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堪夢覺怨王孫 (二)
「其實被罰抄書我也認了,可師父居然不讓我去甘淵大會,實在是不通情理!」她拿起塊紅豆糕,兇巴巴地咬了一口,「我早看出來了,師父就是嫌棄我是女的!從小到大,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的,動不動就提醒我不要心性浮躁、爭強好鬥。小七,你覺得我心性浮躁嗎?爭強好勝嗎?」
她坐起身,湊近洛堯,盯著他,「你要說實話,不許騙我。」
連那個芝蘭玉樹般清貴的男子都可以在背後出賣自己,敢問蒼天,這世上還有誰可以相信?
洛堯微垂著眼,伸手捻起青靈襟前的幾粒點心落屑,放到她手中的瓷碟上,「師姐何必自擾?師父若是嫌棄你是女子,當年根本就不會收你為徒。至於性格嘛,」他抬眼看著青靈,神情似笑非笑,「我倒覺得,師姐這樣很好。」
青靈把碟子撂在榻上,「這樣很好?你的意思是……我當真像師父說的那樣!」
洛堯回答得十分圓滑,「爭強之心,也分很多種。有迫於境況、不得已而起之,也有因為內心自卑而生之。師姐若是安於現狀,自然也不會爭強好勝。」
青靈用手托著下巴,思索著。
要說迫於境況而不得已,倒不至於。
要說自卑的話,或許,倒是有那麼一點的……
修為低、本事不夠,所以才總想贏過師兄弟,以證明自己的實力?
身為女子、又是孤兒,所以才老想著有所表現,不讓師父和同門小瞧自己?
她歪頭瞅著洛堯。
這小子明明是自己的師弟,可說起話來卻是道理一套一套的,真是大大折損自己身為師姐的威儀啊!
青靈嘆了口氣,悻悻地靠回到被褥上,「上次聽你說,你以前曾經離家出走過。乾脆我也學你,獨自出去闖蕩一番好了……」
洛堯瞥了眼被青靈一掃而空的瓷碟,勾了下嘴角,「師姐若是離家出走,恐怕撐不過兩天就會回來。」
對於離家出走這件事,青靈其實進行過認真的考慮。
師父雖然嚴厲,可自己要是真不見了,他應該還是會擔心的吧?如果離開的時間夠長,說不定還能激發出他的愧疚之情,不再追究以往的錯誤,答應讓自己參加甘淵大會?
如果不走太遠,比如,去北方的列陽國轉一轉,見識見識,也是不錯的。列陽是北方蠻夷居住的國度,想必黎鍾他們也不曾去過,如果自己去兜上一圈,回來講述起大漠豪情、北國風光,也頗能長臉……
隨著甘淵大會的臨近,崇吾上下開始變得忙碌起來,連一向清靜的棠庭附近,都時不時傳來些人員走動和搬運事物的聲響。
青靈的心,也開始像被小貓抓撓著一樣的,越來越躁動不安起來。
聽來探望她的大師兄說,最近又有幾位客人住進了月峰,有朝炎世家大族的人,也有南方諸侯國來的人。大部分參加比賽和觀禮的人,都會陸陸續續在賽前三日內趕到崇吾。
晨月是眾弟子中唯一見識上一屆盛會的人,講起有關的熱鬧場面來、繪聲繪色,讓青靈覺得愈發鬱悶。
晨月勸慰她說:「師父大概只是想懲戒你一下,慶典前,一定會放你出來。」
但青靈的直覺告訴她,這次師父將自己禁足,並不只是想懲戒一下這麼簡單。
這裡面,應該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果不其然,一直捱到了離甘淵大會只剩兩天的日子,墨阡依舊沒有發話解除青靈的禁足。
青靈坐不住了。
師父果然是冷麵冷心冷血!
她扔了筆硯,把大師兄送來的點心用油紙包好,又翻出幾件衣服,手腳麻利地裹了個包袱。
不行。
就這樣走了的話,萬一被發現了,跑不出多遠就被捉回來,不但沒法激發師父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反而會被加倍懲罰!
唔……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找師弟幫自己做個替代的傀儡人偶,以便掩飾行蹤。
崇吾之中,最擅長傀儡術的,除了二師兄正朗,就是七師弟洛堯。雖然青靈平時跟二師兄也相處得很不錯,但干這種作姦犯科的事,她覺得似乎還是找師弟更合適些……
青靈放下包袱,把四師兄留給自己的麒麟玉牌翻了出來,設了個掩蓋行蹤的禁制,出門往洛堯的住處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漸暗,一輪皎潔的圓月掛在了深藍色的天空中,熠著柔和的光芒。
迴廊上杳無人跡,想必華清宮這邊大部分的侍從,都被調去了月峰接待參會的賓客。
洛堯的新居所位於棠庭的西側,因為空置了很多年,院牆上爬滿了蔓藤植物,院內亦是草木叢生、雜亂荒蕪。可洛堯卻很喜歡這個地方,也沒有刻意除去牆上的蔓藤,反倒用靈力催生出許多薔薇花來,遠遠望去,猶如傾灑著花雨的瀑布一般,散發著馥郁甜美的花香。
院內的草木也只是簡單地修整了一下,加種上了各色的奇花名卉,又不知從何處弄來幾株高大的槭樹,儼然地佇立在院子里,頓時為其增添了幾分煙霞山林的意境。
青靈推開門,沿著花徑朝內走了幾步,便隱隱聽見有人聲傳來。
靠近屋宇的一株槭樹下,席地圍坐著三個人。
洛堯玉簪束髮、輕袍緩帶,打扮得像個富家公子,手裡執著把鈕紋銀酒壺,正往四方案上的酒杯中斟著酒。他的右側,坐著朝炎帝姬慕婧,衣著甚是精緻,髮髻間挽著支繞珠赤金的修翅玉鸞步搖簪,在燭火光下熠熠生輝。再旁邊,坐著王子慕晗,正舉杯湊到唇邊,輕聲笑語著什麼。
三人頭頂的槭樹上,墜著參差錯落的晶燈,蓮花形的燈盞中托著搖曳的燭火,宛若星流夜幕。
小七這傢伙,什麼時候跟王族子弟混得這麼熟了?居然同案而坐、把酒言歡?
青靈貓著腰走近了些,躲在一株金銀忍冬後面,探頭望了出去。
洛堯斟好酒,遞了一杯給慕婧,自己拿起另一杯,輕啜了口酒,淺笑道:「原來王子和帝姬竟是雙生子。」
慕晗說:「雖是如此,但母後生下阿婧后就因體虛而昏迷,父王只得令御醫施術暫停分娩,又將母後送至弗陽的小月池休養了三年多后,才生下的我。所以,雖然是孿生的姐弟,我卻平白比阿婧小了三歲。」
阿婧笑得嬌俏,「怎麼,你在母后腹中多待了幾年,難道還算吃虧了不成?」
她眼波流轉,掃向洛堯,「你呢?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洛堯垂目喝了口酒,「有一個妹妹。」
慕晗思索說道:「我記得聽你說過,你是梓州人。可我怎麼記不起,那邊有洛姓的家族……」
洛堯笑道:「小戶人家而已,殿下自是不曾聽過。家中祖輩乃是從洛水遷去的梓州,在洛水一帶,這個姓氏倒很尋常。」
慕晗點了點頭,「英雄莫問出處。」
相處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慕晗對洛堯的才智風度甚為折服,早已起了招攬之心。縱觀崇吾上下,弟子皆是本事高強,但作為未來儲君想要拉攏的人才,不能只是靈力高強而已,縱橫謀略的智慧、心思剔透的機敏,缺一不可。
他順勢舉起杯,笑道:「說實話,最初聽說你姓洛,我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九丘的洛氏。呵,來,敬你一杯酒,算是賠罪了。」
洛堯大大方方地舉起手中的酒杯,跟慕晗對飲了一巡。「殿下言重了。東陸境內,一提到洛姓,誰又不會聯想到九丘洛氏?」
慕晗放下酒杯,「我曾聽父王提過,九丘洛氏一族,雖有狼獸血統,卻也算不得純粹的妖族。仔細算起來,還跟上古天帝一脈有些沾親帶故。要怪只能怪他們的那位國師,太過狂傲,近千年來領著妖族偏居一隅,又連番惹出戰亂之禍,妄想顛覆東陸的種族門第之序。現在只要提到九丘洛氏,誰能不聯想到妖族、聯想到戰亂?」
洛堯低頭把玩著手裡的空杯,嘴角噙著絲笑,「門第之別,由來已久,各大氏族間的關係又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豈是那麼輕易就能撼動的?殿下說的不錯,此人確實太過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