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下
從樓道另一邊涌過來的燈光從外映入缸內,隔著網狀的臘條編的蓋子,將在缸內向外張望的男孩的臉分割成十幾道明暗的條狀。
玉崗大口的喘著氣,他希望空氣被吸入腹中后,能像水一樣將他吸進去的酒氣反覆沖洗乾淨。過了一會兒,久置的缸內的霉味,終於將那股子的酒氣消弭的一點不剩。他這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覺得霉味也比大漢身上的酒氣好聞一百倍。
「打不過你狗叉的,還能不給罵幾句啊?」他輕聲的嘀咕著安慰自己被虐的心,這也是他平時自我安慰的方法。
他睜開眼正要大聲的罵出來以解心中的悶氣,卻見到一團黑影,夾著撲閃的亮光,在向這邊移動。從交錯窄小的細縫裡,他看見,小廝那個小狗叉常穿的衣服擺襟。
他忽然想起,小狗叉的在上樓時,隱在燈后,令它感到恐懼的面孔。一陣恐懼又襲上了他的心底,他索性伸出雙手捂住了眼睛。
「小野種剛剛還在這邊敲門的,一會兒的功夫跑到哪裡去了?」玉崗聽到外面傳來了小廝明顯罵著在找他的口氣。
他心裡微寬。暗想,可能是剛才由於燈光的原因,他才沒有看見小狗叉的牙齒。男孩特有的好奇心,使他慢慢地張開,蒙著眼睛的手指,從指縫中透過臘條編成的蓋子的細縫處向外看去。
猛然,他閉上眼睛,沒有放開捂臉的手緊緊地捂住了嘴巴,一種直入骨髓的恐懼,將他想叫卻已叫不出的驚叫深深地憋在了心底。
腳步聲拖拖拉拉的往樓梯口走去,玉崗在令他窒息的空氣里移開了蒙在臉上的手指,樓道里已沒有了小廝的身影,腳步聲也漸漸地消失無聲。整棟樓里陷入了如放在裝著他的缸邊的燈,沒有聲音卻能感到無聲的音符在跳動。
他覺得嘴裡苦的出奇,又好像淡的全無知味。如果不是本能在促使他喘氣,他可能就已經不會呼吸了。
一股腥腥的氣味,開始在樓道里蔓延開來。這種味道讓,他更加的恐懼痙攣起來,他本能的捂著張著的卻已發不出聲音的嘴巴,小小的心裡,似乎已經預感到,即將會,或者是已經在發生了的什麼事情。
靠近缸邊燈台上的燈光,倏然,晃動了起來。在搖曳的燈光中,靠近樓梯口最近的門底,一股紅紅的黏稠稠的液體從裡面流了出來。
無聲卻在搖曳的燈影,無聲、無形卻在流著的液體,令原本已經詭悚的空間里的氣氛變得更加譎佹異瘮起來。
一絲男人輕微的喘息聲和女人的囈語聲從屋裡傳了出來。玉崗忽然想到了他的娘親。但是,恐懼已經令他發不出任何一點的聲音了。
他感覺有一隻手已經在無形的捥住了他的喉嚨,令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響,只能一絲絲的呼吸和吐氣。
紅色的液體越流越多,順著牆邊向這邊慢慢地蜿蜒而來,形成一個大蒜頭似的形狀,又如遊走的蛇,散發著令人嘔吐的腥味,向缸邊扭曲著爬來。
悚恐,已將他的整個身體僵硬了起來,已將他身體上的每個毛髮禁錮,令他連冷汗都已經被汗毛拒絕。兩行冰冷的淚水無法控制的、沒有意識的流到了他捂著臉的手上,隨著手指而弄花了下半張臉。
吱呀一聲,缸邊的門打開了,一個半赤上身而壯實的身影斜著頭伸出了門外。
小男孩看見,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了刀疤和五官,血肉模糊一片赤紅。
在淚水模糊的視線里,他看見了一面鏡子,彷彿就是老鴇一直在他面前做嬌媚狀的那面鏡子。從鏡子里,他看見了大漢奇怪的已經模糊的臉,那張臉竟然在開始融化,任他兩隻手拚命地的抓住門框,他的那張臉仍在不停地融化。就像冬天已經凝固的牛油,被放進燒紅的鍋里一般,在由外向內融化。融化了的粘稠、紅色的液體,在空中,形成一根血栓,向鏡子涌去。
鏡子里,小男孩看見了小廝的臉,今天下午他看見走進樓里的男人、女人們的臉,這些臉都是那樣的邪惡,散發著詭然的譎笑。他看見了老鴇那張肥大的臉,臉上用粉餅抹上去的粉正在向下掉落,露出了千損百破的臉皮,閃動著厭惡的眼光在向著他獰笑。
一聲凄厲的尖叫從屋裡傳出,一個女人穿著薄紗的身體撲在了缸上,死死地抱住被水桶壓住的大缸。透過細細密密的蠟條,在陰影里,他看見,他娘親恐懼卻堅定地眼神中,有一絲希望在涌動,那是期望他生存的希望。悖然間,那雙眼睛也變得空洞起來,就像兩隻散發著幽黑色的死亡之瞳在看著他。
男孩醒來時,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了。四周彷彿已經恢復了和往常一樣。
「小野種,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小廝的聲音從陰沉的樓道口裡傳來。
「小野種,你以為躲在這裡我就找不到你了嗎?」小廝說話間,提著燈,向被蓋住的缸內張望。他故意將語氣說的冷酷而兇殘,好讓缸內的小男孩心生恐慌而不住的向他發出討好求饒之聲。
他將燈光湊近蠟條編的蓋子上,閉上一隻眼睛,透過細縫向里看去。
他看見小男孩的頭上一面有無數裂痕的古怪鏡子,在鏡面上,有一行血跡未乾的字。
小廝剛要琢磨那些字的意思,陡然,鏡子詭異的憑空消失了。
然後,他就看見了小男孩的面孔。
在他的悚然哭叫聲中,他看見小男孩坐在缸底,雙眼底在汩汩地向外冒著鮮血,兩隻紅邊黑瞳,沒有眼臉的眼睛,正在向他傻傻的邪意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