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08

16.2008

傍晚的時候,傅川坐不住了,開車去了池西西家。

走到樓下,他突然想起來上次視頻的時候,魏雲樓一進門,池西西就關電腦的事兒。

池西西應該不想媽媽知道他們之間的交往。猶豫之間,傅川就沒按門鈴。

他用池西西的手機給梁星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四五聲就被掛斷了,再打過去,暫時無法接通。

等了片刻,繼續打依舊不通。

傅川走到水果店,買了一箱葡萄,敲響了池西西家的門。

開門的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傅川進了門,聊了幾句才知道這是魏雲樓的未婚夫。

傅川有點意外,畢竟魏雲樓已經四十二歲了。

「魏阿姨,這是我奶奶在後院種的葡萄,早晨剛摘的,她讓我給你們送一點兒,她說挺想西西的,叫她去我們家吃晚飯。」

「幫我謝謝你奶奶,天那麼熱,還辛苦你過來。西西和同學去雲台山玩了,等她回來我再帶她去你家玩。」

傅川一愣:「哪個同學,梁星嗎?」

「對,是梁星。」魏雲樓面露疑惑。

「我和梁星的姐姐是同學,挺熟的。」傅川隨口解釋。

傅川走的時候,魏雲樓執意塞了幾樣回禮給他。

回到車裡,傅川接著給梁星打電話,停機。

往梁星的手機號上充了錢,還是停機。

她到底欠了移動多少錢。

傅川第三次給梁星充話費的時候,同在酒吧的寧御忍不住說:「她應該不是停機。」

「那是什麼?」

「黑名單。」見傅川還不明白,寧御笑道,「這套路你最熟了,你不經常把人拖黑嗎。」

可傅川從未被人拖黑過。

傅川拿出池西西的手機研究了一下黑名單,見真有「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這個選項,一下子不說話了。

他拿過寧御的手機撥電話,池西西依然關機,梁星的電話卻接通了。

電話那頭的梁星大大咧咧地「喂」了一聲,傅川沒出聲,直接掛斷了。

「你怎麼著池西西了?」寧御點了根煙。

「昨天我們去看電影,我把她給……親了。」

「就這樣?」寧御想笑,瞥了眼傅川陰沉著的臉,生生忍住了,「然後呢?」

「然後我就送她回家了。我說晚點給她打電話,她答應了,可是沒接,今天就直接和同學出去玩了,沒告訴我行程也不接我電話。」

寧御聽完就笑了,他給傅川續了杯酒:「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麼喜歡她了。」

「為什麼?」

「這事兒乾的,簡直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你啊。」

「我怎麼了?」

「你對以前的那些,不都這樣嗎。」

傅川不想說以前,又問:「你說她是不是生氣了?可她要是生氣當時怎麼不沖我發火?」

「我哪知道,這你得問池西西去。」

「雲台山大嗎?你不是去過嗎。她媽媽說她要去三天呢。」

「大不大的找個人都不是容易事兒。不就三天嗎,有什麼你等她回來再說不就得了。」

這三天,傅川度日如年。手機不離身,一震就趕緊看。

第四天一早他想了個借口去池西西家找人,沒人在家。

傅川沒轍,只有去找梁星,梁星倒是容易找。

「她前幾天是跟我和我爸媽出去玩了……我們昨天回來的……可是吧,這個,我現在也聯繫不上她。」

傅川冷著臉望著梁星不說話。

梁星本能地發怵,態度不由地軟了軟:「舅舅啊,你別讓我為難成不成?既然池西西不想見你,你幹嗎非得找她?」

「……這樣吧,我幫你傳話,你找她什麼事兒告訴我。」

「你要不想告訴我也行,你寫封信我替你轉交,保證不偷看。」

看著梁星,傅川想到了過去時常為自己擋槍的寧御。

他躲著以前的那些是真的嫌煩,池西西也一樣嫌他煩嗎?

不管她煩不煩,他都必須當面問清楚,死也得死個明白對不對。

萬一有什麼誤會,說開了或許還有轉機呢。

傅川終於理解了那些人的執拗——骨氣和自尊是什麼?沒經歷過相同的事情,他過去不該笑話別人蠢。

無計可施,傅川搬出了季泊川。

梁星絲毫不為所動:「我是非常喜歡季泊川,如果我最好的朋友不是池西西而是別的什麼人,我這麼一個意志不堅定的人,可能就被糖衣炮彈侵蝕了。可池西西不一樣,她太孤獨了,我賣誰都不能賣了她。」

……

池西西跟著梁星一家去雲台山倒不是為了躲傅川,只是不願意呆在家。

她回來的時候,魏雲樓已經住進了醫院——她無意中發現男朋友和別的女人藕斷絲連,兩人大吵,導致先兆流產。

那男人吵完就摔門走了,池西西不在家,還是魏雲樓的表姐送她來的醫院。

傅川打聽到這事兒,往醫院趕的時候,池西西正在病床前看書。

魏雲樓情緒不佳,控制不住地想發脾氣,池西西被支使了一上午,剛剛坐下,魏雲樓就沒好氣地問:「你坐那兒幹什麼呢?」

「怎麼啦?」

「你去給劉叔叔打個電話,告訴他我進醫院了。別說是我讓你打的,就說是你背著我偷偷告訴他的。」

「我不打,他一聽就知道是你讓我打的,我平時都不和他講話。」

「我以後會和他結婚,他也算你父親,你可以不喜歡他,但不能不尊重他。」

「我沒法尊重他。」

一邊哄著富有的媽媽,一邊和年輕的小姑娘不清不楚,池西西不止一次撞見他偷偷摸摸地給別的女人打電話。

「那你怎麼尊重你后媽的?」魏雲樓火了。

「至少她是真心對待爸爸的。」

魏雲樓被女兒揭了短,面子掛不住,下床掀掉了池西西手中的書:「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和你爸爸一模一樣,寧願成天抱著書,也不願意理我。」

「我用功讀書,就是為了不和你一樣。媽媽,你理智一點可以嗎?爸爸已經不要我們了。」

池西西終於說出了憋在心中數年的話。

「爸爸找了個年輕的妻子,你就非得找個年輕的男朋友,他有了兒子,你就也要生,哪怕這孩子的爸爸是人渣,哪怕醫生說這一胎根本留不住。爸爸都不要我們了,你幹嗎還非和他較勁兒呢?」

「你好與不好,現在的他都沒興趣知道。你過得好,他連最後一點愧疚也不需要了,你過得不好,他最多唏噓一下下。事業妻子兒子父母,他很忙的,不管你怎麼折騰,他都不會再把時間精力分給我們了。」

「咱們好好生活不行嗎,我不是受不了你再結婚再生孩子,我只是不想你為了賭氣這麼折騰自己……」

池西西還沒說完,魏雲樓就抱起手邊的玻璃花瓶砸了過來。

「你給我滾!你和你爸爸就是看不起我!」

百合的殘枝和花瓶的碎片散了一地,池西西半條褲子都被水濺濕了。

她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臉色仍舊淡淡的。

池西西打開柜子,把塑料袋裡的蘋果放到一邊,拎著塑料袋蹲下來一片一片撿碎玻璃。

撿到一半,她說:「媽媽,你快回到床上去,你現在不能生氣。」

魏雲樓砸完就後悔了,聽到這話,鼻子一酸,紅著眼圈半蹲下來和女兒一起撿。

看到媽媽這樣,池西西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在一段感情里,在一個破碎的家庭里,被迫留到最後的人可憐得要死。

對方已經遠走了,你還站在原地,徒勞地折騰自己和周圍的人,以期他能回頭看一眼。可惜他避之不及。

真的很可憐。

她的媽媽本不該這樣可憐,她曾經那麼溫柔幸福。怪爸爸怪羅馥也怪她。

因為感情太深,事發后離婚前的那段時間她才耿耿於懷,不斷用無理取鬧向自己向旁人證明丈夫的一心一意。

要是能不在乎,她反而可以像圈子裡的那些永遠優雅的太太一樣掌握著經濟大權,對丈夫的出軌視而不見。

羅馥讓她別學媽媽,別把不幸的原因歸結到別人頭上,或許吧,這一切不能全怪羅馥,但如此趾高氣揚,她怎麼敢呢?

傅川一推開病房虛掩著的門,就看到眼圈和鼻尖一樣紅的池西西正忍著眼淚清掃一片狼藉的地。

傅川滿心的火一下子就熄了,他瞟了眼坐在一邊臉色糟糕的魏雲樓,冷著臉叫了聲「阿姨」,搶過池西西手中的掃把隨手一扔,拉著她就往外走。

池西西掙開他的手,和魏雲樓說了句「媽媽,我出去一下」,才先一步走出了病房。

「有事嗎?」池西西在樓梯間站住了腳。

你幹什麼去了?誰借你的膽子不接我電話的?再有一次我絕饒不了你!趕緊給我道歉——來的路上,傅川以為自己會說這些,可是眼下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聽到折磨了他好幾天的小禍害雲淡風輕地問「有事嗎」的時候,他明明氣得直想掐死她,可是一張嘴說的卻是:「也沒什麼事兒。聽說你媽媽病了,正好閑著,過來看一眼。」

彷彿只要他也跟著她裝傻,最壞的結果就不會出現一樣。

「謝謝。」

「你媽媽給你委屈受了?」

「沒有。」

「你爸打你,你媽也欺負你,你手流著血還掃地,怎麼就那麼軟啊你?」

對誰都軟,怎麼就光跟我硬氣,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好欺負嗎——這一句傅川只敢在心裡說。

池西西皺著眉看他。

「你爸跟你媽愛生幾個就生幾個去,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用回去受氣,以後我管你。」

池西西想說我的家事不勞你費心,想說謝謝你的好心但我不需要,想說我挺好的只要你別再來多事,可聽到最後一句,這些她同樣也沒說出口。

兩人就那麼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傅川突然說:「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樂。」

這句話一出口,池西西想到了羅馥,傅川的手機在她這兒,這幾天她心煩意亂,關機好幾天了。

「一句『生日快樂』就完了?禮物呢?」

「不好意思,這幾天忙,你想要什麼,我明天去買。」

「能買到的都俗……」傅川扭捏了一下,心一橫,說,「要不然,你親我一下吧。」

池西西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傅川,我跟你好像不是能開這種玩笑的關係。」

傅川終於生氣了,他發狠地踹了一下牆,正想問那咱倆是什麼關係,又聽到池西西淡淡地說:「要不然,我給你煮長壽麵吧?」

氣一下子就消了。

「那我現在就吃。」

艹,他怎麼就,怎麼就那麼沒出息。

「現在不行,我得等送飯陪夜的阿姨來了才可以走,我媽媽不能一個人在醫院。」

「什麼時候送飯?」

「一般六點。」

「六點走,再買了菜去我那兒,就你的速度九點能吃上就不錯了。」

「那就明天吧。」

「明天吃還能算長壽麵嗎?行了,我再餓幾個小時吧。」

池西西放心不下魏雲樓,回到病房又寬慰了她幾句。

再出來時,傅川還立在走廊里,他夏天也愛穿長袖,今天穿的是黑色運動套裝,池西西想,其實白色最襯他。

「晚了十五分鐘。」他斜著眼看她,「把左手伸出來。」

這語氣,池西西以為他要打自己的手心,結果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塊創可貼,撕開貼到了她的傷口上。

傷口不大,血都幹了,她早忘了。

「走吧。」

池西西望著手背上的創可貼,陷入了兩難。

最開始的時候,她以為傅川的興趣不會維持太久,她也不需要太久,讓羅馥煎熬一個月足夠了,羅馥不值得她浪費更多的工夫。

傅川的生日本是最佳時機,可電影院的那一吻之後,她害怕了,她不能為了羅馥搭上自己。

她怕管不住自己,不敢再與他多相處一秒,所以放棄了計劃落荒而逃。

一早就決定了,如果可以選擇,絕不再做被留在原地的那個人。

她沒有想到她往後退一步,傅川會逼得這麼緊,大概她往前一步,他又該拚命退了。

是現在就結束曖昧劃清界限,還是再等個三五天呢?

「怎麼還不走?」傅川停住腳,回頭沖池西西一笑,「快被你餓死了。」

還是再等個三五天吧。

不想放棄讓羅馥難堪的機會,還是捨不得這笑容,池西西懶得細究。

……

兩碗排骨麵池西西忙活了足足一個鐘頭,端出來的時候,傅川摁滅煙,笑道:「動作還挺快的。」

也不知道是誇獎還是諷刺。

池西西喝了口湯,沒動筷子,她看著傅川笑道:「原來油煙還真能把人熏飽。」

「所以不能浪費食物。」

他吃光了自己的,又消滅掉了池西西那碗。

「時間不早了,今天得回我奶奶家,你跟我一起吧。」

只遲疑了一秒,池西西就點頭了——她越是不抵抗,傅川的熱情大概就消散得越快。雖然私心裡她希望他記得久一點,可哪怕他的招惹與真心無關,她也不該就勢利用。

傅川急著回去,原來是為了吃傅奶奶親手煮的長壽麵。

傅家的其他人都在,也跟著象徵性地各自吃了一小碗面。傅川說小孩子才吹蠟燭,把遲茹準備的蛋糕扔到了一邊。

池西西照例睡在客房,洗過澡走出浴室,傅川竟就坐在她的床上。

「你怎麼進來的?」她明明鎖了門。

「走進來的。我吃多了胃疼,過來消消食。」

「誰讓你吃那麼多。」

「本來你一碗我奶奶一碗,兩碗剛剛好。還不是多吃了一碗你剩下的,我才撐著的。你怎麼賠?」

「……你想我怎麼賠?」

「你還生我氣呢吧?因為電影院那事兒?」

池西西沒說話,她確實有點生氣。

「咱們能不能就這麼扯平了?你彆氣了。」

「嗯。」

「還有一個小時就到明天了,還沒吹蠟燭呢。」

傅川帶來了遲茹準備的蛋糕。

「你不是說吹蠟燭幼稚嗎?」

「是啊,小孩兒才跟爺爺奶奶爸爸后媽一起切蛋糕。」

大人都和喜歡的人。

傅川打開蛋糕盒,插上蠟燭,拿打火機點燃,最後關上了燈。

「你怎麼不給我唱生日歌?」

池西西覺得這歌一個人唱有點傻,但壽星發話,她還是照辦了。

吹滅蠟燭前,傅川認認真真地許了願。

燈一打開,他問:「你怎麼不問我許了什麼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

「誰說的?說出來才靈。我希望明年還能吃兩碗長壽麵,你一碗,我奶奶一碗。」

老太太成天說活到兩個孫子成人就夠本了,哪能夠呀,得活到他的兒子成人才算圓滿。

聽到這話,池西西失神了。

「傻站著幹嘛,把蠟燭拔了吃蛋糕。就咱們倆,別切了,用勺子直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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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馬車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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