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傅蘭芽沒有打道回府,而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若無其事去了鳳棲樓。
謝婉一旁看著,倒不覺得意外,畢竟,小姑子和平都督的感情親厚,論起對彼此的信賴程度,豈是外人所能體會。
她也知道剛才一事定有誤會,然而矛盾之處正在於此——越是珍視對方,眼裡越該揉不得沙才是,就算明知是一場誤會,小姑到底深愛自己的夫君,怎會平靜得沒有半點波瀾。
在鳳棲樓雅座落座后,她狐疑地打量傅蘭芽——沒有憂憤、沒有不安,眉頭舒展,舉止跟方才一樣恬適。
傅蘭芽心知謝婉在擔憂什麼,她摟著阿圓,接過帕子給女兒凈了手面,又看著乳娘給阿滿阿意擦了手換了汗巾,這才讓人將茶水點心呈上來。
隨後,她安撫性地拍了拍謝婉的手背,含笑眨眨眼,
謝婉怔了下,倒被小姑子這帶著幾分調皮意味的舉動給逗笑了,那般通透,真真招人愛的性子,她是打心底將這位小姑子視作了嫡親的親人,才會擔憂到胡思亂想的地步。
到了此刻,她對上小姑篤定的目光,決定將心放下來。
點心呈上來時,幾個孩子都不再吵鬧,安安靜靜用食,方才在河邊玩了一晌,的確有些乏累,何況每回輪到吃飯的時候,孩子們素來都守規矩。
傅蘭芽跟謝婉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往窗外顧盼。
鳳棲樓與對面的于飛樓只隔了一條窄巷,坐於窗邊,剛好可以將對面那座雕樑畫棟的瓊樓盡收眼底。
南國的夜是極美的,樓里燈影憧憧,樂姬的歌聲纏綿旖旎,聲聲慢慢,越過街上熙攘人群,隨風送至傅蘭芽的耳畔。歌聲里如同生出了紅酥手一般,撩得人心思浮動。
她緩緩搖著團扇,嘴角含著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剛才她們母女瞧見平煜時,陳爾升就在身側,以陳爾升的機靈程度,經過剛才一遭,多半已給平煜遞了消息,平煜明知她們母女就在左右,卻絲毫動靜也無,倒也真沉得住氣,可見今晚這人要辦的事,一點也不簡單。
只是,也不知究竟什麼事,非要在於飛樓這等煙花之所來辦。
正暗自揣測,于飛樓門口忽然又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行色匆匆,大步跨入門檻,進到了樓中。
待看清那位男子的背影,傅蘭芽驚訝地睜大眼睛,竟是哥哥。就聽耳邊謝婉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延慶?」
兩人訝然相顧,稍後,齊齊望著窗外,一陣緘默。
好了,謝婉暗忖,妹夫尋歡作樂的嫌疑算是徹底摘除了,以延慶的性子,斷沒有跟妹夫一道荒唐的道理。兩人之所以一道出現在於飛樓,只能是奔著旁的事而來。
但又是為著什麼事呢?
片刻,她奇道:「難道真如你所說,你大哥最近真和妹夫一道暗中查案?」
傅蘭芽不敢下結論,靜靜搖搖頭。
阿圓凈了吃完糕點的手,惦記著方才的情景,雙手攀著窗緣,望著于飛樓的方向,嘴裡喃喃的,「爹爹、爹爹。」
她心裡納悶呀,為什麼爹爹方才不肯理她。
阿滿和阿意聽得妹妹的咕噥,頗覺奇怪,也要擠到窗口來看個究竟,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就聽一聲尖銳的哨聲傳來,有樣物事從於飛樓的屋頂衝天而起,猶如一條銀蛇蜿蜒著咬破黑沉的夜空,隨後砰的一聲,綻出星星點點的煙花。
謝婉幾人都驚住了。
前一刻還歌舞昇平的于飛樓突然間變得一片死寂,樓外的百姓卻彷彿見到了什麼可怕至極的物事,紛紛閃避,人群如潮水般往四處散開。
下一瞬,樓里忽飛掠出十來個黑影,伴隨著銳器錚鳴相擊的聲音,一路攀檐走壁,邊打邊縱,因輕功都極其出眾,一時間難分上下,纏鬥個不休。
瑩瑩害怕起來,回頭忙往謝婉懷裡鑽。
平家三兄妹和子游卻看得眸子熠熠發亮,且有越來越興奮的架勢,無論乳娘們怎麼拉拽,就是不肯離開窗邊。
傅蘭芽定定看著不遠處那個樓頂上被幾人纏住的銀白色身影,心漏跳了一拍。
四處燈火通明,屋頂亦一片明耀,此人的身形和衣裳顏色熟悉之至,別人認不出來,她卻看得心都揪起——不是平煜是誰。
樓梯間響起重重的腳步聲,陳爾升率領兩名副將上得樓來,神色不見半點慌張,顯然早有準備,到了樓梯口,只遙遙對傅蘭芽一拱手,沉聲道:「夫人莫要害怕,都督早前便做了安排,眼下四周已設下布防,幾位公子及小姐只管留在房中,等都督收網,自會親自前來接夫人和公子小姐回府。」
說話時看一眼擔憂得坐立難安的謝婉,又補充一句:「傅大人雖然不會武功,都督也早已著人相護,傅夫人不必擔心。」
傅蘭芽和謝婉齊齊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陳爾升語氣篤定,連一句「關上窗」的叮囑都沒有,可見不論行刺之人是誰,都有應對之策。
陳爾聲說完這番話便返回樓下,傅蘭芽讓乳娘將阿滿幾個抱回屋中,掩上窗,只餘一條縫隙,便於時刻觀察于飛樓的情景。
謝婉挽著傅蘭芽的胳膊,心裡著急呀,大氣也不敢出。
屋頂上身影交錯,一行人已從於飛樓打到了對面酒樓的屋檐上。
這一回離得更近了,傅蘭芽才發現一眾交手的高手中,竟有十餘名身形靈巧的美人,身著紅色長裙,上下翻飛,彷彿遊戲花間的紅蝶一般,嬌叱不斷,看的人眼花繚亂,出起招來,卻比所有人都狠毒。
細究之下,這幫美人的武功又與與中原武林有所不同,手中的刀格外的彎長不說,攻擊人時又往往由下往上,喜從下盤切入。
難道是倭人?傅蘭芽看了一會,想起來金陵后,有一回,平煜曾在房中展開一幅寬厚畫冊,坐在桌邊,對卷沉吟。
她好奇之下,也曾在一旁托腮觀看,見卷頁上畫著不同兵器,形狀古怪,大多未曾見過,而平煜研究得最多的,便是眼前諸女手中這種細長彎刀。
她問起后,他便說是倭人善用的「武|士刀」,俱用精鐵所制,平日為倭人中的浪人所用。
他當時似是在找這種兵器的破綻。
想到此,她又凝目看了看,那些女子手中所持有的正是所謂「武|士刀」,看來定是倭人無疑了。
幾招過後,纏住平煜的那兩名美姬忽然出其不意地一矮身,齊齊掃向平煜的小腿。
女子身段出奇柔軟,又形成左右夾攻之勢,平煜若非出奇制勝,難保不會吃虧。
見到這情形,不止傅蘭芽,連謝婉的呼吸都緊張地屏住。
眼見那兩名女子的裙裾要掃過,平煜卻一個筋斗,輕飄飄往後一翻。
那兩名女子雖吃了一驚,應變極快,不等招式用老,忙要收回腿上功夫,轉而起身抓住平煜,平煜卻又已欺身俯衝回來,趁兩人尚未完全起身,一邊一個,出掌重重拍向兩人的肋間。
傅蘭芽以往見過平煜出招,知道他內力深厚,既已得手,定會使出全力,果見那兩名女子悶哼一聲,身子硬扛著晃了晃,到底沒能招架住,跌倒在瓦片上,順著屋檐滾落下去。
傅蘭芽再要好好打量平煜有無受傷,就聽一個極為熟悉的男子聲音低喊道:「阿柳——」
傅蘭芽心中咯噔一聲,李由儉!循聲一望,就見對面屋頂上原本被兩名倭女圍住的兩名年輕公子揮劍一刺,趁倭女閃避之時,高大些的那個摟著另一個躍下屋樑,使出輕功奔開數步,這才狼狽停下。
正是李由儉和秦勇。
難道是受傷了?傅蘭芽擔憂地望著被李由儉抱在懷中的秦勇,自第一次相見,從未見秦勇這般虛弱過。
李由儉似是急於安置秦勇,無心戀戰,很快便抱著秦勇消失在夜色下的街角。
傅蘭芽四下里找了一回,沒能找到哥哥,只好將注意力重新放到平煜身上。
激戰了幾個回合,眾倭女漸有落敗之勢,仍在負隅頑抗的,只剩下一對中年男女,兩人都穿著綾羅綢緞,那婦人尤其珠光寶氣,似是于飛樓的東家。
原來於飛樓竟是東瀛人所開,在金陵潛伏了這麼多年,背地裡訓練了一幫武藝出眾的高手,竟無人發現破綻。
這兩人功力也是使的東瀛招式,卻更為迅捷兇猛,遠在那群倭女之上,
也不知何故,斗到最後,屋檐上只剩下四人——平煜對付那名東瀛中年男子,而另一個身形俊朗的玄袍男子則對付中年婦人。
傅蘭芽看了片刻,若沒認錯,這人正是秦晏殊。
奇怪了,周圍明明好些好些平煜及秦門的人,為何那些人只在一旁看熱鬧,無人上來相幫。
謝婉也覺納悶,「若是擒賊,何必單打獨鬥,齊心協力才是正經。」
傅蘭芽深以為然,既已佔了上風,為何不早早收場。
見平煜和秦晏殊越打越興起,她臉上浮現古怪之色——這兩人不是在用這種方式一較高下吧?
明知荒唐,直覺卻告訴她,這想法並非不可能。
須知平煜和秦晏殊可是從見面起就不對付,每回碰在一起,冷嘲熱諷自不必說,連自家孩子的體格都曾拿來比對。巧的是,八年前,兩人都曾因緣際會服用過赤雲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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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這毫無依據的猜測竟真得到了證實,就見原本圍在一旁的護衛又退開幾步,好讓平煜和秦晏殊打個痛快。
而那些秦門高手更是抱臂而立,神色端肅,很有品鑒武林決鬥的意味,周遭因而顯得越發寂靜。
傅蘭芽頗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兩人還真是在比較武功。可都是統一戰線的盟友,就算決出來勝負又如何?
打了一晌,平煜面前那中年男子動作愈見遲緩,一道白光閃過,那人圖窮匕見,一柄長刀斜刺里從手中刺出,平煜側身一避,探手捉住那人的手腕,趁其不備猛的將其拖拽自自己跟前,緊接著抬起一腳,踢中那名中年男子的心窩。
那名男子往後一倒,從屋檐上滾下,平煜縱身一躍,也跟著落在那男子身邊,扣住對方後腦勺,卸了下巴,將其徹底制住。
秦晏殊忙也不甘示弱地卸了那婦人的一雙膀子,可到底慢了半招。
等平煜吩咐屬下將那些倭人悉數綁起帶走時,他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滿面春風。
秦晏殊卻不以為然,顯然覺得方才一番打鬥,平煜不過是仗著詭計多端,僥倖勝了一局而已,若是單論武功,平煜未必是他對手。
這兩人的官司傅蘭芽理解無能,她只顧盯著平煜,見他先是蹲下身子親自審問渦賊,又吩咐部下搜檢于飛樓,再接著,抬頭往鳳棲樓看來。
明明隔著窗扇,傅蘭芽卻覺得他能看到她們母子似的,恰在此時,樓梯上再次響起腳步聲,她回頭一望,卻是哥哥上來了。
瑩瑩和子游見了父親,頓時沸騰起來,爭先恐後忙往父親身邊湊。
傅蘭芽和謝婉也忙迎了過去。
傅延慶見妻子和妹妹都安然無恙,鬆了口氣,蹲下身子,攬住瑩瑩和子游細看一回,微微一笑,替瑩瑩將嘴邊殘留的點心屑沫拭去。
這才起身對妻子和妹妹道:「大家想來今夜都受了驚,先回府再說。」
傅蘭芽惦記平煜,也顧不上細打聽來龍去脈,帶著孩子們下了樓。
剛一到門口,平煜似是做好了安排,正朝門口走來。
見了妻女,他臉色一松,先是從乳娘懷中接過阿圓,親個沒夠,邊親邊道:「好閨女。」見阿圓毫無懼色,越發高興。
阿圓咯咯笑個不停。
沒等平煜稀罕夠三個孩子,那邊卻大步走來幾人,到了跟前,有人笑道:「平夫人。」
這聲音溫潤和煦,哪怕已過去許多年,聽在耳里,仍如春風拂面,讓人心頭髮暖。
傅蘭芽轉頭看去,迎上秦勇含著笑意的目光,心裡一時間百感交集。自京城一別,她與秦勇等人已有八年未見,沒想到再次相遇,卻是在千里之外的金陵。
許是今日為了打鬥方便,秦勇身著男裝,相貌與八年前比起來,沒有半點變化。
秦晏殊和李由儉卻比從前多了幾分青年男子該有的成熟氣度。
傅蘭芽感慨萬千,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昨夜平煜那句原本怎麼也想不起的話,可不就是「明日有故人至,等我忙完,再來接你一道與他們好好聚一聚。」
看來平煜是早有安排。
她嗓子眼裡彷彿堵著一團棉花,望著秦勇等人,強笑道:「秦當家、秦掌門、李少莊主,好久不見。」
其實幾年過去,諸人的身份早有變化,可傅蘭芽下意識一開口,仍保留著八年前的舊稱。
三人也不去糾正傅蘭芽,含笑看了傅蘭芽一會,少頃,又轉而將目光投向阿滿三兄妹。
見幾個孩子出落得如珠似寶,幾人心中大悅,蹲下身子,摸了摸每一個孩子的頭,這才令身邊長老將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給孩子們拿出來。
傅蘭芽在一旁細細打量秦勇,見她果然面色不佳,想起剛才之事,只當她身子不適,有心私底下問問,誰知這時秦晏殊見三個孩子果然極為高壯,揚了揚眉,揚聲笑著對平煜道:「平都督,難得幾位故友相見,咱們今日需得痛飲一回才行。」
平煜早已在淮河邊備了幾艘畫舫,舫上設了酒筵,聞言笑道:「自該如此,諸位,時辰不早,這便移步吧。」
於是一行人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時辰本已不早,平煜卻答應了讓阿滿兄妹與秦家幾個小兒見上一面,便令陳爾升做了安排,攜了傅蘭芽母子一道往淮河去。
依照往常的習慣,他本該騎馬,然而他近一月沒撈著跟傅蘭芽好好說話,如今心腹大患一除,心頭一松,委實癢得慌,便謊稱剛才跟人打鬥時扭傷了手腕,舍了馬不騎,厚著臉皮上了馬車。
正要掀簾,忽然瞥見陳爾升目光閃閃,他動作一頓,扭過頭,冷靜無改道:「何事?」
陳爾升猶豫了片刻,見平煜兩道目光有驟然變得銳利之勢,終於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將那句「都督手腕受了傷,可要屬下送些活血化淤的葯來」的話咽回了嗓子,只搖搖頭道:「無事。「
平煜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上了馬車。
傅蘭芽正輕聲跟阿圓說話,見平煜進來,由著他在身旁坐下,細細看他道:「可受了傷?
「未曾。」平煜摟著妻子在懷裡,親了一口,看著她道:「方才可是嚇壞了?」
阿圓正捧著秦晏殊剛才給她的裝滿了金錁子的香囊在手上玩,聽得動靜,抬頭,不解地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
傅蘭芽索性將阿圓塞到平煜懷中,似笑非笑點點頭道:「平都督很壞,這些日子瞞著我許多事,我本就膽子小,剛才一遭那般出其不意,可不是嚇壞了膽?」
平煜心中暗笑,望著妻子,嗯,她膽子「小」得很呢。見她含嗔帶喜,嗓子一陣發癢,餘光睨了睨女兒,突然抬手一指,對阿圓道:「圓圓你瞧,那邊是何物?」
阿圓撇過頭,好奇地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平煜卻猛的傾身上前,不容分說將傅蘭芽兩瓣紅唇吮住。
傅蘭芽心頭一撞,這人慣會見縫插針,阿圓雖還小,卻已會說話,若是這情形讓她看見,童言無忌,誰知哪天會不會鬧出什麼笑話。
正要咬他,平煜卻彷彿掐准了時機一般,飛快地放開了她。
果然,恰在此時,阿圓困惑地轉過了頭,攤開胖胖的小手,搖頭道:「沒有,沒有。」
平煜摸了摸下巴,明知故問道:「沒有?奇怪,阿圓竟沒瞧見么?」
阿圓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出於對父親的信任,她再一次認真地擺擺手,「沒有,沒有。」
傅蘭芽見平煜還要逗弄女兒,狠狠瞪他一眼,替阿圓拭了拭汗,將香囊抽開,取出一個金錁子給阿圓玩。
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繼續追問,「于飛樓竟藏著倭寇,莫非你前些時日便是忙著此事?由來只聽說倭寇在福建、浙江作亂,噫,為何你竟會疑到金陵。還有,秦當家他們為何也會捲入其中?」
平煜知道女兒體胖,怕妻子抱久了手酸,遂接過阿圓,道:「于飛樓的東家乃是多年來潛伏在中原的諸浪人的頭領,為了不引人注目,此人長期潛伏在金陵,負責收攏物資,以便補給中原諸倭寇及浪人,如今江南一帶以于飛樓為首,早已織下了一張看不見的蛛網,因財力越發壯大,倭寇較前幾年猖狂不少,早在來金陵前,我便已查到了于飛樓的頭上,知道金陵的于飛樓是至關重要之處,要想對付倭寇,切斷財路是關鍵,所以一到金陵,便開始暗中部署,就為了一舉將于飛樓拿下。
「此外,于飛樓的掌柜表面上做皮肉生意,為了快速斂財,背地裡偶也殺人越貨,前幾月他們劫的一趟鏢恰好是秦門的一筆重要物資,一番廝殺,秦門不止財貨被劫,更有不少子弟死在倭賊手下,秦門費了不少功夫查到了于飛樓,便寄信與我,請我與他們聯手對付倭賊。」
原來如此。
「既然于飛樓被查禁,豈不是能一道將倭寇在江南一帶潛伏的勢力連根拔起?」此舉無異於給了倭賊重重一擊。
平煜嗯了一聲,「切斷了財路和供給,倭寇幾十年的心血功虧一簣,可謂元氣大傷,沿海一帶至少可以太平個十餘年了。」
傅蘭芽看看丈夫,想起他這些時日表現實在不算好,很快又將眸子里的欽佩之色掩去,只道:「剛才秦當家臉色不好看,不知是不是剛才對付倭賊時受了傷?「
平煜古怪地皺了皺眉頭,並未接話。
傅蘭芽還要追問,馬車卻已到了河邊。
下了馬車,就見河面上泊了好幾條畫舫,沿河俱是花燈,將河面照耀著金銀交錯。
傅蘭芽正要著僕婦帶幾個孩子上畫舫,道路盡頭卻又緩緩行來幾輛馬車,近前後,卻是秦家和李家的兩位小公子來了。
傅蘭芽早就知道秦晏殊的夫人連生了三個小子,秦勇和李由儉也生了一對兒女,兩家卻都只帶了長子來金陵。
一眼望去,除了李家公子,剩下幾個孩子都是如出一轍的高大,跟阿滿兄妹站在一處,可謂一道奇景。
孩子們彼此見過禮后,先是安靜地觀察對方一晌,很快便熟絡起來,玩在了一起。
傅蘭芽上了畫舫,進到艙中,環顧四周,就見偌大一間艙室,貴而不奢,榻幾桌椅,一應俱全,几上擺著好些瓜果點心。
走到窗邊,她推窗一望,就見一輪皓月懸於半空,清潤月光灑落在河面上,與河燈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傅蘭芽倚窗看得出神,渾然忘了冷,忽聽艙外有人求見,隱約聽見是秦勇的聲音,忙讓請進來。
秦勇一進來,她含笑抬目一望,眼睛驚訝的微微睜大。
認識秦勇八年有餘,她還是第一回見秦勇著女裝,沒想到竟如此清麗脫俗,當真賞心悅目。
她忙笑著請秦勇入內,秦勇在几旁坐下,笑道:「他們兄弟在一處飲酒,我如今不便飲酒,就不跟著湊熱鬧了。想著平夫人或許還未歇下,便不請自來,想與平夫人說說話。「
傅蘭芽眸光一動,想起秦勇先前的異樣,心裡豁然開朗,莞爾道:「說起來咱們也是曾同生共死的盟友,何必這般生疏客套?看來秦當家這是又有喜了,旁的先不說,先容我道聲喜。「
她雖然跟秦勇夫婦無甚相處機會,但從剛才李由儉待秦勇的點點滴滴來看,夫妻二人的感情當真親厚得沒話說。
秦勇臉色有些發燙,從容笑道:「平夫人還是這般蘭心蕙質。今夜我一來是報喜,二來也是來話別,咱們幾年未見,好不容易重逢,可惜,不過相處一夜,明日就要各奔東西了。平夫人,我等明日便要啟程回蜀中了,早上走得早,怕擾你們夫婦休憩,就不再來道別了。「
「這麼快?為何不在金陵再逗留一些時日?「
秦勇喜色斂去,「方才接到門中急報,殊接到門中急報,白長老昨夜病情加重,半夜歿了,白長老在秦門多年,乃我秦門德高望重之輩,我們兩口子還有晏殊需得從速回蜀中治喪。「
白長老?傅蘭芽怔住,想起八年前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面色黯了一黯。
見秦勇情緒有些低落,她輕聲細語寬慰了一番,末了道:「我知道秦當家身子康健,然而路途遙遠,秦當家還需多多保重才是。」
秦勇強笑道:「勞平夫人掛心,放心,我會仔細保養身子的,對了,還有一事,想來平夫人願意一聞。」
傅蘭芽微訝,「何事?願聞其詳。」
秦勇道:「可還記得南星派的林之誠和林夫人?林之誠回岳州后重振南星派,林夫人放下芥蒂,與林之誠共同進退,夫妻重整教務之餘,日益琴瑟和鳴,到去年時,林氏夫婦總算又得了一子。」
傅蘭芽錯愕了一下,笑道:「真未想到。」這對夫婦蹉跎半生,直至北元一趟,才好不容易放下心魔,如今又繁衍了新生命,當真是苦盡甘來了。
兩人又說了好些話,從雲南直說到北元,唏噓不已。秦勇似是因初剛有孕,精神不濟,坐了一會便告辭回艙。
傅蘭芽親自帶著下人打點了阿滿三兄妹睡下,這才卸了簪環,換了寢衣。
忽聽外頭傳來一疊聲的下人請安聲,卻是平煜回來了。
平煜低頭進入艙內,抬目一望,見妻子托腮坐於窗邊,正望著窗外出神,銀白色月光灑在她頭頂上,襯得她烏髮明眸,美如畫中人一般。
他凈了手面,走到傅蘭芽身後,擁住她,笑道:「在等我么?為何這麼晚還不睡?」
傅蘭芽身子微微往後一靠,倚在他懷中,目光卻仍望著窗外,喟嘆道:「方才秦當家來找我,想起在雲南時的往事,我和她說了好些話,越說越覺得悵惘。熠郎,你說時間為何過得這麼快,那些事歷歷在目,彷彿就在眼前,誰知一晃眼的功夫,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平煜在她發頂上吻了吻,也看向窗外,唔了一聲道:「從前的事不可追,日後的事憂慮不著,與其長吁短嘆,何不將眼下過好?」
「眼下?」傅蘭芽一聽這話,便已有了不好的預感,還沒擰過身,平煜已將她攔腰抱起,往榻上走去。
她又好氣又好笑,這人真是,連傷春悲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便要推搡他,平煜卻似是因她剛才那番話有所觸動,陡然沉默下來,將她放於榻上,自己卻半跪於一旁,將她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淡淡道:「當年在雲南時,有個混蛋待你不好,欺負你,置你於不顧,險些害你丟了性命——「
傅蘭芽一怔。
平煜聲音有些低沉,道:「那混蛋雖然早已知錯了,卻因著該死的自尊心,始終羞於宣之於口,今夜他幡然醒悟,向你賠罪,芽芽,你可願意原諒他?事隔多年,他如今再誠心誠意道歉,可還算遲?」
傅蘭芽靜靜跟他漆黑的雙眸對視,這聲道歉晚了八年,遲嗎?當年兩人確定心意后,他待她如何,她比誰都清楚。他因掙扎和心魔所受的折磨,半點也不比她少,談什麼原諒不原諒——原以為他已如她一樣徹底放下,沒想到時至今日,他依然在追悔。
她抬手輕輕滑過他的鼻樑,眼圈明明有些發熱,嘴角卻微微翹起,半真半假地嗔道:「就因為你對我含有愧意,所以連我長吁短嘆也不願見到?」
平煜依舊沉默,伸指撫過她的眉間,彷彿要撫去她所有的煩憂似的,良久才笑了笑道:「是。我想看你日日展顏,不願你有半點不順意的地方。」
傅蘭芽心中一暖,成親幾年,這一點他不是早已儘力做到了么,她索性起身,坐於榻旁,摟著他的脖頸,盯著他看了一會,點了點他的鼻尖,不客氣地取笑他道:「傻子。」眼睛亮晶晶的,雙腿卻悄悄環住他的脊背,銀絲綃鞋的足尖還不安分的挑了挑他的瀾袍下擺。
這動作的暗示意味再明白不過,平煜可從來懂得把握機會,果然,下一刻身子一輕,他已將她欺到了榻上,咬她耳朵道:「真讓人受不了,既說到認錯。今夜索性便讓為夫好好向夫人賠賠罪吧。」以賠罪之名,行欺負她之實。
此人一貫得寸進尺,傅蘭芽簡直拿他沒轍,「刀柄君」得以順利出鞘。
成親幾年,她床上多少有了些長進,不再一味被動承受,越發喜歡反客為主。夫妻兩人從榻上折騰到地上,又從几上到了窗前,有時她佔了上風,有時又被他欺在身下。
有一回她沒能扭過他,被動攀在窗沿上,被他固在身前無休無止的索要,在一波又一波的衝擊中,她羞恥又顫慄地仰頭望著月光,不敢發出呻|吟,只能緊緊咬住唇,任由他帶給自己直攀雲端的快樂。
最後她在他懷中倦極入眠,恍惚中聽見畫舫下蕩漾的水波聲,那聲音輕緩而富有節律,直達意識深處,不知為何,竟讓她想起晨鐘暮鼓,和那些悄悄流逝的無形無質的時光。
紅塵滾滾,似水年華。
何必多想呢,她下意識輕嘆一聲,翻個身,再次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
這回真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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