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第236章 火海 箭陣 一線生機
那些人策劃了這麼久,你覺得他會一點都不知道嗎?
周圍那炙熱的火焰燒了半天高,滾燙的熱浪一陣一陣的撲來,好像要把人都烤熟一般,可南宮的這句話卻像是一根最冷的冰刺,一下子扎進了我的身體里。
我站在那裡,一時間失去了反應。
「你,說什麼?」
就在這時,那撲騰的火焰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尖銳之聲,只見一道銀光穿過火牆朝著我們飛射而來,我還沒有來得及躲避,銀光已經擦著我的耳鬢飛了過去,割斷了一縷青絲,飄飄悠悠的落下,立刻被地上炙熱的石塊烤焦了。
是箭!
南宮震怒的睜大了眼睛,而就在這時,更多的長箭穿過火焰,朝著我們射來!
「小心!」
他大喝一聲,猛的朝我撲過來,我一下子被他撲到在地,只見幾支長箭擦著他的衣襟射了過去,甚至有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衣衫,立刻又被我們身後的火焰吞沒了。
他覆在我的身上回頭看到這一幕,一口銀牙咬得格格作響,低頭看向我時,我也睜大眼睛看著他,目光中我們幾乎已經看不到彼此,只有那撲騰的火焰彷彿已經燒到了天上,整個天空,整個大地,都是一片火紅!
好像,無處可逃一般!
感覺到我眼底沉沉的心緒,他低聲道:「別怕。」
話音剛落,又是幾聲嗖嗖的聲音,更多的長箭穿過火焰射向我們,他猛的將我一把抱住,凌空翻身一躍,躲過了那些箭。
只見長箭密如雨下,立刻在地上密密麻麻的釘了一片。
如果,是射在我身上……
我的心裡湧起了一絲恐懼,下意識的抓緊了衣袖,南宮看了我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拉著我便朝一邊下山的路走去。
可剛剛邁出一步,更多的弩箭飛射過來,他急忙閃身躲過,長箭射在了他剛才站著的地方!
好險!
我心有餘悸的看著他,一抬頭,火焰已經將我們周圍都包圍了起來,一股股熱浪襲來,炙熱的感覺烤得人全身滾燙,好像肌膚都在一寸一寸的焦灼,開裂,全身的血液都要被烤乾了一般!
那些人,他們就是用弩箭逼我們,就算有他在弓箭傷不了,我們也會被這樣的大火燒死,被濃煙嗆死!
看著這一幕,南宮俊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狠厲的表情。
不知為什麼,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卻反而比剛剛更害怕,急忙一把推開他:「南宮,你快走!」
「什麼?」
「你快走,離開這裡!」
「你胡說什麼!」他露出了勃然大怒的表情,上前一步:「跟我走!」
「帶著我你走不了,你自己一定能離開——」
我還想要說什麼,可他根本已經不再聽下去,上前一步便要來抓我的手,我咬了咬牙一把揮開他,狠狠道:「你不是想殺我的嗎?」
他一下子愣住了。
「當初在青龍大殿的時候,你就想殺我,不是嗎?」我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在朱雀的時候,還害死了南宮煜,南宮彌生,我把你們南宮世家都毀了,難道你不恨我?難道你不想殺我為他們報仇?」
他一聽到南宮煜的名字,眸色一下子變深了,整個人好像都在微微的顫抖。
我知道,他心中也有恨。
「你離開,不用管我,我就會死!」
「……」
「我和你的恩怨,就可以一筆勾銷。難道這樣不好?」
他沉默的站在我的面前,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的抬起頭,撲騰的火光照著那雙靜默的眸子,好像他不斷掙扎的靈魂一般,我聽到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行思,我的確很想殺你。」
聽到這句話,我淡淡的笑了,走到今天這一步,沒有了信任,沒有了期望,也許可以死他的手上,對我而言反倒是最好的歸宿。
可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呼吸卻是溫柔的,甚至連目光也一點一點的變柔,他最終站在我的面前,低頭看著我的眼睛,卻像是有些無奈:「可是,如果真的能殺你,當初在鬼谷,就已經殺了你了。」
我的心裡一沉:「南宮……」
話沒說完,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他緊緊的擁在懷裡,一下子騰空而起,躍起了十幾丈。
風在耳邊呼嘯,夜空一下子離我那麼近,讓我有一種蒼然無措的感覺,只能聽到他的心跳緊貼著我的身體,還有他滾燙的呼吸,吹打在耳邊——「走!」
他一聲怒吼,我這才看清,在那幽暗的山野中,還有無數的寒光在閃爍,當看到我們,那無數的光點立刻化作了數不清的寒芒,帶著雷霆之勢朝著我們射來,箭矢未到,鋒利的寒氣已經滲透了我的肌膚,讓我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而更恐懼的是,我們的腳下,已經是萬丈深淵!
南宮帶我到這座山頂上,只有一條下山的路,被大火封死,而唯一的退路,就是那懸崖峭壁,難道他是要——
我一下子想起了當初在一線峰經歷的那一夜,這一刻我和他已經飛快的往下墜落,那種失重的感覺難受得好像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一樣,他拔出長劍朝著峭壁上狠狠的刺去,只見火花四射,長劍被堅硬的山岩硬生生的戳斷!
畢竟不是月魂,沒有了那把寶劍,我們怎麼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一把丟開了劍柄,索性用手,我大吃一驚,急忙要阻止他,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手伸向堅硬的岩石拚命的想要抓住什麼,頓時磨得鮮血淋漓,數不清的鋒利的石棱從他的掌心劃過,我甚至聽到了血肉撕裂的聲音。
「南宮!」
不要這樣,你的手會被毀掉的!
我拚命的喊著他的名字,而就在這時,往下墜的身子猛的一頓,停住了!
只見他另一隻手用力的攀住了山壁上突出了一處石頭,硬生生的將我們吊在了空中,可那一下劇烈的撕扯讓他下意識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低吼,山壁上長長的一道血痕,好像連山石都為他而傷一般。
我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南宮,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像是笑了一下,可蒼白的臉上布滿了冷汗,連笑容也顯得那麼勉強:「你說呢?」
「你明明知道,我還不起的。」
正說著,他的手一鬆動,我們兩個人又往下一沉,他一咬牙幾乎將五根指頭插進了山石中,我好像聽見了血肉撕裂的聲音,心中的痛楚更甚:「我不能承諾你什麼,甚至——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你為什麼還要為了我這麼做?」
「為什麼……你讓我想想。」
他說著,慢慢的仰起頭看著頭頂被山火映紅的天空,纖長的睫羽微微顫抖著,平靜得好像不是在懸崖峭壁,而是在那一片春光當中,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的低下頭看著我,微微一笑:「情之自己,鍥而不捨百折不回。」
情之自己,鍥而不捨百折不回。
這句話是當初在龍船上我對他說過的,但在我的心中,眼中只有楚風,對於身邊的兩個男人,一個瀟洒不羈,一個冷麵冷心,我全然沒有想過他們的心裡經歷著怎樣的煎熬,當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想到這裡,我一陣哽咽。
就在這時,頭頂離我們不遠的山崖上,隱隱傳來了震動,好像有人跑了上去,一些細碎的沙石滾落下來,不一會兒在衝天的火光中,我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傳來——
「行思——!行思——!」
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因為沙啞,這樣嘶聲呼喊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蒼老凄厲,讓人心中一悸,我急忙抬起頭向上看去,可什麼也看不到。
南宮也朝上看了一眼,目光一閃:「他居然闖上來了。」
這句話說得有些冷,但卻並沒有譏誚之意,反而顯得很凝重,我下意識的看向他,只見他的臉色微沉,看著我道:「行思,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我心中一沉,只聽他又慢慢的說道:「雖然我要把你送回他身邊,但我知道,他也未必就是贏家。」
「……」
「在你面前,我們都贏不了,因為活人是鬥不過死人。」
我的睫羽微微一顫,抬眼看著他,卻見他突然又笑了一下,那笑容顯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仔細想來,似乎是我與他在東平王府初遇之時,他才有這樣的笑容,輕鬆而散漫,帶著一種如霧如露的飄渺,連他的話,也帶著那種讓人琢磨不透的飄渺。
「如果,我死了呢?」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剛要說什麼,就感覺抱著我腰肢的那隻手猛的用力往上一托,我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驚呼,整個人就被那一股強大的力量往上拋去。
這種感覺,好熟悉——好像當初在殤陽城,我也是被人這樣用力的拋出,落在了鏈橋的另一頭,而送走我的那個人……
這樣一想,我已經躍上了崖頂,兩腳一站穩我便急忙俯身一看,只見夜幕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紙鳶,朝著山崖下墜落下去。
「南宮——!」
我大喊起來,凄厲的喊聲在山崖上回想著,像是夜晚最悲慘的鬼哭,看著他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眼前,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我拚命的朝他伸著手:「南宮,南宮——」
如果,我死了呢?
他的話還在耳邊迴響著,帶著一絲戲謔和淡淡的微笑,可他做的事卻讓我又背上了最沉重的枷鎖,南宮,你是故意的嗎?你是要我這一生都背負著你的記憶,不管我走到哪裡,都忘不掉你。
就在我跪倒在山崖上,慟哭不止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個很輕,輕得好像一陣風一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行思……」
那聲音更加沙啞了,沙啞中還帶著一絲顫抖,好像害怕聲音大一點,我都會像一陣煙霧一樣被吹散,我慢慢的回過頭,淚眼朦朧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火光里,他的身上沾著血跡,衣角還帶著未熄滅的火星,臉上的面具布滿了焦灰,脖子上,手上,到處都是傷痕,站在那裡有些僵硬的看著我。
「行思……」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我,眼睛睜得很大,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每靠近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那麼虛幻,那麼不真實。
「行思……」
他終於走到我的面前,雙手輕輕的扶起我,可那不是體貼,似乎只是害怕因為觸碰而弄碎一般的恐懼,我慢慢的站起身,他看了我很久,才開口:「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看著那漆黑一片的崖底,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但也沒有再開口,只是用力將我抱進了懷裡,當貼上那具溫熱而堅實的胸膛的一瞬間,我再也忍不住淚水瘋狂的奔涌,在他的懷裡痛哭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也沒有再推開我,相反那雙手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用力的擁住我顫抖的身體,好像要把我融入他的血肉一般,當我的淚水沾濕他的衣襟時,他默默的朝著崖底看了一眼,那雙神色複雜的眼睛里所有的光芒在這一刻都歸於黯淡。
這個時候,山下大批的人涌了上來,當他們看到火光中我們的身影時,似乎都吃了一驚,但也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什麼,他們只是拚命的在救火。而當周圍的山火一點一點的被撲滅,炙熱的溫度散去,冰冷的山風又一次侵襲而來時,我慢慢的在他的懷裡失去了意識。
……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場大火最終不是被人撲滅,而是一場瓢潑大雨將我們身邊的火焰熄滅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一下就是整整三天,將整個孟京城籠罩進了一片灰濛濛的雨幕當中,從來沒有這麼大的雨,這麼陰霾的天,好像連上天都在哭泣了一般,而我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當天空一道驚雷炸響,我終於從沉沉的夢中睜開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張面具后熟悉的眸子。
當對上我的眼睛時,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道神色複雜的光,但立刻轉瞬即逝,急忙上前來俯身看著我:「你醒了。」
我看著他,還沒開口,他已經伸手抱起我綿軟的身子靠在床頭,然後坐在床邊看著我。
短短的兩天時間,卻好像經歷了許多年才會發生的滄海桑田,兩個人再次相對時,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蒼然,我有很多話想要跟他說,也看得出來他有很多話想要對我說,可我沒想到的是,他開口的第一句卻是:「玉璽拿到了嗎?」
「哐啷」一聲,大風一下子把窗戶吹開,打在窗框上發出一聲巨響,冰冷的雨絲立刻飄了進來灑在我的臉上,寒氣讓我瑟縮了一下。
他轉身去關上了窗戶,回來看著我蜷縮的樣子,急忙俯下身握著我的手:「冷嗎?」
冰冷的指尖被他握在掌心,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可我卻還是覺得冷,甚至越來越冷,他似乎也感覺到什麼不對勁,剛要說什麼,就聽見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一下子被推開了,只見玉穗兒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一臉驚恐不定的表情。
他眉頭一皺:「玉穗兒,你越來越沒規矩了。」
玉穗兒急忙跪下道:「奴婢知罪了,可是——皇上,皇上,出事了。」
「什麼事?」
玉穗兒臉色慘白的道:「您,您的母后——」
母后?!
我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凌少揚似乎也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翻身下了床,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跑去,他們急忙跟在後面,一路上那些宮女太監看著我的樣子,都像是見了鬼一樣,紛紛退開,但我已經完全顧不得這些,很快便跑到了永和宮。
永和宮的大門口已經圍滿了人,這個時候一看到我,他們立刻跪倒在地,而我一眼就看到洞開的大門裡,那一幕令我終生難忘的場景。
一道白綾,懸在樑上,一個修長而僵硬的身體被吊在下面。
那是——我的母后!
又是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我的腦子嗡了一聲,一下子什麼都聽不到,也什麼都感覺不到,好像周圍的一切都突然遠離了我,整個世界只剩下我,還有那句懸樑的屍體,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每一次跳動就是一次煎熬,可怎麼也到不了頭。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叫我,那雙熟悉的手扶著我的肩膀,但我輕輕的伸手推開了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了進去,一直走到了那屍體的下面。
她的臉色很白,白得幾乎和一身白衣,和那索命的白綾融為一體,可她的臉卻很安詳,好像並沒有死,只是短暫的睡了一覺,看著她的樣子,原本以為不會再流淚的眼睛又一次被淚水浸透,我顫抖的伸出手抓著她的衣袖,輕輕的搖晃——
「母后……」
母后,你睜開眼睛,你看看我……
我是你的女兒,我也是你的骨肉,為什麼你從來就不肯看我,從來就不關心我,難道在你的眼裡,我真的比不上他們,連讓你付出一點關心的資格都沒有嗎?
「母后……母后……」
我越搖晃她的衣袖,淚水流淌得越多,凌少揚急忙上前來抓住我的手腕制住我瀕臨瘋狂的動作:「行思,不要這樣——」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白色的東西從母后的衣袖裡落了下來,飄飄悠悠的落到地上。
是一張白絹。
上面有一些紅紅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用鮮血寫成了四個大字——
飼女如狼!
一看到這四個字,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飼女如狼?
我慢慢的俯下身撿起那白絹,鮮血寫成的字那麼紅,紅得好像一團火,刺得我眼中一陣痛,我慢慢的抬起頭看著那張平靜的安詳的臉——這就是你留給世人最後的話?這就是你在生命的盡頭,對你的女兒的評價?
飼女如狼。
呵呵,哈哈哈哈——我一下子大笑了起來,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淚瘋狂的奔涌,笑得幾乎快要窒息,站在一旁的凌少揚一見此情景,急忙伸手扶住我,大聲道:「行思!」
我看出了他眼中的恐懼,好像害怕我要發瘋一般,可是有什麼好怕的呢?這原本就是一個瘋狂的世界,這原本就是一個瘋子的天下,如果我真的發瘋了,是不是就不會痛,也不會再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瘋狂的笑聲終於在我耳邊慢慢的停息了,我扶著他抱著我的手,氣喘吁吁,最後一絲力氣也耗盡了,一下子跪倒在地。
「行思!」他急忙蹲下身想要扶起我,卻被我輕輕的撥開了他的手,我咬著牙跪直了身子,朝著母后輕輕的俯身,叩拜,淚水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立刻變冷了,整個永和宮好像變成了冰天雪地,在這裡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一絲溫暖,將來,也不會再有。
磕完三個頭,我抓著他的手慢慢的站起身,對著身後的玉穗兒道:「以國禮厚葬。」
說完這句話,我頭也不回的衝出了永和宮。
飼女如狼,這是母后留在世上的最後遺言,也是這四個字,斷絕了我和軒轅氏最後的親緣。
堂堂一國皇后被自己的女兒逼宮軟禁,最終懸樑而死,死前留下的又是這樣四個字,這留給後人的遐想太多了,甚至於許多年後,南方反對我的士紳寫下那些轟轟烈烈的檄文時,都不會忘記這如鋼刀一般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