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個搞事的是魔術師
交易地點是位於橫濱郊外的一個廢棄倉庫,這裡原本是某家大型醫藥器械公司在橫濱設立的分公司,地廣人稀,租金低廉,後來在金融風暴的影響下公司所佔市場份額銳減,公司規模縮小,郊外的倉庫也就慢慢地荒廢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派雜草叢生的荒蕪景象,積年累月的青苔爬滿了潮濕的牆角,松垮的鐵門銹跡斑斑,在夕陽的映照下如同浸了血跡的宣紙,在格外寂靜的氛圍中略顯寥落。
時音一個人在這裡。車駛入樹林后,太宰留下一句「放心大膽地去做吧,我會負責支援的。」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時音越發覺得自己被坑了,雖然她很想撂攤子不幹,但是很顯然狡猾過了頭的太宰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交易的內容和亞佳里息息相關。
N的意思很清楚也很簡單,要求磨瀬榛名,也就是雪村亞佳里拒絕拍攝《雪空》,為此聯絡了亞佳里的經紀人小林早紀,在亞佳里拒拍后,就會釋放亞佳里。
手足無措的早紀在接到通知后想起了亞佳里的囑咐,撥打了時音的號碼,將N的要求全盤托出,由於當時手機不在時音手上,電話被太宰接起,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使早紀聯繫了N后,達成了這項協議。
在N釋放磨瀬榛名的同時,磨瀬榛名親自致電《雪空》導演婉拒該劇本。為了使雙方都滿意,N和亞佳里這邊各派出一人維護交易完成。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說辭,不知道N那邊是怎樣看待這場交易的,至少港口黑手黨,或者說提出了這項交易的太宰治,完全沒有好好履行協定的意思。
被風吹雨淋的陳舊鎖鏈鬆鬆垮垮地掛在了門把手上,被鐵鏽腐蝕到彷彿一扯就斷,但時音還是將手覆了上去,對鎖鏈使用了異能力。
分崩離析的鎖鏈斷節掉落,她推開了沉重的鐵門,嗆人的煙塵撲面而來,時音用手掩住口鼻,壓低了呼吸,打量著陰暗濕冷的倉庫。眼睛漸漸地適應黑暗后,她看見牆角堆著些殘破的匣子,倉庫內部是雙層構造,專門用來儲物的房間,窗戶高掛,玻璃的窗戶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陽光透入時只剩下了黯淡晃動的剪影。
「滴滴——」
手機響起,她看向了屏幕,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沒有猶豫地接起,從手機里傳出的聲音倒是有幾分熟悉:「又見面了,小姑娘。」
是那個擄走亞佳里的魔術師。
「磨瀬榛名呢?」時音開門見山,毫不轉圜。
「當然,我們將她帶來了,我們N和政府或者港口黑手黨之流不同,很講誠信,」在故意提及「港口黑手黨」后,手機里的魔術師發出了像是嘲笑的怪異聲音,「小姑娘是一個人來的嗎?」
時音稍作思考後回答:「讓人送我到了森林附近,接下來的路就是我一個人走的了,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有!問題大著呢,」魔術師誇張地揚起了聲調,緊接著又道,「上次在事務所的時候,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小姑娘想必還沒忘吧,那個時候……你救了港口黑手黨的那隻惡犬,這是為什麼?小姑娘可以回答我嗎?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小姑娘和港口黑手黨是一夥的?我們最近和港口黑手黨在生意上有點摩擦,你是那邊的人,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刻意用著抑揚頓挫滑稽口吻的魔術師似乎已經篤信自己的判斷,只能著時音說「是」,然後將她一槍爆頭了。
雙方都布下了陷阱。
就看哪方技高一籌,先收攏網了。
「可以回答,但在那之前,」時音領悟到了這一點卻並不慌亂,鎮定自若地要求,「我要見到磨瀨。」
「OK~」突兀而清晰的腳步聲在頭頂響起,這次魔術師的聲音不是從手機,而是在現實中,擲地有聲、中氣十足地落下,「抬頭看看,小姑娘。」
不用他說,時音也已經看向了二樓。
「亞佳里……」一眼望見的,就是臉色蒼白的亞佳里,時音皺起了眉,幾不可聞地輕喚出聲。
「唔——!」黑色長捲髮的少女在看見她后,急切地上前了一步,只是嘴巴被蒙上了黑布無法言喻,眼中迫切的情感似要溢出,接著就被她身後的男人扯住了胳膊往後拽,亞佳里的雙手被繩索反綁在了身後,被猛然一拽更是重心不穩,踉蹌了一步,差點跌倒,她像是害怕地縮了縮身體,看起來楚楚可憐又膽小如鼠。
這時,時音才注意到了站在亞佳里身後的魔術師,他穿著潔白得纖塵不染的西裝,在這空曠陰森的暗室里,顯得格外得清晰和突兀,像是黑布上純白的一筆,棄掉了手機通話的魔術師直截了當地問:「見到人了,滿意了嗎?小姑娘。沒意見了的話,就安分地回答我的疑問吧,你和港口黑手黨,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完全無視掉自己那天原本打算扔下芥川不管直接逃掉的事實,時音用著理所當然的語氣,正直又嚴謹地回答,「我想你應該已經問過磨瀨桑了,我是武裝偵探社的一員,社長是位剛正不阿的人,不會與違法組織為伍,只是對於需要幫助的人進行援助,是社內的方針,就算是黑手黨,對他們做出審判的,也應該是我們國家的司法機關,而不是其他的個人或者組織,在這樣的考慮下,我沒辦法見死不救。」
少女的回答委實太過理直氣壯,耿直坦然,由始至終都是副光明磊落的明媚模樣,就連心生疑竇的魔術師也被她唬住了,遲疑間就聽得時音繼續說:「如果沒有其他的問題了,交易……可以開始了哦。」
魔術師看了眼跟前畏畏縮縮的磨瀬榛名,斟酌后扯下了蒙住她嘴巴的黑布和她手腕上的繩索,將磨瀨的手機交還給了她,又瞟了時音一眼,眼中蘊含警告:「現在聯絡你的經紀人和導演,耍花招的話——」
微微一頓,他拿出了手/槍抵在了亞佳里的腦袋上,帶上了彷彿面具般巍然不動的虛偽假笑:「磨瀨小姐拍了那麼多電影,後果想必用腳指頭都能想到吧?」
「啊……是!」亞佳里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好幾次差點按錯鍵,最後顫顫巍巍地撥出了手機,在魔術師的授意下,按下了擴音。
如計劃的那樣,亞佳里壓抑著哭腔驚慌失措地吩咐自己的經紀人在公共平台上發公文還有將身體不適拒掉《雪空》的消息透露給記者,又打了導演的電話,對方隔著手機表達了遺憾。
「我、我可以走了嗎?」等完成這一切后,亞佳里小心翼翼地詢問。
得到首肯,她慢慢地下了樓梯,朝著時音走來,背對魔術師后,亞佳里眼裡的怯懦和不安一掃而光,看起來有些陰鬱和漠無表情,而魔術師也一直沒有收起槍,槍口對準著亞佳里的後腦勺。
終於,亞佳里快走到時音的面前了。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
在時音的面前,亞佳里那張冷漠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溫暖的笑容。
正在這時,魔術師帶著扭曲的笑意,開槍了。
砰——
灼熱而明亮的強光整個庫房照得亮如白晝,那是毫無徵兆從房樑上落下來的閃光彈。刺目的白光里她聽到了魔術師的慘叫聲,同樣不適閉上眼的還有時音,用手遮擋住眼帘,她微微地睜了睜眼睛,最後還是在耀眼的光芒中被迫放棄,遲疑間聽覺卻變得無比靈敏,在察覺到有人靠近后,她下意識地垂下了手,軍刀在一瞬間出鞘,在刺中目標前被人扣住了手腕,那人的聲音清越而溫潤:「別擔心,是我,跟我來。」
連自己都沒能注意到,在認出那個聲音后,她乍然鬆了口氣,放鬆了警惕后,雙目暫時性失明的時音,與需要幫助的盲人無異,任憑太宰緊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帶離了倉庫。
脫離倉庫的那一剎,她聽見的是潮水般經過了她身側的倉促腳步聲與手裡槍械零件扣動的細微金屬音。
那種令人不適的暈眩與失明感不知過去了有多久,視野如同迅速作畫的素描,先是黑白的線條、再是大片的成色,輕輕眨眼后,連紙張的顏色也一瞬間栩栩如生了起來,終於恢復了清明,入目是黑髮少年微微垂著眼瞼,淺笑著的清雋容顏。
「眼睛已經能看見了嗎?」他溫柔輕聲。
「嗯,」時音撇開了臉,儘管她其實不太喜歡情緒外露,想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語氣的不痛快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不滿,「為什麼不提醒我?」
「誒——因為希望時音能夠多多地依賴我呀。」太宰稍稍拖長了音調,看不出真意地促狹道。
在亞佳里被戴著防護面具的港口黑手黨成員護送出來后不久,二樓的魔術師也在刺眼的強光里被黑衣人迅速地制服押解了出來,剛剛走出倉庫的時候,魔術師似乎還沒有適應過來,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眼睛不自在地虛起,半晌后,似乎終於適應了外界的柔和的明光,他陡然瞪大了眼,在對上太宰一成不變的從容微笑后,驚愕地喃喃:「我知道你……」
隨即,魔術師尖銳的目光落在了時音身上,神情扭曲地憤怒咆哮:「你剛才不是說……!」
「嗯?啊……那當然是騙人的,」時音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剛才對魔術師說過,「她和港口黑手黨無關」之類的話語,時音一臉奇怪地說,「你是黑道誒,這麼單純好騙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世界上的黑道都像這樣,國木田君應該會很高興。
「噗——」太宰忍不住輕笑出聲,時音扭頭看去,少年的口吻輕快,「那是因為,時音撒謊時太義正言辭啦,連我都差點相信了呢。」
「我也知道你,N的幹部,有魔術師之稱的異能者,」話音未落,太宰重新面向了魔術師,因為時音一直注意著他,所以才察覺到,和與她說話時漫不經心的溫柔不同,面對著敵人時,太宰的眼神要冷漠得多,如同浸著金色陽光的冰面,五光十色的瀲灧下是不見底的深海,「……麻醉劑的那件事,就拜託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吐露出來了哦。」
「可惡!你們以為我就會這樣坐以待斃嗎!開什麼玩笑!!」魔術師瞳孔如獸類般緊縮,怨毒地盯著時音,臉上扯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異能力——誒?」
笑容僵住,他吃驚地盯著她:「為什麼?為什麼我的異能……你做了什麼?!」
「唔……?」時音疑惑,她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但很顯然,魔術師剛才是想對她發動異能力,卻不知道為何失效了。
「原來如此……要說時音進倉庫后,唯一觸碰過的東西,就只有那條鎖鏈了,是在上面做了異能力的標記嗎?」率先反應過來的太宰瞟了地面被時音的異能分解的鎖鏈殘骸一眼,恍然大悟地說,「看來你的異能進行人體轉移的條件就是這個啊,不過,你還真是不走運呢……很遺憾你已經不能對時音發動異能了。」
「你做了什麼?」時音將剛才魔術師對她的質問拋給了太宰。
「等下再告訴你~」太宰朝她輕眨了下眼,賣了個關子。
時音沉默。對面的魔術師怒極反笑,聽到太宰嘀咕了一聲「不好」,時音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突兀遮擋於頭頂的是幾個廢舊的匣子,上面布滿了灰塵和蛛網,隨後箱子砸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看守著魔術師的黑衣人四散而開。
將倉庫里在質量上能傳送的東西都傳送了出來,為他的奔逃爭取時間,得到了片刻喘息的魔術師衝出了重重障礙,一把拽過了黑色長捲髮的少女:「那邊的小姑娘,如果你不想——」
「亞佳里!」根本沒聽魔術師說話,直接打斷了他的時音皺起了眉不自覺地上前了一步。
「你這傢伙,聽人說話——!」男人憤怒的聲音再度戛然,劇烈的疼痛從身體的各個部位依次傳來,被他挾持在懷裡的少女手肘擊打在了他的胸膛,迫使他重心不穩後退了兩步,在他錯愕低頭時,少女已經一記漂亮的迴旋踢將他踹飛了出去,他重重地墜落於地面,骨頭髮出了像是要散架的悲鳴,沒等他起身,魔術師就被數個槍口對準了要害。
和剛才如履薄冰的柔弱模樣截然相反,抬手撩了撩長發的磨瀬榛名,英姿颯爽地微笑著:「我可是一名演員啊,魔術師先生。」
很是突然的,魔術師忽然想起了,就算是在最危險的動作戲里,磨瀬榛名也從不用替身的業界傳聞……這樣的身手要什麼替身?!
「太好了。時音的朋友出了什麼事,我就沒辦法跟你交代啦。」太宰提起「朋友」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是聽不真切的平靜輕柔。
「……太宰君,你有點奇怪呢,」時音目不斜視,在太宰偏頭看來時,她抬腳往亞佳里的方向走去,聲音很輕,卻在擦肩而過的剎那無比清晰地傳達至了他的耳畔,「不過,謝謝。」
「咦?」像是詫異於時音突然的道謝,太宰稍稍睜大了眼,看向了她。與亞佳里交談的時音,唇角弧度難得地彎起,鍍上了瑰麗夕色的側顏溫柔而美麗。他頓了頓,神情溫潤,莞爾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