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危機一觸即發,身體下意識的本能反應永遠快於理性的縝密思維。
穆辭在「看見」未來的一瞬間,便立刻朝洛修斯撲了過去。
熱辣的感覺擦過頸項,帶來一陣令人心悸的疼痛。
而洛修斯剛剛站著的位置處,一顆帶著硝煙的子彈穿過了牆壁,留下焦黑的顏色。
劇烈的心跳讓穆辭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律,再一次瀕臨死亡的恐懼讓他渾身顫抖,汗濕了衣衫。
各式各樣紛亂的畫面充斥了他的識海,讓他頭痛欲裂,而最後停留的地方卻是一雙充滿陰蟄的眼,和帶著老繭緊扣扳機的食指。
「走……」無力的氣聲自虛弱的喉嚨中發出,剛剛子彈破空的嗡鳴依舊還在耳邊徘徊。穆辭緊緊拉住洛修斯的衣襟,因緊張而青白的指節有著一種誘惑的脆弱。
洛修斯見狀,連忙將人打橫抱起,不多問一句,第一時間閃進最隱蔽的角落裡。
而始終守在門外的侍從此刻也推門進來。
「公爵大人!」侍從的臉色十分不好,誰能想到,眼皮子底下居然會發生這種錯漏。
「先離開!」洛修斯打斷他的未盡之言,將懷中已經意識模糊的穆辭抱得更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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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歐式大床,是中世紀貴族最為欣賞的維多利亞宮廷風格。純白的木質床架,自頂端垂下半透明的飄紗。而四根床柱,借用繁複的筆法,將細膩的圖景勾勒其上,隨意一看,都能找到出處和典故。
在大床的正中央,躺著一個纖細的少年。
蒼白的肌膚是毫無血色的透明,脆弱而易碎。可卷翹的睫毛卻固執的在他閉緊的狹長鳳眼上,覆上一片深深淺淺的陰影,勾著人伸手去觸碰撫摸。
洛修斯走到床邊,將細珠簾輕輕挽起。
光潔通透的銀水晶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卻無法驅散房中的靜默,反而愈發將那種壓抑的沉寂凸顯出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遇險,但卻是第一次如此心有餘悸。
在被穆辭撲倒的一剎那,洛修斯的心臟也好似跟著一併跳停。
而穆辭脖子上的傷口更是讓他的靈魂都猶如被烈火灼熱,苦痛不堪。
這是一種極其奇妙的感覺,讓洛修斯一時間也無法判斷這到底原因為何。
修長有力的食指隔空撫上覆著優美頸項的紗布,但卻遲遲不敢落下。看著穆辭因無血色而呈淡粉色的唇,洛修斯沉默半晌,開口對身邊的侍從吩咐:「除了和高家有關的兩個人,剩餘的在明天零點之前,全部處理乾淨。」
「是。」侍從連忙應下,立刻轉身離開卧室。
而獨自留在卧室的洛修斯,卻動作輕柔的將穆辭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可他的眼中,卻是同溫柔動作截然不同的冰冷和森寒。
有些人的手太長,是該好好處理清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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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高家的曹雅茵還尚且無法安然入睡。
現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穆辭還沒有回家,而晚間的新聞快報也播放了Rosebush咖啡廳的意外槍擊案件。
縱使播報員語言不詳,甚至連具體損失都沒有提起,但曹雅茵心裡明白,出事的時候,穆辭就在那裡!
種種跡象都讓她斷定穆辭已經不在人世,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種無法言說的不安卻始終籠罩在她的心間。
不會有事,以那個人的手段定然是算無遺策。
曹雅茵深吸一口氣,在心中不斷的勸說著自己。
她堅信,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所有一切的隱患和危險就會盡數消失,而她也會徹底脫掉代理的名頭,成為名副其實的高家主母!
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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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穆辭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甜蜜的巧克力醬夾雜著榛果的濃香,只是聞著,就能足夠引起人的食慾。
動了動手指,穆辭的頭還有些隱隱作痛。他剛打算坐起身,一塊溫熱的毛巾便恰到好處的覆在他的額頭上。
「別動。」
不出所料,是洛修斯。
看得出來,他似乎一夜沒睡。雖然依舊是一副優雅至極的模樣,可眼下的青黑和比往日更加低沉的嗓音都暗示了他有些疲憊。
穆辭沒有推脫,安靜的享受洛修斯的服侍。
很快,洗漱完畢,在一旁守候許久的大夫連忙上前,為穆辭換藥,順便做一個細緻的全身檢查。再反覆詢問,確定穆辭沒事之後,洛修斯才允許大夫暫時離開。
房間里只留下他們兩人,穆辭整理下衣角坐在桌邊,主動打開話題:「雖然你可能很累,但我想,早餐之前,咱們還是應該完成之前未開始的談話。」
「好。」洛修斯點頭,並坐在他對面的藤椅上。
「先是昨天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已經完全料理,我這邊的敵人已經全部清洗乾淨,至於高家那邊,我打算留下了給你。」
「謝謝。」沒有詢問具體姓名,穆辭問出了他困惑許久的第二個問題:「那你為什麼要來華國?」
「這個解釋起來有些麻煩。」從一旁書架上的木盒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羊皮紙,洛修斯將它遞給穆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這個應該可以解釋大半。這是高家祖輩和薩麥菲爾家族簽下的婚契,如果兩個家族的後人到了適合婚配的年齡,並沒有合適的對象,便結為伴侶。我關注你的主要原因也因此而來。」
昏黃的羊皮紙,邊緣光滑,沒有一絲毛邊的存在。縱使歷經數百年的傳承,也依舊柔韌如往昔。
拉開綁著的小牛筋,穆辭細緻的看著上面的內容。
飄逸的墨筆行書和華麗的宮廷花體字分別用漢語和英文記下了同樣的悲傷。
中世紀的英國,在煙雨和陰霾覆蓋下的倫敦。
就像所有傳奇故事開始那樣,為了逃離家族聯姻而偷跑出來的公爵家小姐,碰上來自華國的留學少年。
一個純真優雅,依舊信仰著少女的夢境。一個俊秀乾淨,有著文人風韻的傲骨錚錚。
這樣格格不入的兩個人,在這座繁華浪漫的都市相遇、相知進而相愛,發乎於情而止乎於禮。
可再純潔的愛情,被物質沾染了之後都會變得複雜。
而在倫敦迷亂的大背景下,他們的苦苦掙扎也不過是蚍蜉螻蟻,毫無抵抗之力。
欲丨望的墮落,迷離的浮華,俗世的市儈,還有□□的穢丨亂。
苦澀的分離終於到來。
公爵小姐再次穿上潔白羽紗縫製的長裙,而華國少年也捨棄了身上的清雅墨香。
他們留下一紙契約,如若二十年後,你未娶,我未嫁,便再續前緣。如若已經成家,那就將緣分留給後輩。
薄薄的羊皮紙上承載了太多的過往,穆辭甚至可以體會到他們在寫下約定分手時的徹骨哀傷。
「那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履行約定?」穆辭尚且無法從那種激烈的情緒中掙脫,眼神也帶著些水汽和迷離。
洛修斯定定的看了他一會,極力的控制住伸手去撫摸穆辭眼角的舉措:「因為之後薩麥菲爾家族就被卷進了一場皇室內鬥,幾經波折,差點泯滅。而高家人也返回華國,開始創業。因此便是擱置數年。直到十三年前,你的爺爺聯繫我的父親,我們才知道高家的存在。」
「原來如此。」一直低頭擺弄著寫著婚契羊皮紙的穆辭,安靜的抬頭看向的洛修斯:「那你如今找上我的目的是什麼?」
「履行婚約。我可以向你承諾,如契約所述,你若答應,整個薩麥菲爾家族便會是你手中的劍,可以達成任何你想要的願望。」
「不,我拒絕。」穆辭的回答簡短而有力。
「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我不相信。歷史上有無數的著名騎士,最後卻可笑地死在自己的劍下。倘若薩麥菲爾家族是我手裡的劍,我卻無法掌握,最後受傷的只會是我自己。」穆辭的語氣很淡,微微上挑的眼角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嘲諷。
「你想掌控,又不願意自己受傷?」
「對的,我只想選擇一個合適的盟友,而不是把自己變成別人手中的狗。」勾起唇角,穆辭的笑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薄涼:「薩麥菲爾家族代表了什麼樣的權勢,誰都清楚。若是這紙婚約有效,那麼當年穆康的拙劣計謀根本不會成功。十三年前,不論是您亦或是當時的老公爵,都對此不屑一顧。那麼現在您讓我如何可以相信所謂的誠意?漂亮場面話可以都放在一邊暫且不談,請開出您的具體條件。」
「如果說,我喜歡你呢?」洛修斯站到穆辭身前,在室內柔和的燈光下,屈膝半跪,握住他瓷白如玉的指尖:「我,洛修斯·夏奈·薩麥菲爾,以此名向穆辭宣誓。有生之年,你都將是我唯一的伴侶,如有背叛傷害,願以靈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脫,家族榮耀墮落作為代價,洗清我的罪惡。」
洛修斯的聲線低沉而華麗,當他用這種調子傾訴時,蘊藏在其中的虔誠的深情足以讓任何人為之瘋狂。
但其中,不包括穆辭。
纖長手指一點一點從洛修斯的手中抽出,清雅的眉目間也漸漸染上了冷意。
這次,他沒有主動避開洛修斯的位置,而是居高臨下的站在他面前,仔細審視:「薩麥菲爾公爵大人,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我很認真。」洛修斯臉上一貫的溫柔笑意慢慢的收斂,而碧色的眼瞳中,那種勢在必得的認真和強勢卻慢慢的暈染開來。縱然此時此刻,他如同一個忠心的奴僕,拜倒在主人的腳下,可那種掌控一切的氣勢依舊不減,讓人不得不在他面前收斂鋒芒。
穆辭沉默不語,盯著他的眼卻愈發幽深:「兩面之緣,兩次宣誓。您不覺得感情來的太過突然?」
「並不。」洛修斯搖頭:「但如果這樣的感情讓你覺得突兀,或許你可以當做田螺姑娘的報恩。」
指了指穆辭頸子上的傷,洛修斯的語氣意有所指。
「哦?」不置可否的發出一聲語氣詞,穆辭的神色變得愈發嘲諷。
他走了一步靠近洛修斯,仔細的打量他。
俊美的五官,銘刻自骨子裡的尊貴優雅,再加上貴族大公爵的身份以及手中足以撼動整個歐洲經濟脈絡的權利。
容貌,氣度和絕對強悍的能力,這些因素,成就了一個完美到無懈可擊的薩麥菲爾大公。可同時也預示著這個人男人身上隱藏的絕對的危險。
看著他衣領上精緻的金線綉紋,一邊是繁複華麗的薔薇與劍的家族徽記,而另一邊卻是聖潔瑰麗的教義聖匙,穆辭嘗試著詢問:「你是清教徒?」
「薩麥菲爾家族都是。」
「呵。」穆辭突然笑出聲來,饒有興緻的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好似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寬容,嚴謹,貞潔,憐憫是清教徒的一生都必須追尋的奧義,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偉大的洛修斯·薩麥菲爾公爵大人實際上是個連初吻都沒送出去的老處男?」
「……」
紅艷的薄唇在眼前開合,露出誘人的舌尖。
近在咫尺的氣息,也因太過微小的距離而顯得十分曖昧。
狹長昳麗的丹鳳眼清凌而乾淨,可上挑的眼角卻微微帶著晨起的粉色,反而愈發誘人。
這樣的穆辭,讓洛修斯的眼神變得越發幽深,蟄伏在其中許久的慾望慢慢的自眸底顯現出來。
他的沉默,並沒有讓穆辭產生不滿,反而誤認成被言中了事實的窘迫。
伸手抬起他的下頜,穆辭彎下腰,湊在他的耳邊低低的詢問道:「清教徒一生只能有一個伴侶。所以,公爵大人是真的心悅於我?」
「……」
耳邊拂過的氣息帶著濕潤的水氣,縱然沒有親眼所見,也能想象出是怎樣的香艷。
而少年輕柔的語氣中,暗藏的鋒芒也愈發能夠引起人佔有的欲丨望,和破壞的瘋狂。
因低頭垂在臉側的墨色髮絲,好似鴉鳥的雛羽,柔軟而順滑,襯著臉上的肌膚更加瓷白,讓人不禁期待,如若染上艷色,會是怎樣的糜麗。
洛修斯下意識的用修長的手指沿著穆辭脊背向上攀爬,悄悄的扣在他的後腦之上。
察覺出他細微的動作,穆辭沒有拒絕,反而輕笑著再次詢問:「為什麼不回答?」
原本停留在洛修斯下頜的手,沿著修長的頸項慢慢劃下。修剪的十分整齊的指甲劃過敏感的喉結,觸碰到系得緊密的襯衫領口。
穆辭青澀的挑逗手法讓洛修斯的心呯呯跳個不停。從未有過的情丨欲也隨即一併迸發。
他眼瞳中的碧色變得越發明艷,而耳後也隨著染上激動的緋紅。
居高臨下的少年,眼角眉梢皆帶著驕傲的春丨意,恣意挑逗的模樣是那樣乾淨而魅惑,帶著些天真的放丨盪,讓人輕易沉迷,不可自拔。
洛修斯扣在穆辭腦後的手微微用力,好似這般就能將他從神壇上下,變為自己所有。
而穆辭卻並不配合,反而用力掙脫了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後退了兩步,躲避開來。
「您的誠意我已經看到,但可惜不能給你答案。驚擾您一晚,我也應該告辭。至於婚約的事情,我會考慮。不過洛修斯,你的中文有待改進。一個心懷不軌、只有臉能看的田螺姑娘,同想要和雞套近乎的黃鼠狼有什麼區別?」
說罷,穆辭輕笑一聲,然後拿起外套,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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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
一大清早,曹雅茵的心情就非常好。雖然那個人還沒有給她回復確切信息,但穆辭的徹夜未歸依舊讓她嗅到了成功的味道。
煙灰色的小香風外套搭配裸色及膝連衣裙,嫵媚中帶著些少女的純情,將曹雅茵的氣色襯托的特別美好,就連笑容也格外溫婉多情。
「你今天似乎特別高興?」下樓準備吃早點的穆康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嫁給你之後,我哪天不高興?」摟住穆康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印上甜蜜的一吻,曹雅茵絲毫不介意在這樣的日子對他多說一些無用的奉承。
而隨後下來的高航,在看見這一幕時,眼底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鄙夷。
沒有哪個世家主母會想曹雅茵這般不顧形象。關上門來,有多少夫妻間的私密話不能說,偏偏要秀在明面上。難怪即使同高家交好的家族女眷,也不願意和她多做來往。
然而這只是他心底的想法,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並且他用揶揄的眼神看了穆康一眼,然後才入座開始用餐。
看似溫馨的一家子就這樣開始了愉快的早餐時間,至於長桌角落中空下的穆辭的座位卻並沒有人開口提起,就好似他們都沒有發現桌上少了個人一樣。
如此這般,直到穆康和高航父子兩相繼離開家裡,也無人提出穆辭徹夜未歸的事實。
「呵,」看著穆辭空著的位置,曹雅茵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細心的拿出一個手帕,用勺子將攪好的洋蔥汁液沾染在素白色的手帕上。
等到噩耗傳來,還有一場悲傷的哭戲需要她上場。作為一個「慈母」,孩子死了,不論是不是自己親生,都值得為之一哭。
曹雅茵想著,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得意。就在這時,一把鋒利的餐刀就這樣突然出現,緊緊的壓在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