仁,你真是笨!」余棠騏很氣很氣,他氣自己沒有俞立軒的身分,他氣自己沒資格光明正大跟她調情,亭子里那幕刺痛了他,全天下的男人都有資格說喜歡高儀仁、能深情萬分為她拿下桃花瓣,當著她面收緊那瓣桃花,就他沒資格!
高儀仁一把火也燒上來了,媽的!在現代被關棠騏嘲笑腦容量小,穿到大明朝遇見一個跟關棠騏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可憐,費盡心力把他養得俊帥挺拔,成了人中龍鳳,能文能武,金陵城裡未出閣的姑娘,十個有九個想嫁他!
她把他養得這樣好,結果呢!居然又被他說笨!
「對,你聰明,你厲害,你是大明朝第二個三元及第狀元郎,現在人人說你厲害、巴結你、奉承你,你可以隨意對我大吼,說我真是笨!我確實太笨,辛苦養兒子,讓他功成名就,掛記要替他找個好媳婦,拜託俞二爺幫我留心好人家的姑娘,結果呢?我得到什麼,得到一句我真是笨!」她放開了聲量。
幫他找好媳婦?他怒火中燒,理智斷線地狂吼,「我不是你兒子!也不要娶什麼媳婦!你這個笨蛋!」
他憤怒地將手中的布匹朝魚池扔去,濺起一灘水花,弄濕高儀仁的臉跟衣裳,也弄濕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