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09
傅川的座位離池西西不遠,只隔了兩排。
元旦假期最後一天,車廂人滿為患,滿地行李間還有不少沒座的人站著,空氣混濁、人聲吵雜。
可不知怎麼了,隔著無數道聲音,傅川低而緩的嗓音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
「你當我是你呢,見個女的就湊上去獻好。正好路過,要不扶一把,砸下來非得落我腦袋上。再說了,你能憑後腦勺看出是美女還是醜八怪?」
傅川的男同伴笑道:「還是你牛,隨便當把雷鋒都能遇見漂亮的。我怎麼就沒這好運氣。」
「哪漂亮了,一看就是未成年。」
池西西想,原來真的是巧合。
四目相對前,傅川的的確確沒看出那是池西西。
但他也撒了謊——箱子要掉不掉的時候他遠在兩三米外,砸下來無論如何都掉不到他頭上。
小學畢業后,傅川總共就當過這麼一次雷鋒。
他這麼不愛管閑事的人為什麼會伸手呢。
其實當時什麼都沒想,就覺得那雪球一樣的背影、那瑩白圓潤的耳朵挺像池西西的。
走過去幫忙幾乎是無意識的。
沒想到還真是她。
過了挺久了,有半年了吧。
最難受的那陣兒早過去了,傅川不覺得池西西對現在的自己來說有什麼特別。可不知怎麼了,這會兒心裡就是不得勁,一句話也不想說,偏偏身邊坐了個話癆。
傅川想讓他閉上嘴,又怕被問突然煩躁的原因。
他沒法回答,因為自己也不知道。
為了耳根清靜,只好裝睡。
……
車開動以後,車廂總算沒那麼擠了,池西西反而覺得不自在,沒有人擋在中間,稍微歪一歪頭,餘光都能掃到傅川。
她想和梁星聊天分散注意力,可粱星正戴著耳機看偶像劇,隔一會兒傻笑一下,沒空搭理她。
傅川正睡覺,真佩服他,這麼吵居然也能睡得著。
傅川坐在最外側,羽絨服的帽子遮掉了他大半張臉,一個人佔了三人位的一半,他的兩個同伴一路讓著他。
他腿長,斜伸到走道上,對面的女孩只能把兩隻腳縮到另一邊。
那女孩時不時地看向他,明明不認識,眼神卻繾綣。
這人……走到哪兒惹到哪兒。
幸好幸好。
列車翻山越嶺,轟隆隆地在鐵軌上疾馳。
還有一個鐘頭就到站的時候,池西西起身去接熱水沖板藍根,傅川明明睡著,眼睛也藏在帽子里,和他擦肩而過,池西西卻還是緊張了。
可真是沒出息。
兩個小孩在車廂里你追我跑,推搡著擠到池西西身邊,池西西手一抖,怕滾熱的板藍根燙傷小朋友,撒出來的瞬間只能往地上潑。
有幾滴濺到了傅川的牛仔褲上,他拉下帽子,皺著眉睜開眼,一看清池西西,立馬明白了剛剛那陣熟悉的甜風是怎麼來的。
被傅川一瞬不瞬地盯著看,池西西也沒工夫再緊張了,因為其中一個小女孩正因為潑出來的板藍根弄髒了自己的白兔娃娃在哭呢。
池西西不擅長對付小孩子,手足無措間,聽到傅川不耐煩地嚷:「閉上嘴,別哭了。這是能亂跑的地兒嗎?到別處玩去。」
被他這麼一嚇,小女孩的弟弟也哭了。
「這誰家小孩?有人管沒人管?」
兩個小孩的爸媽聽見后立刻跳了出來,有人欺負自家孩子,爸爸雖然矮瘦也沒軟。
媽媽瞪了傅川一眼,邊檢查一對兒女有沒有被燙到,邊埋怨池西西端著開水也不注意點,讓她賠娃娃和衣服錢。
傅川斜了罵罵咧咧的爸爸一眼,懶得和他講話,沖賣水果的乘務員招了招手,說要舉報兩個小孩過了一米二逃半票。
小孩的父母一聽,趕緊把一對兒女帶走了,臨走時還罵傅川沒素質。
傅川的男同伴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沒票的?」
「就他倆這德行,要買兒童票了,捨得空著座兒,讓小孩到處跑嗎。」
男同伴笑著看向池西西:「小妹妹,我朋友可救你兩次了。」
池西西猶豫著要不要道謝的時候,傅川又蓋上了帽子。隔了兩秒,他露出眼,問池西西:「你傻站著幹嗎,想賠我褲子?」
他的語氣讓池西西有點生氣,從口袋裡翻出錢包,抽了張二十的,放到他扶手上:「又沒壞,乾洗費。」
傅川拿起她給的錢,捏在手裡,笑了笑,真是小孩。
池西西一生氣,他的心情反而好了。
……
臨下車的時候,梁星才發現傅川,她隔著一大堆人喊舅舅,傅川沖她點了下頭,就當打招呼了。
梁星和池西西的學校分別在兩個大學城,梁星乘地鐵走了,池西西的學校附近沒地鐵,帶著箱子擠不上公交車,只能打車。
計程車通道車少人多,池西西不耐煩排隊,就回到了地上。
拖著箱子正往公交站台走,忽然看到一輛計程車,池西西招手攔下,不想司機問清地點卻說不打表,一口價一百二。
黑車呀。
池西西有點猶豫,天快黑了,黑車不安全。
「你走不走?」司機不耐煩了。
「算了」還沒說出口,傅川就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同行的一男一女坐進了後座。
池西西拉著箱子轉身往公交車站走,大概走了五六米,傅川叫:「池西西。」
「趕緊上來。」
見池西西不動,傅川又說:「我們也去你學校。」
後座的女孩伸頭問:「你也是Z大的?」
池西西點頭:「08級的。」
「我06的,快上來吧,擠一擠。」
男同伴殷勤地下車把池西西的箱子放進了後備箱,他挪到後座中間,讓池西西靠窗坐。
池西西還沒上車,傅川下車了。
「你坐前面去。」他對男同伴說。
「為什麼?」男同伴不太樂意,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個能看上眼的小妹妹。
「你胖,擠不開。」
傅川嫌他磨嘰,直接把人拽了出來,轉頭對池西西說:「你坐中間去。」
最後他坐在了池西西旁邊。
冬□□服多,後座擠三個人,肢體難免有接觸。
狹窄的空間內氣息交錯,池西西儘可能地往學姐那邊靠,還是避無可避地和傅川膝蓋碰膝蓋,傅川的胳膊撐在車窗上,以手扶額,又開睡了。
前座的男同伴一路上嘴沒停,說單口相聲一樣,途中傅川嫌吵,罵過他一句,池西西卻由衷感激——多虧有他,才不會覺得尷尬。
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八點了,打表只要七八十,司機卻因為人多,從一百二漲到了一百五,見傅川他們不準備還價,池西西搶先付了錢。
學姐翻出錢包要給她一半,傅川攔下了:「又不多,平攤什麼啊。池西西有錢,剛剛還了給我二十呢。」
「……對啊,不用了。」
池西西有點心疼,她最近一直在打工,自己賺生活費后,反而沒有以前大方了。
「那我請你們吃飯吧?」學姐說。
傅川沖她擺了擺手:「還有事,走了。」
「小學妹,你哪個宿舍的?我現在沒零錢,等下給你送車錢去。」
記下池西西的宿舍樓后,學姐就先走了。
池西西把背後的雙肩包取下來放到箱子上,把錢包放進背包,又背了回去。
學姐一走,男同伴就對傅川說:「這可是剛子先看上的!剛子只拜託咱們在火車上照應她一下,可沒讓你把他的甜甜送到學校。你還為了幫她省錢坑人家小妹妹。」
「她非要上黑車,出事了呢?」
「我今天算是重新認識了你,原來你也有好心的時候。」
傅川沒說話,他嫌之前的車破,點了根煙站在路邊等新的計程車。
池西西重新背起雙肩包,和他們道了聲「再見」,拉著箱子進了校門。
傅川回頭看她,她的背影消失的同時,一輛出租停在了兩人面前。
「高鐵站。」傅川坐進副駕駛,對司機說。
「回高鐵站幹嗎?」
「來的時候我把車扔停車場了。」
「……那咱們還打什麼車?要送也開車送甜甜啊。」
「剛剛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