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腳傷(下)
許媽從柴房裡頭推出了板車,擦拭乾凈后拿棉褥子鋪好,喊兩個女兒一起扶著丈夫坐到了板車上。她在前面拉,兩個女兒一左一右在後面推。早上許寧知道爸爸要去看腳,還想跟著一起去,被家裡人給推出門:「趕緊去上數學興趣小組。」
這個小組其實就是數學競賽輔導,老師免費給他們這幾個準備參加數學競賽的學生補習。
出了村子進到鎮上,等穿過她們初中學校再推著走了幾百米,許多正要大喘氣時,總算到了。許媽先上去打聽,找到那位赤腳醫生的家門口,說明來意。五六十歲的乾瘦老人讓她們將許爸推進了門。
許多不敢懷疑赤腳醫生的神奇。這個特殊時代特定產生的群體中有不少能人。許寧外駐記者站時下去採訪就碰到過一位高手。那位赤腳大夫連省人醫都束手無策的病人也不過是七副葯十幾張膏藥就手到病除了。周邊的人都將他當成救命稻草,基本上只要他搖頭說沒辦法,病人以及家屬都偃旗息鼓,心平氣和地回家接受命運的安排了。
許多希望眼前的這一位就是藏在民間的奇人。可惜的是,這位大夫看了許爸的腳,說了一通雲山霧罩的話,許多的眉頭卻不由得越來越緊。
許多上輩子學的是西醫,中醫滿打滿算就一學期。但她這人沒事就喜歡翻翻《黃帝內經》《本草綱目》什麼的,沒打算自學,純粹屬於當小說刷著玩。中醫裡頭,《黃帝內經》《本草綱目》地位堪比儒家的四書五經,不說全是不容置喙,但大概的機理擺在那裡,相當於數學裡頭的公理。沒了它,連中醫的一套理論都成不了形,還怎麼談中醫學。
許多越聽越想翻白眼。這都什麼鬼,你怎麼不上祝由十三科,茅山傳人呢!就是你們這幫神神叨叨的一通亂攪和,中醫才會地位愈發尷尬,被何祚麻司馬南方舟子等抓著小辮子痛斥不休。
其實想想泱泱中華上下五千年,中國創造出燦爛的中華文明,然後你說這麼多年的醫學是偽科學,你逗誰呢!到了現在中國人一提起來就皺眉頭的清朝,西方醫學也就是狹隘定義裡頭的現代醫學最擅長的也是放血療法,還曾經將一位國王活活放血給放死了,你說究竟誰更加不科學?
但現在許多堅信這位赤腳大夫不科學。她重生以來第一次態度強硬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不是瞻前顧後怕被家裡人懷疑異常。許多堅持帶爸爸離開,那什麼草藥搗爛了糊在她爸爸的腳心上。她可記得清清楚楚,她爸爸上輩子敷了,腳差點兒沒爛了。後來跟舅舅說起醫藥費的問題,還被舅媽嘲笑不用腦子想事情,胡鬧。
許多跟爹媽說了自己的想法。當然她不會說這大夫說的跟《黃帝內經》什麼的完全不一樣,而是說這人前言不搭后語,自己都拎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別冒險了。許爸畢竟是高中畢業,心裡頭也將信將疑,聽二女兒這麼一說,便萌生了退意。
許媽跟許婧也沒二話,推著許爸又出了赤腳大夫的家門。她倆的理由樸實且更加可靠。還大夫呢,醫療衛生,衛生都沒做好,家裡髒兮兮的,手指甲泥垢老深,誰敢把腳給他治療啊。
爸爸的腳傷自然不能繼續耽擱下去。許多擔心地看著腫脹的腳趾頭,害怕再不好好處理,她爸的腳會壞死掉。
許媽跟丈夫商量了一下,還是去找那個耳聾眼花的老大夫吧,好歹老醫生聽上去就經驗豐富。
閘唐是另一個鎮子,隸屬另一個縣管轄。許多一直都沒弄清楚算不算隔壁鎮。兩個鎮子之間沒有通公交車,連小巴也沒有。一般人出行要麼騎上一兩個小時的自行車,要麼是乘坐一種當地人稱之為「馬自達」的小車。許多也說不明白「馬自達」到底屬於「三小車」中的殘疾車、三輪車、正三機裡頭具體哪一種,只知道這種車子板壁薄的很,坐進去總有種肉包鐵的感覺。
許媽沒能叫到「馬自達」,因為車主的要價都太貴。其實心平氣和地講,包車一天一百不算貴。單程去了閘唐桃李村,不想乾等一天做回程生意的話就得空車回頭,也是浪費時間跟油錢。等這趟回頭生意的話,又等於一整天全搭進去了。
許媽捨不得花這一百塊錢,又怕許爸的腳在上下憋仄的馬自達裡頭無處安放磕著碰著了哪裡,於是放棄。許爸也沒表示異議。
鄉下人干慣了農活,最不吝惜的就是力氣。許媽還是用板車推著丈夫去看病。
最開始在村裡頭,路還算平整好走。等到了田埂間,道路越發崎嶇起來。許多模模糊糊記得上一世爸爸受傷時似乎也用板車推著去看過,不過絕對不是閘唐這麼遠,而是穿過鎮上到隔壁村,路並不難走。那次是大姐陪著媽媽一道送爸爸去看的大夫,她在家燒飯做家務來著。後來去閘唐是包的馬自達,為什麼這一回爸媽堅持不肯包車了呢?
許多猛然想到了姐姐的補習費。在兒女的學習上,許爸許媽始終是捨得花錢的。許多自作主張為姐姐定下了一周五十塊的數學補習費,許媽也沒表現出半點兒不滿,只讓許婧好好學,別糟蹋了錢。
家裡的經濟是真拮据啊!
走了不到三里地,許多就氣喘吁吁了。許婧也是滿臉通紅,三月天氣,額頭上全是汗珠。許媽停下來歇了會兒,拿水給丈夫喝。許爸拒絕了,說自己不渴。許媽也沒勉強。丈夫現在這種情況,路上要是想解手的話也很麻煩。
走了大約1/3之一的路程,碰上麻煩了。板車的輪子陷到了一個小坑裡,無論許媽在前面怎麼拉,她們姐妹在後面如何使勁推,始終就差了那麼把力氣,車子死活出不來。
許爸是最窘迫的人。他想先下車,把板車弄出來再講。可是因為位置的關係,他連下車都艱險萬分。許媽怕碰到他的腳,傷的更厲害,怎麼也不准他動。兩人說著說著就快嗆起來了,許媽的臉色青紅交加,眼看著傷人的話要脫口而出。
許多的心陡然往下沉。貧賤夫妻百事哀,生活的瑣碎總能輕而易舉地將我們打敗。許媽心裡苦,丈夫受傷了,生活的壓力一下子全部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怎麼可能不煩躁無措。
「爸爸,媽,我們在輪胎下面墊上磚頭吧。」許多搶先一步開口,轉移父母的注意力。很多話擺在心裡頭一閃而過沒關係,但千萬不能說出口,否則傷人傷己。她不能給他們說出口的機會。
這段路荒涼的很,哪兒有磚頭。許多不敢走,怕自己一離開,父母大眼瞪小眼,又要吵起來。許婧跑到前面的村裡人家附近找平整的碎磚頭,結果帶回來一個人,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