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不捨得
聽說陶然找自己,陸喃眼睛都亮了亮,急忙放下酥餅就往裡走。
看弟弟這一臉歡喜的模樣,陸頃皺頭皺的更深了些,剛想阻止他,就被人輕輕拉住了手臂。
「頃兒。」陳氏含笑,手搭在她的手臂上,雖然沒有用一絲的力氣,但陸頃卻是掙脫不得。
父女兩人的奇怪舉動都沒能引起陸喃的注意,他自顧自的掀開布帘子就往裡走。
陸喃進來的時候陶然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情緒,看起來跟往日里並沒有什麼區別。她一看見自己進來了,就沖著他笑著伸出了手。
「你有沒有不舒服?」陸喃明顯還記得剛才的事呢,心裡頭放不下,好不容易能跟她說上話了,立馬就把這事先問了出來。
看她突然朝自己伸著手,陸喃微微紅了耳尖,還是把手塞在了她掌心裡。
陶然低頭看著他的手,聲音很輕,「沒事兒。」
湯圓手很軟和,可以用柔若無骨來形容,本來是很瘦的一雙手,卻愣是摸不著多少骨頭,捏下去就是軟乎的肉肉。
陶然壓抑住心底的苦澀,看著乖巧的坐在一旁看著她的人,輕聲說道:「你爹要帶你回家,今天就要走。」
她剛說完這句話就感覺到自己掌中的手指猛的縮了起來,連帶著坐著的他都挺直腰背,僵硬著身子看向她。
湯圓沒有問她任何話,陶然卻從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他想問卻不敢問的話。
「我不是不要你了,」陶然聲音有些沙啞,卻依舊笑著跟他說:「可你找到家人了,總該跟他們回去的。」
陸喃有些迷茫,想不想回家他不知道,但一想到要離開陶然,他就覺得心就跟被人揪住一樣,疼的不行。
陳氏讓她說些絕情的話,可陶然怎麼能捨得用那些無形的利劍來傷害軟糯的湯圓呢。一時間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陸喃能感覺到陶然情緒不太對,因為她握著自己指尖的手掌越收越緊,而她卻渾然不知。陶然嘴角雖笑著,但滿臉的苦澀,眼底沒有一絲笑意,看向他時眼中更是濃濃的不舍。
「你會跟我一起回去嗎?」陸喃試探性的小聲問她。
陶然眼睛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語氣很輕卻很堅定,「不會。」
她說完這句話后湯圓就沉默了,他沒有哭,也沒再說別的話。直到陶然主動鬆開他的手,說:「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出去吧。」
之前陶然曾經想過,如果湯圓要走卻捨不得她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事跟他說說,把他嚇唬走。然而事情真到這一地步了,她卻發現這些和自己想的都不一樣。
湯圓沉默不語,不哭不鬧,似乎更捨不得放手的人是她,而不是湯圓……
陶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彷彿熬了許久的通宵,沒能睡個好覺一樣。頭疼的很,意識卻很清醒。清醒的知道,湯圓就要走了。
出來后,陶然想了想還是跟湯圓說道:「走之前能先跟我回去一趟嗎?家裡我給你準備了東西,本來說你生辰那天給你的……」
陸喃掩在袖子里的指尖因為她的話又往手心裡陷了些,垂著頭抿著嘴輕嗯了一聲。
陳氏自然不會放心陸喃單獨跟陶然回去,本來是想自己跟著去的,卻被食為天的掌柜攔下來說話,只好讓陸頃跟著去看看。
三人一路沉默到了陶然那個小院子里。陶然也沒招呼陸頃給她燒水倒茶,而是就讓兩人坐坐,她去收拾東西。
陸頃幻視了一下屋子,的確如陶然所說那般兩人是分開住的。弟弟那間屋子裡的床褥被子什麼的,雖說不比家裡,可卻比一般的要柔軟好的多。看來這陶然對湯圓倒是真的挺好。
湯圓來的時間不長,東西卻不少。陶然給他買了許多衣物什麼的。但他馬上就是州府公子了,這些東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拿回去說不定還要被陳氏丟掉。
陶然就只是把自己給他準備的糕點零嘴什麼的全用油紙包好,給他放在包袱里。
陳氏到底是不放心這個對自己兒子有想法的人,不等陶然收拾完東西,他就擺脫了何天找到了這裡。
何天自然也跟著過來了,還把酥餅一併抱了過來。這貓剛才去后廚覓食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兩個主人都不在了,急得只撓何天的褲腿。
陶然把東西遞給湯圓,被陸頃接下后才笑著說道:「都是些吃的,你平日里喜歡糕點零嘴,我就尋思著等你生辰那天弄個糕點宴,讓你吃個夠,就藏著沒讓你知道。現在都給你帶回去路上吃吧。」
「你之前凍過,身子怕冷,來月事的時候更畏寒。所以那幾天不許喝涼的東西,也別碰涼水。」
「你那麼瘦,回去可得再多吃點。你家有錢,也不怕你吃。」
「別想我,我還有何天小柳她們呢。將來若是沒事……我會去看你的。」陶然越嘮叨心情似乎越好,最後竟還開起了玩笑,「到時候你可別再失憶,把我給忘了。」
她順手撈起酥餅,遞給他,「它那麼黏你,你就把它也帶走吧,冷的時候捂捂手也行。……走吧,下回坐馬車時抓穩點,別再掉出來了……」
陸喃安靜的看著一臉笑意的陶然,接過酥餅后就抱在懷裡,等要上馬車了,才忍不住小聲問她,「你什麼時候有空?」
陶然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去看他,她臉上的笑意一僵,險些撐不下去,袖子里攥著的拳頭緊了又緊,才迫使自己語氣輕鬆的道:「等、等等吧。」
陸喃被陳氏手拉著手塞在了馬車裡,陸頃則從懷裡掏出一袋子錢,對陶然說道:「我知道你收留照顧湯圓為的不是這個,我也並沒有想用這袋錢來侮辱你的意思。若是你要去桃州看他,還是多些盤纏的好。」
陶然接過錢袋子,從裡面只拿出五兩銀子又還給了她,在陸頃疑惑的目光中,說道:「他其實不欠我什麼。湯圓就來了一個月,吃穿用度不過這點錢,現在,還清了……」
「也好。」陸頃收回錢袋子,朝她拱拱手,「若是日.后你來桃州,我陸頃自會熱情款待。」
說完后陸頃上了馬車便開始趕車離開。
車軲轆剛動,陶然就下意識地跟著往前走了幾步,一直送到巷子口,等車行駛的快了追不上了她才停下來。
陸喃忍著不去掀窗帘,但感覺馬車越走越快才意識到再不看,他就見不著陶然了。
他勾著頭往後看,只一眼便看見陶然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身形蕭瑟,孤單無比。慢慢拉遠的距離,以及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讓陸喃覺得心就跟被人用小刀一刀一刀剜下來一塊肉一樣,血淋淋的疼。
「好孩子,不哭不哭,咱們馬上就要回家了。」陳氏一看他淚流滿面,立馬要把他摟在懷裡輕聲安撫。
而陸喃卻在他伸手的那一刻就縮到了馬車的另一邊,吃力的把陶然送給他的東西提過來,抱在懷裡,摟著酥餅,臉埋在它的身子里。不管陳氏說什麼,他都當做沒聽見一樣。
陶然一定是不得不送他走。他看得出來陶然很難受,他不能哭,至少不能當著她的面哭,不然他走後陶然一定更難受。
他知道陳氏是他爹,也知道一定是他跟陶然說了什麼,他不會討厭他,卻也不想跟他太親近。
馬車駛遠了后,陶然才卸下了所有偽裝,之前滿臉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她疲憊至極的蹲靠在巷子口,一絲走回去的力氣都沒有。
何天要來伸手撫她,卻被她擺手拒絕了,「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休息一會兒。」
這事到底是要自己想通走出來才行,何天無聲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離開。
陶然蹲了一會兒后,才起身撫著牆走回去。這條路,湯圓陪著她走了一個多月,如今又要她孤零零的走完。
家裡一切依舊,往日里生活的氣息還在,彷彿湯圓並沒有離開一樣,他只是出去了一會兒,等下就回來了。
陶然回自己的屋子裡,脫掉鞋子蒙頭就睡。她只覺得自己今天太累了,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從下午一直睡到半夜,陶然忽然醒來,猛的從床上坐起來穿著鞋子就往食為天跑。
她一口氣跑到食為天,滿頭大汗,喘息不已的看向牆角處。清冷的月光下,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地銀華月色。
陶然頹然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伸手捂住臉。
她夢見湯圓回來了,就蹲在這裡等她,
沒出正月的天氣晚上還是有些冷的,而陶然卻好似沒有感覺一樣。沒人知道她在門口坐了多久才回去,只知道第二天她跟往常一樣,在那個點又去了食為天工作。
陶然似乎跟往常一樣沒什麼區別,只是話少了些,人也顯得憔悴了不少。
但只有她在後廚做飯下意識地喊湯圓時,小柳她們才知道,陶然其實很難受,她一直都覺得湯圓還沒走。
陶然每次做了新糕點留了一塊想喊湯圓來嘗嘗的時候,才發現沒人應她。等她後知後覺的發現湯圓其實回家了后,才一個人沉默的把糕點都吃完了,然後坐在一旁一坐就是個把個時辰。
食為天里本來說書的許谷上京趕考之後,就由許小米代替她說書和唱曲。許小米雖然說的不如許谷,但好歹還可以聽,尤其是他還會唱曲。
下午來食為天聽書的人依舊不少,陶然也不回去,就自己坐在拐角里,聽許小米咿咿呀呀的唱些愛恨情仇,慢慢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何天離得老遠就看見了,從一旁拿來衣服,給她搭在身上。
陶然無論跟誰相處時似乎都若有若無的保持著距離,僅僅是跟湯圓相處時,你才能看到她的心。所以她難受的時候,眾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她。
正月十五這天,本來該是熱熱鬧鬧過節的同時給湯圓慶生,如今別說慶生了,節過的都不是多熱鬧。比如本來今天該吃湯圓的,陶然就硬是包了餃子……她們還得體諒她,不能說什麼。
白天就不多說了,晚上陸縣街上有熱鬧的燈會,何天尋思著拉陶然出去逛逛,不然總不能以後都不能吃湯圓吧,然而開口前就被她給拒絕,只好自己帶著許小米去逛燈會。
外面的街道上有多熱鬧陶然不知道,她只是自己在屋裡點燈。
正月十五有點油燈的習俗。就是蒸的饃饃中間留個窩窩,插上纏著棉花的細木棍,在窩窩裡倒上油,點著之後放在各個門口。
陶然端著油燈放在大門口后,索性就坐在了門檻上,看鄰居忙裡忙外的端燈點燈。巷子里的孩子由大人帶著來來往往的提著花燈去街上逛燈會。不用想,她也知道街上該有多熱鬧。而如今她卻沒有一絲參與和融入其中的衝動,只想就這麼坐著。
之前她總覺得熱熱鬧鬧的才是生活,如今她卻想平平靜靜的跟湯圓兩個人一起過。
陶然坐了一會兒,等門口窩窩裡的油燃完了后捧著燈就回屋了。
從湯圓前天離開起,她就沒再進過東屋,關於湯圓的什麼東西她都沒碰過。而今天,她卻端著最亮的一盞燈放進屋子裡,然後就睡在了他的那張床上。
沒了湯圓的日子的確不是人過的,心空落落像是丟了一塊不說,幹什麼還都會想著他,整日魂不守舍夜不能寐,只要自己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湯圓在食為天等她。也只有在許小米唱戲的時候,周圍都是人,她才能被吵的不想別的,閉上眼睛就睡。
陶然躺了一會兒,又從床上坐起來,趿拉著鞋子跑到自己的屋子裡把之前原主的那個包袱翻了出來,拿到東屋裡對著油燈又細細的看了幾眼那幾張銀票,心裡有了主意。
她得去把丟的那塊心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