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唐笑雨不怎麼抽煙,沒跟出去,只是斜眼望著夏雪兒那邊。原來趙嘉偉很自然地端著盤子坐在夏雪兒對面,似乎想商量什麼國家大事。夏雪兒卻不管他是誰,一如既往地,只要有男的坐在旁邊,立即起來就走。趙嘉偉愣了一愣,但自恃隊長身份,又跟了過去,嘴裡似乎還說著什麼。夏雪兒就像沒聽到一樣,一言不發地換桌子。趙嘉偉面上終於掛不住,不跟了。
唐笑雨看得心中暗爽不已。他正準備走人,瞥眼間見到巧克力帶著三個不認識的新兵談笑風生地從外面走進來,四下看了看,走到9527正在收拾的一張桌子旁坐下。
9527自從那次死機重啟后就一直不太正常,做事丟三落四,整天念叨著說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那張桌子上有幾個喝完的玻璃飲料瓶,9527抓起來扔到手推車裡,結果一不小心,一個瓶子從它手裡滑落,無巧不巧地砸中了正在口沫橫飛地和三個新兵說著什麼的巧克力腦袋上。巧克力猛然被砸,雖然由於掉落高度不高不是很疼,但自覺在小弟面前尊嚴受到損失,惱火地一拍桌子站起,喝道:「你這個傻叉機器人,幹嘛瓶子都拿不穩,掉下來砸我?」三個小弟為了湊趣,也拍著桌子大聲喝罵機器人。9527十分遲緩地說道:「對……不……起……9527……忘記了……某些……重要的東西……所以程序執行……不伶俐……」
巧克力罵道:「麻辣隔壁,拿個瓶子砸我,說聲對不起就沒事了?我要是扯掉了你的晶元,是不是也是說說那個對不起就沒事了?不行,這事沒算完,你拿瓶子砸我一下,我非打斷你一條腿不可!」
此時食堂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一幕,紛紛轉頭望去看熱鬧。唐笑雨不知怎麼的特別看了夏雪兒一眼,見她手裡正拿著一瓶紙盒牛奶吸著,冷冰冰地看著這一幕,不知喜怒。
感受到唐笑雨的目光,夏雪兒微微側頭,毫無表情地看了唐笑雨一眼,隨即又轉過頭,一言不發。
9527似乎十分惶恐,遲緩獃滯地說道:「9……5……2……7……給你看一下頭……好不好……要是……你受了傷……」
9527說話語速實在是太慢了,巧克力顯然十分不耐煩聽它說下去,直接伸手從鄰桌拿過一瓶飲料,嘩啦一下全潑在9527身軀上。9527身高3米多,巧克力夠不著它的頭,因此一瓶飲料全潑在9527的腰間,淋濕了一大片。9527一呆,巧克力和幾個小弟則放肆地哈哈大笑。
巧克力喝道:「快滾!別在這妨礙老子的視線!滾滾滾!」
唐笑雨倒抽了一口涼氣。卻見9527獃獃地轉過身,低著腦袋推著手推車緩緩邁步走開。咔咔咔的腳步聲,棒槌一般敲打在唐笑雨心上。9527原本威風無比,現在這麼呆蠢,十九還是出於唐笑雨的緣故。若是沒有唐笑雨的事情,9527不會被一個普通的人類欺負成這樣吧?
唐笑雨心下一股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抓起一把餐巾紙,騰地站起身來,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中走到9527跟前,仔細地替它擦去身軀上的飲料汁液。9527向他點了點頭,低沉地說了聲多謝。
9527多謝他,巧克力卻不多謝他。他一眼就認出了唐笑雨就是上次說他是小丁丁的,見唐笑雨出面替機器人擦自己潑上去的飲料,又一次削自己面子,不由大怒,喝道:「你小子哪來的,又來壞老子的事?」
唐笑雨嘆了口氣,心想這個巧克力真是一點也沒內涵沒深度。他和柱子在一塊混的時候,見識過的人多了,也沒怎麼把這個巧克力放在眼裡。對方雖說身形比自己胖大,但部隊里並不是可以隨便打架的地方,巧克力有勁也不見得敢使。當下他也懶得去搭理,只管擦乾淨9527身上的飲料,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巧克力見他不答話,更是火大。他四下一望,沒見到柱子在場,心下篤定,又大聲喝道:「我問你話呢,你他媽膽敢不搭理?你耳朵聾了?」抓起一個飲料瓶就向唐笑雨扔去。只聽砰地一聲,飲料瓶砸到唐笑雨旁邊一張桌子上,摔得粉碎。原來唐笑雨早就料到對方會出手,猛然一閃,閃過了瓶子攻擊。巧克力一愣,跳起來把手一揮,叫道:「幹掉他!」他手下三個跟屁蟲立即沖了上來,將唐笑雨團團圍住。
唐笑雨心下砰的一跳,隨即心想這裡是部隊訓練基地,有軍政處和憲兵管著,諒他氣焰再大也不能隨便打人。當下還是不搭理,看了一眼攔在面前的巧克力跟屁蟲,一言不發地繼續邁步。巧克力跟屁蟲瞪著眼張著雙手去攔,唐笑雨這麼走法自然不可避免地要撞到他身上,他大喝一聲,屈膝一蹲,腳尖死命蹬著地板,用盡全力去阻攔。唐笑雨默不作聲,用盡全身力氣一撞,那個跟屁蟲力氣離大力神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以靜制動沒制住,被唐笑雨撞得噔噔瞪倒退幾步,撲的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餘兩個跟屁蟲愣了一愣,隨即大叫著撲上前來扭住唐笑雨揮拳就打。唐笑雨見對方真的動手,倒也不敢繼續裝風度,身子一矮閃開來勢,砰的一拳將一人打了一個趔趄。那人氣得哇哇大叫,張開雙手直撲上來。唐笑雨正在應付另一個人的拳腳,注意不到,被他抱了個實。
巧克力見狀大喜,衝上來抬腿踹向唐笑雨肚子。唐笑雨竭盡全力將身子一扭,巧克力那一腳便踹在了抱住他的那人肚子上,只疼得那人哇哇大叫,雙手一松,唐笑雨趁勢掙脫。但此時另一個人也已攻到,一拳打在他臉上,頓時腫了起來。他又痛又怒,伸手抹了一把,一把扭住那人手臂,狠狠一拳打在那人臉上,那人哇哇大叫,卻不退縮。他一隻手被扭住,另一隻手便雨點般猛烈揍在唐笑雨胸口。唐笑雨挨了幾拳,更是憤怒,剛想回擊,身子又被巧克力抱住,跟著雙手也被另一人捉住。他拚命掙扎也沒掙開,狂怒之下,眼見正面那人又揮拳打到,將頭一偏閃開,猛然張口,死命在他手腕上咬了下去,只痛得那人殺豬般嚎叫起來。
圍觀眾人有的幸災樂禍,有的驚呼出聲,場面一時亂成一團。
正打得不可開交,門口猛然傳來一個女子的嗓音喝道:「誰敢打我的兵?」
這聲音十分清亮,正是張寧寧!
張寧寧的母老虎之名整個訓練營的新兵都知道,此話一出,全場頓時一片安靜。巧克力臉上變色,幾個跟屁蟲也慌了神,趕緊丟下唐笑雨,飛也似的逃到人群里躲起來。雖然不知道張寧寧為何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但沒人敢惹她,自然避之為妙。
張寧寧雙手推開擋路的人,大踏步走到唐笑雨身邊,瞪了他一眼,喝道:「唐笑雨!誰讓你在食堂打架的!快滾回去!罰你打沙包打到爛為止,讓你打個夠!」
唐笑雨忍著疼痛站直腰,低聲道:「長官,不是我要打架,是別人要打我……」
張寧寧瞪眼道:「哪有那麼多說的!打架就是打架!堂堂聯邦軍人,像街頭小流氓一樣打架,丟不丟臉!快滾!」
唐笑雨雖然委屈,卻不敢違拗教官,敬了一禮,默默離去。
※※※
「啊——!啊——!啊——!我打!!!」
唐笑雨咬牙切齒,發狠一般拚命擊打著面前的沙包,彷彿要把滿腔怒火全部發泄出來。在他眼裡,這彷彿不是沙包,而是皇天,是巧克力,是敵人,是……好像也沒有別的可恨的人了,他畢竟一直與人無尤,說不上有什麼死仇,這怒火不知到底沖誰來發。
柱子在旁邊看著,實在忍不住勸他:「阿雨,打累了就坐下來歇歇吧。長官也是的,別人都有休息,偏偏就不讓你休息。媽的,這沙包是給人練慣用的嗎,比石頭還硬,胖爺一拳下去,沙包不知道疼,胖爺拳頭倒被震得生疼。」
唐笑雨咬著牙不說話,繼續發狠打著沙包。眼鏡說道:「胖哥你別那麼誇張好不好,這沙包還是很柔軟的,只不過沒有沙發柔軟罷了。照我說啊,胖哥我們都有錯,當時我們就不該出去抽煙,這不,剛轉身出去,唐兄就被人欺負了。教官也是的,別人來欺負自己手下的兵,不去把那個巧克力打死,倒來處罰唐兄。這完全是助長歪風邪氣啊!」
柱子點頭道:「確實,你說這憑什麼呀?我們D絲不是人?D絲兵就該這麼受罪?不但挨了打,還被教官處罰。媽的,我秦天柱的老爸要是軍區司令,我他媽就直接把張寧寧罰去掃廁所!讓她高冷!讓她嫌貧愛富!」
眼鏡小聲道:「胖哥你別隨便上綱上線行不。怎麼說教官也是救了唐兄一命,不然唐兄早就被打得半死不活了。再說處罰唐兄,也只是處罰他不該在食堂的大庭廣眾之下打架,這完全是為了嚴肅軍紀嘛!你要知道這打架要是被軍政處抓到那可不得了,教官總不好意思說該打就打,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告訴唐兄找好地方再打,也是用心良苦嘛!」
柱子道:「嘖嘖,照你這麼一說,教官這是對我們家阿雨有意思了?不能夠啊,我們家阿雨還是嬌滴滴的處男一個,教官怎麼說也有二十七八了,難道教官想……」
「閉嘴!」唐笑雨實在聽不下去了,大聲喝止。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柱子:「你狗嘴裡吐出幾根象牙行不行?人家是教官我是新兵,都說軍令如山,教官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天經地義!今天中午的事情我確實有錯!我就該直接一手捏住一個咔擦一下擰斷他們的脖子!那樣我就不用在這裡受罰了!我就直升天堂了!」說著大吼一聲,左手狠狠攥住沙包一角,右拳向後擺到極限再狠狠猛砸過去,嘴裡同時大吼一聲。這一拳自然不可能把沙包打成什麼樣,他再吼著,跟著又是一拳,然後又一拳。
聲音已沙啞,拳頭已腫痛!
他全然不顧,只是嘶啞地吼著,一拳一拳又是一拳!
因為他真的想不通!雖說確實是打架了,但人家都打到自己臉上來了,難道還不能還手,要挨夠一頓胖揍再由軍政處制止?到得那時,豈不是自己爹媽都認不出來了?教官那麼精明的人,若是自己挨打,難道也要任由別人打夠了再找軍政處?
柱子和眼鏡不由自主嚇了一跳,發覺此刻的唐笑雨有些可怕的陌生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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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這天下午,唐笑雨被張寧寧處罰呆在露天格鬥訓練場一直打沙包不許休息,直到沙包被打爛或者自己的拳頭被打爛為止。別人訓練的時候他在打沙包,別人休息他還在打沙包,別人休息完了繼續訓練他還在咬牙切齒地打沙包,嘴裡都流出了血沫子。第16大隊的不少新兵看向唐笑雨的眼光中都帶上了同情之色,旁邊的友鄰部隊第14和第15大隊的新兵也紛紛看過來,眼光中充滿了疑惑、不解和同情。
張寧寧卻像沒看見一樣,嚴厲地督促其餘新兵打沙包練力氣,對戰訓練技巧,教導新兵們怎麼打才能猛如虎狠如狼,打到敵人毫無還手之力。新兵們在她的喝令聲中,整齊威武地喊著號子用直拳勾拳擺拳打沙包,唯獨唐笑雨嘶啞著嗓子吼叫的聲音,增添了幾分不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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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夕陽西沉,訓練結束,新兵們拖著疲乏的腳步解散去吃飯,不久之後,戰敗了留下來做俯卧撐的新兵也都走了。柱子和眼鏡好心叫唐笑雨一塊去吃飯,唐笑雨默默地搖頭不答,仍然在打沙包,只是拳頭打出去已是有氣無力。張寧寧臨走時看了他幾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他也不作聲,橫下心來專註地打沙包。既然教官的命令是打爛沙包為止,那就打下去吧,就當是鍛煉力氣。
等人都走光了的時候,唐笑雨終於支持不住,心頭一口氣泄了下來,一屁股坐倒在地直喘氣。渾身都散了架一樣,坐都坐不住,乾脆四仰八丫地攤開手腳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著天空。
他所在的地方是露天格鬥訓練場,腳下是沙地,頭頂就是天空,無遮無蔽。剛望上去的時候天空是蔚藍色的,隨著暮色漸深,逐漸變成橙色、褐色,最後變成黑藍色,星星漸漸閃現,在天幕之上閃閃發亮。
新兵們沒有來,教官也沒有來,也許,今晚是軍事理論課吧?
他忽然發覺,好像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仰望過夜空,為生活奔波,為遊戲沉迷,到哪都是急匆匆而過,連四周的風景都很少去關注,更別說頭頂之上的天空。現在再一次抬頭仰望,心裡依稀有一絲久違的安寧。
或許,是想起了小時候那個仰望星空的年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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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人徑直向他走來。他正獃獃出神,對腳步聲充耳不聞。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他身邊停下。一陣似蘭似麝的幽香在夜幕中浮動,令人心神寧定,出世忘俗。來人似乎默默地看了一會唐笑雨,然後一言不發地揮拳向沙包上打去。嗤嗤兩聲,似乎是利刃劃破皮革的聲音,沙包里沙子嘩啦啦撒了一地。唐笑雨再打上一個月也未必能打爛的沙包,就這樣被她劃破。唐笑雨一驚,回過神來,一看之下不由又吃了一驚,來人身穿聯邦海軍常服,戴著船形帽,清秀冷峻,垂著一條大馬尾辮,正是夏雪兒。
她打破沙包之後,又看了一眼唐笑雨,彎腰遞給他一個食品袋。唐笑雨站了起來,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她看,直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夏雪兒怎麼會專門跑來幫他打破沙包還給他帶吃的呢?上一次夏雪兒跟他說話,還是威脅他不準說出她在醫院的亭子里偷偷哭泣,既不友好也不愉快。
夏雪兒見他不接,便一把塞在他手裡。唐笑雨便不再拒絕,默默接過。她看了一會唐笑雨,冷冷的道:「你今天打架給長官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長官為了救你,不得不去軍政處給你求情,不然你就不是在打沙包而是被關進禁閉室了。」
唐笑雨一驚:「這麼麻煩?難怪長官這麼生氣。」
夏雪兒冷冷的道:「你知道就好。長官立身很正,對我們也是煞費苦心,你就不要給她找麻煩了。這些吃的也是長官叫我帶給你的,不然我才懶得理你。」
唐笑雨低下了頭,悶聲說道:「我是可憐那個機器人……」
夏雪兒冷冷的道:「我不是說機器人不該可憐,是你做的不對。那幾個人是該打,但不應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如果是我,我就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再打,死無對證,長官就沒麻煩了。不過,你有那能耐嗎?」
唐笑雨默然。夏雪兒不再說話,轉身便走。
唐笑雨默默地看著她有些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低低地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