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隨著那誦書之聲傳來,蘇清蓮臉色一變,她似乎和誰溝通了片刻,在冉姝身後忙道:「是儒門!」
「儒門?」冉姝皺起眉頭:「他們不是從不出世的嗎?」
「不,」蘇清蓮皺起眉頭:「五千年前,天道降劫,儒門也曾出世。」
和後來崛起的天劍宗、星雲門、幻音宮、合歡宮、一劍門的五大門派不同,儒門道宗禪宗三個宗門,乃依靠俗世人間信念供養形成靈脈的門派。越是在人間活躍的宗門,在修真界越不需要出世,就可以有自己得天獨厚的資源。儒門在人間為歷代君王所推崇,自漢之後長盛不衰,所以在修真界中屬於三宗之中最與世隔絕的門派。
冉姝沉吟了片刻,皺眉道:「儒門來了也無礙,我已修書給道宗禪宗。」
「道宗禪宗……會管此事嗎?」蘇清蓮有些猶豫,冉姝冷冷笑開:「如今由不得他們不幫。不拿冉焰來山河祭,修真界撐不過十年,我到要看道宗禪宗還幫不幫這個忙!」
「可是,主子那邊……」蘇清蓮露出猶豫的神色,冉姝看著廝殺著的人群,冷聲道:「若他執意幫蘇清漪,那他不是你我的主子。你不也只是為了殺蘇清漪嗎?」
聽到這話,蘇清蓮冷下臉來。
「你說的對,」她看著蘇清漪身上一次次爆出華光,將弟子震開,慢慢出聲:「我也不過,只是要殺個蘇清漪而已。」
話音剛落,蘇清蓮就撲了過去,蘇清漪看見如豹子一般的黑影撲了過來,下意識一個翻身,疾退三丈看清是蘇清蓮后,終於忍不住道:「你為什麼還活著?!」
「為什麼?」蘇清蓮笑了笑,蛇頭長鞭朝著蘇清漪急速攻來,蘇清漪一面用無道和陣法擋著周邊弟子,一面用細劍擋著蘇清蓮的長鞭,聽著對方道:「這就不是你能管的了。」
「系統!!」蘇清漪有些崩潰了,拚命叫著系統:「她怎麼活了?」
「卧槽我也在查啊!」系統激動道:「數據分析當初你就該把她殺了的啊。」
「我有個問題,」蘇清漪一面和蘇清蓮對打,一面道:「這本書,是不是個坑?」
「是……是吧。」系統有些結巴:「就差最後幾章……」
「蘇清蓮最後是個什麼角色?」蘇清漪皺著眉頭,系統道:「魔族聖女……」
「她怎麼成聖女的?必殺技是什麼?」蘇清漪眉頭越皺越深。蘇清蓮的打法是個徹徹底底的魔族,現在這些人突然跳出來有個血統她一點都不奇怪了,她好奇的是,元神都被捏碎的蘇清蓮,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系統有些快哭了:「沒說啊!書里莫雲從秦子忱那裡知道是她殺了蘇清漪,就將她休棄,然後她就被謝寒潭撿到,從此發誓要滅天劍宗殺莫雲和秦子忱,後來就一路突破,很逆天的成長起來了……」
「她會死嗎?」蘇清漪看著蘇清蓮越來越快的動作,同時觀察著冉姝。
「她早該死了!」系統大喊,蘇清漪知道,這系統沒用了。
冉姝一直不動,她似乎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靜靜關注著蘇清蓮和蘇清漪。蘇清漪知道,她是在等待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她暗暗防著冉姝,蘇清蓮看出了她的意圖,朝著冉姝道:「冉姝你等什麼,我們兩個一起上!」
冉姝淡淡看了蘇清蓮一眼,彷彿是並不打算答應她的邀請。蘇清漪故意露出舒了口氣的表情,也就是那一刻,冉姝動了!
一個陣法突然出現在蘇清漪腳下,可見準備已久。好在蘇清漪也早已做了準備,手中另一個陣法剛撞上去!冉姝也就是那刻突然衝進了戰局!
蘇清漪同時對著兩個高階修士和無數普通弟子,饒是高出一個大境界,也不免有些吃力,勉力打了片刻,地面開始抖動起來!
蘇清漪回頭,看見寒潭泉水翻滾起來,原是秦子忱修復識海要完成了!
凝華一看這架勢,原先還讓著軒華,開始不要命朝著秦子忱撲了過去,軒華被她震開,凝光劍劃過自己手掌,血滴落在結界之上,她周身華光暴漲,朝著結界一劍劈了下去!蘇清漪目呲欲裂,大吼出聲,什麼都再顧不得就朝著寒潭中間的男人撲了過去。
蘇清蓮的長鞭、冉姝的陣法同時打倒蘇清漪身上,巨大的力道將她擊向秦子忱,她一把抱住秦子忱,感覺渡劫期修士劍氣鋪面直衝而來,然而也就是這瞬間另一道華光猛地沖了而來,將蘇秦二人護在華光之內。隨後只聽一聲鳳吟,天空之上憑空出現一個傳送陣法,一個個手握摺扇的白衣修士瞬間翻身來到蘇清漪身前,身形一轉,手中摺扇「唰」的打開,便連成一道光牆,將那些從聖山下衝上的弟子都攔在了光牆之外。
蘇清漪抱著還緊閉著眼睛的秦子忱,有些茫然抬頭,便看見一個個羽冠白袍的修士手中摺扇翻飛,帶著一道道華光朝著人群而去。
這些華光都帶著金色聖潔之氣,溫和儒雅。
蘇清漪下意識轉向身後,便見身後雜草從中,一個身披鶴氅、肩上站著一隻鳳凰的俊美男子手中張合著摺扇,滿臉冷漠瞧著凝華。
「儒門?」
「是儒門!」
人群中有些人認出儒門的標誌來,這一直存在於傳說中的大派,卻從來沒有從其他門派的口中消失過。
儒門弟子一批結成大陣,另一批跳出陣中,一手持扇,一手單負在身後,淡然出聲:「儒門弟子護道,若敢上前,當斬不赦!」
所有弟子一時沒了動作,紛紛看向一旁的冉姝,冉姝面色變了又變,花想容站在她邊上冷冷一笑,怒道:「我合歡宮也是大派,難道就怕了你儒門嗎?!上!」
話音剛落,冉姝就下了決定,冷聲道:「今日若不能活捉冉焰祭祀,他日就再無機會。通知其他門派增援,今日莫說儒門來了,便就是神族來了,也攔不住我!」
說完花想容再次令下,合歡宮弟子便沖了上去,儒門弟子面色不改,如羽鶴一般撲入人群,手中小扇如刀,劃過優美的華光,一人戰十人,同合歡宮的弟子廝殺起來。
蘇清漪在靈潭內一泡,身上的傷口瞬間癒合,她不敢佔用靈潭的資源,趕忙從靈潭中跳了出來,看見站在外面的冉姝,冷聲道:「我早說過,若再見你,不死不休。」
冉姝手中一轉,化作利爪,一個法陣出現在她腳下,她淡然出聲:「那就來。」
蘇清漪二話不說,直接衝出儒門的陣法,一把重劍直直朝著冉姝沖了過去,冉姝同蘇清蓮大吼了一聲:「我自己來!」隨後就朝著蘇清漪撲了過去!
利爪和重劍狠狠撞擊在一起,兩人的陣法狠狠碰撞在一塊,視線仿若刀刃狠劈向對方,冉姝淡然出聲:「我等這一天,等了很多年。」
「我一直想知道,」她的利爪帶著森森魔氣,一爪一爪狠狠抓向蘇清漪,蘇清漪收了重劍,切成思秦,同利爪撞擊在一起,每一次都用上十成的力道,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對方卻也是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氣勢,咬牙道:「你我之間,到底誰強!」
陣法衝撞在一塊,爆出巨大的華光,低階弟子立刻跳遠開去,單獨給兩人留下了一片戰場。
在蘇清漪和冉姝打鬥時,寒潭邊上,凝華死死盯著這個剛剛出現的黑衣男子。
這個男人強,很強。
渡劫期的修為,卻和軒華全然不同,他靜靜看著她,淡然出聲:「凝華,在心魔劫里,過得可好?」
凝華腦中有什麼猛地閃過,她緊皺眉頭:「你是誰?」
對面人微微勾起嘴角,轉頭同旁邊只有蘋果大的小鳳凰道:「她傻了,開心不?」
「啾。」小鳳凰發出了不滿之聲,男人嘆了口氣,軒華看著男人的面容和旁邊那隻小鳳凰,紅著眼道:「她……她……」
「養了一千多年的鳳魂,」秦書文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澀:「終於養成這麼大了。你們神族真的很不好養……」
「啾啾。」小鳳凰啄了啄秦書文的耳朵,秦書文有些苦惱道:「好好,不說你。」
「你是誰?」凝華打斷他們,抬起劍來,顫抖道:「你到底是誰?!」
「我?」秦書文看向她,淡然出聲:「大概算你的仇人。你害得我的妻子被挖了元丹、抽了鳳髓,還差點魂飛魄散,逼得我差點自爆元神,你覺得,我是誰?」
「不過,」秦書文嘲諷笑開:「你大概也不會記得了。心魔未過,神智缺失,在自己的幻境里活了一千年,凝華,活得可好?」
「幻境?」凝華獃獃開口,隨後怒吼出聲:「不,不可能!我飛升了,我踏上了登仙路,我……」
說著,有什麼記憶涌了進來,凝華覺得頭疼,她抬手捂住頭,有些艱難道道:「我已求得長生大道,我……」
「長生大道?」秦書文冷笑了一聲:「不好意思,這一輩子,你大概都求不了了。不是每一種道都能飛升成仙,你師父大概沒有告訴過你。」
「我師父飛升了!」凝華猛地抬頭:「師父不會騙我,不可能騙我!」
「你師父?」秦書文抬起手來,紙扇在空中畫了個圈,畫面中浮現出一個女子自刎的場景,凝華猛地睜大了眼,聽見秦書文道:「登仙路后,就進入心魔境,你師父在心魔境中未曾出來,早已自刎而死。」
「不可能……」凝華搖著頭,顫抖道:「不可能……」
然而許多記憶湧入她的腦海,失去的,記得的,似乎都在昭示著面前這個人說的話的真實性。
她踏上了登仙路,然而,她未成仙。
如果她成仙,她如今怎麼還會在這裡?
如果她成仙,她怎麼會痴痴狂狂這麼多年?
「若上界到下界這麼容易,」秦書文冷笑出聲:「你以為,龍鳳兩族還會由著你們這樣糟蹋他們的後裔嗎?!就憑藉你,還以為自己能違背天道規則下界?」
「不……不會……」凝華顫抖著聲,然而記憶卻全部涌了出來。她感覺自己修為似乎在一點點消失,她尖叫出聲:「不可能!這不可能!」
說著,她提劍劈向秦子忱,怒吼道:「你們騙我,你們一定是想騙我不要殺他!」
秦子忱坐在寒潭之中,身上散發著微光,秦書文手中摺扇張開,他輕聲念咒,咒語出現在純白摺扇之上,而後化作一道道華光,飛速沖向凝華。
凝華一面迎接著這些華光,一面拚命揮砍向秦子忱,任華光劃破她的身體,她仍舊義無反顧撲去,直到一柄劍,猛地貫穿了她的身體。
她舉著劍凝在空中,慢慢低下頭來,看著身體里那把長劍。
這把劍她認得,兩千多年前,她親手打造。
那時候,她還只是一個築基後期的修士,她養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和她說,他想要一柄劍。
於是她四處尋覓了玄鐵,用著不怎麼樣的手藝,一錘一錘,敲打出了這柄劍。
這柄劍鑄得真好。
兩千多年過去,它仍舊和當初,一模一樣。
歲月流逝,人心變遷,白駒過隙,滄海桑田。
然而這柄劍卻彷彿一種執念,始終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不見半分變化。
所有的記憶涌了出來,她終於想起全部。
她借他的手殺秦鳳,她把他送去白澤谷,她讓他殺人,她和他成婚。
好的壞的,統統翻湧而來。
作為一個劍修,是不能放下自己的劍的。然而當她慢慢回頭,看見身後執劍之人平靜的面容,她突然覺得,手中的劍,太重了。
「軒華……」
她呢喃出聲。
軒華拔出劍來,猛地又捅了進去,凝華還未反應過來,軒華就拔劍又刺,她腹間已經被捅得一片狼藉,軒華的眼淚慢慢落了下來。
身邊是秦書文的念咒聲,他的小扇輕扇,咒語從扇子中出來,彷彿就帶了不可思議的力量。無數記憶在兩人之間回顧,軒華的手慢慢顫抖起來,凝華忍不住微笑,她轉過身去,顫抖著手,撫向他的面容。
軒華獃獃看她,臉上血和淚混在一起。
「軒華……」她沙啞出聲:「我以為,我的執念,足夠執著。」
「我以為,我可以剋制。」
然而,那都是自欺欺人。
一場心魔劫,就能將她毀得什麼都不剩。
心魔劫里的一千年,她窺見飛升后的歲月,執意斬了所有愛,斬了所有情,這樣的飛升,最後又有什麼呢?不過是給了自己一個無形的枷鎖和牢籠,一場無法結束的寂寞和絕望。
她以為自己不在意他,以為自己不曾動心,然而卻在那千年裡明白,其實吧,這顆心,她早已交給這個人了。
她從心魔劫里走出來,瘋瘋癲癲,心魔劫里的那個人,成了她所有的執念。她只記得他的好,只記得他們所有美好的歲月。她刻意忘記她自己做過的所有,就是為了不去面對真相的殘忍。
然而做過的不會抹去,受過的傷不會消失。當她終於當一個普通人,她才明白,自己所做過的一切,都是怎樣的罪惡。
她看著面前青年的眼淚,回想起兩千多年,他堪堪築基那一年。
那一年他站在桃花樹下,身後背著她給他鑄的劍,等在她洞府前,她閉關出來,便見他靠在桃花樹下,慢慢張開了眼睛。
那一雙眼真好看啊,落滿了山川歲月,讓她波瀾不驚的內心怦然跳動。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孩子,已經長成了這樣英俊出色的男人。
那時候他的眼裡一片清澈,全是溫柔歡喜,他不知世事,不懂凡塵。那時候她的心裡,也不曾有這麼多雜念,她看著他,就只是想,希望他這一生,都能有這麼一雙眼。
希望他一生,都不必長大。負長劍,行世路,除魔衛道,心如明鏡,不染纖塵。
然而時光過去,她其實,早就忘記了她的初心。
她懷著溫柔和善意送走他,希望他去了解這個俗世。然而那四百年,她追求功名利祿,想要揚名立萬,早已墮入紅塵。
那時候,她便已經失了自己的道心。
她用師父的話騙自己,她知道自己的道心已毀,卻始終不願承認,執著去飛升,執著著去開宗立派。
她見他皎皎如明月,越發明白自己的卑微。於是有了雜念,把雜念當成執著,終究走到最後,墮道入魔。
她哪裡是在心魔劫中毀了自己?
早在很久以前,當她為了保護掌門的位置將他當做靈獸,當她和各派掌門一起以吃下鳳凰元丹鳳髓提升修為,當她不折手段維護名聲,當她和其他門派為了快速提升修為四處捕殺妖修,她便早已墮道入魔。
若執念是道,那不是每一種道都值得讓天道眷顧,給予長生。
然而她明白得太晚,或者說,她一直明白,只是不敢面對。
面前青年的眸中一片死寂,懷著同歸於盡的決絕。她顫抖著身子,沙啞出聲:「軒華,對不起……」
回應她的,又是一劍。
「我恨你。」他痛苦出聲:「我也恨,我自己。」
「對不起,」凝華慢慢笑開,握住他的劍,一劍砍在自己肩上,艱難道:「你別恨自己,是我,對不起你。」
說著,她顫抖著,跪了下去。
她的修為漸漸散去,道心已毀,心魔已去,她也會慢慢歸到原點,化為凡人。
軒華看著面前人跪到身前,伸出手去,放在自己脊骨處,手指猛地插了進去,她用僅有的靈力分開她刻意融入自己骨節的龍骨,一節一節拔了出來。
那真是太過折磨的痛苦,然而她卻覺得快意。她一快一塊骨節扣了出來,背上被撕扯得鮮血淋漓。然而她面上卻一片平靜,將骨頭全部取出來后,她顫抖著捧給軒華,低啞著聲音道:「這是,我欠你的。」
軒華看著她手裡的龍骨,片刻后,他伸出手去,按在那帶血的龍骨上。
龍骨綻出華光,從他掌心融進去,一點點融回自己的身體。軒華面無表情,看著面前面色蒼白的女子,眸中是化不開的黑,冷聲道:「你欠我的,哪怕你死,也還不清。」
凝華苦笑開來,她說:「我知道。」
「你給我的,本就足夠多,」回憶起當年他小小年紀站在自己身邊,拉著她袖子的模樣,她的內心一片安寧,頭一次這樣坦然,慢慢道:「而我卻還逼著你,把所有,都給了我。」
「是我的錯。」她顫抖著,撿起他的劍來,回憶起飛升前,他說的話。
他說——我詛咒你,一生愛而不得,求而不能,千刀萬剮,永不超生!
這是他的願望。
她一生都在欺他辱他,從未給過他什麼。這是這麼多年,他唯一一次同她說過的願望,於是她答應他。
她用他的劍割上她的血肉,血肉一塊塊掉落下來,彷彿是她那麼漫長的回憶。
她低啞著聲音,含著微笑,慢慢開口:「我撿到你那年,你才五歲,十分乖巧。我那時候很喜歡你,覺得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愛的孩子。」
「你從小乖巧,什麼都不要,唯一和我說過的,就是羨慕紫陽道君的道童有一隻草螞蚱。我其實不會編螞蚱,特意找了一個老農學了,就想哄你開心。」
「你二十一歲那年築基,我出關見你,那時候,我覺得你真是英俊極了。我想這世上再沒有人,會比你更英俊。」
「你二十五歲那年,我帶你踏雪,雪落滿你我的頭髮,那時候,我心裏面是想過和你白頭到老的。可是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怕,我怕你毀了我的道,我怕你亂了我的心。所以我送你走……我送你離開。」
「我怕你,又愛你。」她痴痴笑起來,一劍一劍,砍下自己的血肉。軒華靜靜聽著,面容一片平靜,兩千年過去,這件事,終於有了了結。
他看著她的血肉落下,覺得落下的不是她的血肉,而是這兩千一百年。
她訴說的過往,他都記得。她的好,她的壞,她是他兩千一百年的全部,哪怕是恨,也填充了他所有人生。
她終於削下最後一塊血肉,露出血淋淋的骨頭和內臟。她仰頭看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心臟。
只差最後一步,她就走到最後。
她注視著他,眼神清澈,面容溫和。一如兩千一百年前那個築基修士。那時候她不是劍道魁首,她沒有開宗立派,她不是活在傳說中的大能老祖。
她叫凝華,只是這云云修士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修士。
他喜歡這樣的她,他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凝華。
「軒華,」她靜靜看著他,微笑出聲:「兩千一百年,你還叫軒華,還留著這把劍,做什麼呢?」
「因為,」軒華沙啞開口:「我喜歡那時候的你。」
「現在呢?」
「很多年前,」軒華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慢慢道:「我已在這裡,為凝華立了墓碑。她在我心裡,已經死去很多年,很多年。」
凝華沒有說話,她愣愣看著他。許久后,她低笑出聲,閉上眼睛。
眼淚從她眼中滑落出來,她有那麼些想哭,然而她已經不知道怎麼哭泣太久了。
她想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女一樣嚎啕大哭,可是張了張口,卻發現,始終無法出聲。
於是她終於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是沒有辦法再回頭的。
就像有些人離開了,是沒有辦法,再挽留的。
她嘆息出聲:「軒華……」
也就是那瞬間,她握住心臟的手猛地用力,心臟瞬間碎裂,她的身體慢慢裂成碎片,她仰起頭來,看著面前含淚而立的青年,沙啞著聲:「軒華啊……」
風卷著她的碎片飛散而去,帶著她仿若呢喃的嘆息。
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都沒有繼續。軒華看著碎片消散在風中,看著地上的血肉,放肆大笑出聲。
他踉蹌著走到她跪著的地方,看著那一地血肉,大笑著握住血肉,一口一口撕咬著,吞噬而下。
他一面笑,一面落淚,鮮血混著眼淚從他嘴角留下,他卻渾然不在意。
兩千一百年,這場感情,無論是愛或者恨,無論是絕望或者歡喜,都結束了。
那人用這樣決絕而可悲的方式,終於讓他解脫。
他不恨了,他不痛苦了,他解脫了。
可太過長久的習慣,讓他無法從容離開,他撕咬著她的血肉,回想著她的從前。
他想不起她的壞,只記得那些年,她和他獨處時的歲月。
她的血肉被他一口一口撕咬乾淨,這世上終於沒有了她的痕迹。軒華獃獃跪在地上,看見她留下的衣衫里藏著什麼東西。
他顫抖著,拉開衣衫。
草坪上,一隻染血的草螞蚱靜靜躺在那裡。
那隻螞蚱泛著黃色,似乎已經很久遠,很久遠。
軒華顫抖著手捧起螞蚱,死死按在胸口,嚎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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