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談心
許多神情淡漠地跟許婧擺事實講道理:「很簡單,用人單位講究用人成本。女的結婚生孩子養孩子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吧。老闆當然願意用男的。」
許婧笑道:「你別危言聳聽了。咱媽不還在廠里上著班。」
「所以老媽拿的是計件工資啊。不能做就沒錢拿。沒有一點兒安全保障。」許多嘆了口氣,
「姐,你必須得繼續上學。否則你能進的廠子只有電子廠這種地方,就跟你去年暑假去舅媽娘家侄子家的玩具廠打工一樣,累死了也掙不到錢,還危險。」
許婧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哪兒有那麼容易,我一個女的,也沒什麼大出息。到時候……」
許多沒讓她說下去。許婧想說什麼她太清楚了,無非女的不用太能幹,將來找個好老公就行了。
這種奇葩的觀念在中國實在太有市場了,女人嫁人等於第二次投胎。
「姐,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許多沒有想要許婧的回答,她自顧自說下去,「我想過未來。我將來一定要離開這裡,去外面生活。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生命對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我不想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我比別人差了什麼,我為什麼不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想要生活優渥,我想要不用擔心明天吃什麼會不會沒錢花,我想要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而不是看別人的眼色。姐,咱們現在過的太粗糙了,全民奔小康,我們這還在溫飽線上掙扎。咱們將來為什麼不能過上更加精緻的生活?」
許多曾經跟辦公室坐自己對面的學霸妹子討論過大學教育問題。笑稱對方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是按照工程師的路數培養的。她讀的大學更像技校,培養出來的全是熟練工種。但是因為市場需求導向性問題,她反而要比學霸妹子容易找到合適的工作。
在自黑的時候,她心中其實一閃而過的是不甘。她為什麼不能更上一層樓。
這一世,她要做個精緻而優雅的人。
縱使前路漫漫,她甚至還不清楚精緻優雅的標準究竟是什麼,她也要努力試試。
許多拿起許婧手裡的言情小說拍了拍,笑道:「杜非凡很牛叉是不是,當義工當的那麼囂張,說離婚就離婚,離完婚還有那麼多黃金單身漢追。她身邊就沒有一個不上檔次的男人。為什麼能這樣?首先她得處在一個上檔次的環境裡頭啊。灰姑娘能嫁給王子,首先是因為她進的了舞會現場,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許婧沒吱聲,雙手捂住眼睛做出了不想繼續談下去的姿態。
許多卻沒打算放過她,再接再厲:「一個鍋配一個蓋,什麼樣的人就能招來什麼樣的另一半。男人遠比女人現實,而且在擇偶市場上,佔據的地位越高,選擇的餘地越大。年輕貌美並不算什麼,因為年輕貌美的太多了。你看《紅樓夢》裡頭,晴雯美不美,襲人溫柔不溫柔,賈寶玉一天到晚姐姐的喊個不停,到了娶老婆的時候想都不可能想她們。為什麼啊,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賈寶玉一個不高興就給襲人窩心腳,他怎麼不敢這樣對寶姐姐林妹妹啊,因為後面兩個他只能尊重。」
「我沒看過《紅樓夢》。」
許多被噎到了。我擦,我白忙活了半天,居然選錯了例子。
許多眼珠子一轉,決定放大招:「好,咱不提高大上的,就說說咱們村的陳家的大女兒。」
陳家的女兒也是村裡的名人,當然名聲不是太好聽。
她在鎮上飯店當服務員時跟老闆兒子好上了,住到了人家家裡。結果老闆兒子後來翻臉,直接將她掃地出門。
耽誤了好幾年的青春最後卻落得這麼個下場。
難道她會收穫同情?
別把上世紀九十年代小鎮上的人民想的這麼善良。這種事攤上男人不過風流韻事,擱在女人身上就是輕浮不自重,妥妥一生污點。
她比許多大了大概十來歲,許多隱約記得曾經在水塘邊洗衣服時近距離見過她,膚白貌美,垂著的側臉有點兒像95TVB版《神鵰俠侶》里的郭芙。
她一來,原本嘻嘻哈哈說著東家長西家短的女人們全都詭異地沉默了。
她冷著臉,自顧自的洗著手裡的菜。等到洗完,又昂著頭踩著高跟鞋一搖一晃地走了。大概是手上端著菜籃不方便維持平衡又或者是因為池塘邊的土路磕磕碰碰的過於顛簸,她沒走幾步路就崴了腳,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路上。
身後的人發出一陣鬨笑。
許多置身其中,那刺耳的笑聲穿透她的鼓膜直直往大腦深處衝去。
此後好多年裡,許多還不時能夠想起那陣怪笑。
「華子哥是鎮上這幫人的老大吧。可是這些人的嘴巴裡頭可有他姐的好話?」
許婧渾身一個機靈,緊張兮兮地抓住許多的手,聲音帶著憤怒:「你怎麼知道華子哥?你現在每天都在幹什麼?」
許多甩開她的手,神情冷漠:「你也知道跟那種人混在一起不好是不是?那你每天又在忙什麼。」許多上輩子是很久以後才隱約聽說過這號人。
許婧中考志願填的一塌糊塗,許爸想讓她去遠房堂哥任教的高中上學,整天在鎮上跑來跑去找人,想把學籍檔案要回來。結果其中有人一臉曖昧的笑:「許婧是你女兒啊,小姑娘很有名啊。」
許爸當時氣得連聲音都打哆嗦,他只好色厲內荏地呵斥對方,胡說八道什麼呢。
後來許多都大學畢業了,許婧鬧婚變時,許爸才私底下跟小女兒抱怨:「當時我都覺得這輩子沒這麼丟過人,我的女兒啊。」
他甚至都不能跟任何人講,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
後來許婧技校畢業工作了,許爸也一直勒令她必須住在家裡。
上下五千年,從三皇五帝起,中國就是男權社會。即使到了十幾年後,中國社會也沒多寬容。
王寶強婚變事件,如果將雙方的性別轉換一下,看看輿論會怎樣。
王寶強發聲明說自己努力工作從未做過對不起家人的事,於是婚姻破裂他就各種委屈了。
但要是他是個女的呢,女人要是關注事業,男人出軌簡直理所當然了,因為他在家中得不到溫暖的關懷嘛。但是男人關注事業忽視家庭簡直可以被當做工作楷模來宣傳。
在男人的世界里,成功是可以完全脫離於家庭存在的。而女人,無論事業有多成功,只要家庭不幸福,她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許婧開了腔,將許多從信馬由韁的發散性思維中拽了回來。
「人家的事是人家的事,你整天閑的啊,沒事總想這些沒意思的事。」
許多沒讓她逃避下去:「姐,你還是想想你將來到底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想想你的生活中究竟應該存在什麼樣的人吧。」
樓下響起了大門打開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她們居然談了近三個小時,許媽已經下夜班回家了。
許多鑽進被窩,目送姐姐回自己房間,輕輕道:「反正我不想變成跟媽一樣,那麼辛苦。所謂希望,還要寄托在別人身上。」
許爸許媽是兒女心非常重的人,他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們這輩子就這樣了,將來要看你們。
許婧怔了一下,沒回頭,繼續往外頭走。
許多長吁了口氣躺下。她不知道能否說動姐姐。她不想直接說出達子追她是為了跟別人打賭,這實在太傷害姐姐的自尊心了。她只想讓姐姐的眼光高一點,只有眼光高了才會想要過更好的生活,才會努力奮鬥,才會不輕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語所騙。
指望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的都不怎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