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許婧冷冷地看著達子:「我許婧對天發誓,我在交往的過程中但凡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都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康達,你敢不敢也發個誓?」
對啊。妹妹說的沒錯。她對馮子昂動心是跟達子交往之前的事。她為什麼要有負罪感。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達子張了張嘴。
他想說,當年最後關頭他讓人放了陳雪,是覺得得饒人處且饒人,真鬧出人命來不值得。陳雪已經被學校開除了,前程盡毀,唯一疼愛她的親人也為這事兒氣死了。實在不必把人逼到絕路上。
至於後來,他不過是做生意需要有個能拿捏的住的女的去陪人上床。陳雪好歹上過學,跟一般的風塵女氣質上就不一樣,是個能拿得出手的陪客。古代揚州鹽商還專門養了瘦馬去送給達官顯貴。這是生意場上的慣例。
再說了,讓陳雪一直就這麼在爛泥堆里打滾翻不了身,難道不是對她最好的懲戒么。
他是真不稀罕陳雪這種爛肉。就跟臭豆腐一樣,吃著再香,誰也不會真把它當能上得了檯面的玩意兒。實在是有些領導雞賊,生怕有人裝針孔攝像頭,好拿了錄像去敲詐威脅他們。所以才要求一起玩,這樣他也進了錄像。他就不敢再拿這東西起別的心思。
那些人為什麼要拉著他一起玩才覺得保險,還不是因為他出了名的怕老婆,不敢在外面亂來么。他從來沒有跟其他人一樣,剛有點兒錢,就包養了二奶三奶的。他對婧婧,是一片真心。
達子一時間委屈得厲害。他這麼多年對許婧的付出,為她做的犧牲,她竟然一筆抹殺掉了。
許婧像是在看一個從不認識的人,她冷笑道:「您的犧牲太重,我承受不起,您也別禍害別的姑娘了。我看您和陳雪就挺好的,水平可以去拍小電影了。」
說著許婧就在許爸跟馮子昂的保護下,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醫院。這種人就跟臭泥巴一樣,不能撕扯,只能避開,不然就會沾上了一身的腥臭,清洗都到髒了一大片地方。
達子發出一聲嚎叫,想要去追許婧。被病區主任找來的醫院保安緊緊抱住了他,不讓他鬧事。
主任輕咳了一聲,轉身誠懇地看著一直在角落裡當背景板的達子父親:「那個,你們家還是先好好找個律師,先把正經事給了了吧。」
說著,她示意保安將達子給請出去。然後伸手拍了下護士長的肩膀,暗示對方跟自己一塊兒走。
等到了主任辦公室,主任才輕聲叮囑護士長:「這兩天病區外面保安就常駐著吧。讓許婧先休假一個禮拜。護理部跟人教處那邊,我去說。這姑娘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這種噁心的事兒。真平常看著不顯,知人知面不知心。虧得許婧這還沒有嫁過去。不然被這一家子給坑死了,外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護士長搖搖頭,可不是嘛。虧她以前還覺得達子人不錯,就是嘴上油嘴滑舌了一點兒。不過在外面做生意,不會講話怎麼吃得開。婧婧剛好是個老實頭,配這種人以後不吃虧。她倒是忘了,就這個人就能讓婧婧吃虧吃到有苦說不出。
許婧被父親跟馮子昂一路護著到樓下車子里,立刻開車走了。
許爸皺著眉頭道:「婧婧,你把號碼給我,我來給你請假。這種人,以後都不用再見他了。平常裝得跟什麼一樣,撕破臉的時候,就知道有多不要臉了。」
晚飯桌上,許爸接了個電話,從自己老戰友那邊得到了消息。達子因為在醫院裡跟保安打了起來,把人家腦袋給砸破了,又被拘留了。估計這一回,他想要再保釋出來就難多了。
華子跟許爸碰了下杯子,笑道:「歪歪,什麼事兒啊?」
他今天傍晚在許爸公司附近轉悠,如願以償地「偶遇」了許爸。跟他想的一樣,這位已經西裝革履,開著小車的歪歪看到他還是客客氣氣地打招呼,邀請他去家裡吃飯。
往常華子碰上這種情況都是笑著婉拒,隨便找個理由推過去。這一回,他倒是大方地點頭說好,表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吃到港鎮口味的家常菜了。
許爸笑呵呵地喊他上車:「行哎。你要吃好的不一定有,家常菜倒是從來不缺。菜都是你嬸嬸自己在單位菜地上種的採的帶回來的。全是新鮮的,連農藥都沒有。」
他打了個電話給許媽,說了今晚家裡來客人,讓她把冰箱里的鮰魚給燒了。他笑著跟華子說:「上次回去時,說讓你過來喝一杯多多的喜酒。你就嘴上說著好,人也不露面。剛好,這魚是我二女婿送過來的。就當是補喝一杯喜酒吧。多多也算是你看著長大的了。」
華子窺著許爸鎮定自若的神色,心裡頭暗自佩服。今天上午才知道那樣糟心的事情,還鬧得那麼不可開交;傍晚的時候,這位歪歪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端倪來了。
難怪歪歪能從在村裡被人看不起的角色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兩人到了家,家裡只有許媽在廚房裡頭忙碌。華子笑嘻嘻地問:「婧婧還沒下班啊?多多跟寧寧都走了?」
許爸笑著點點頭:「婧婧出門春遊去了。寧寧要上學,多多婚禮的第二天,就坐飛機走的。」
華子應聲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兩人酒過三巡,許爸去陽台接完電話回來后,倘若不是華子一直細心留意著觀察他的神色,肯定發覺不了他這回是真的鬆快了下來。
他笑著看許爸:「歪歪,肯定是好事,你看著心情就好。」
許爸笑了笑:「沒事兒。算了,都是港鎮出來的。歪歪也不瞞你,是我們家婧婧以前談的那個康家的小子。這小子不地道,被抓進去了。我們家婧婧以後都跟他沒關係了。要是他們家敢在港鎮胡說八道,你提醒歪歪一聲。老子砸了他們全家!」
華子被許爸那一瞬間的狠厲給驚了一下。許媽從廚房端了韭菜炒河蝦出來,聞聲就皺眉道:「你砸誰啊?吃菜吃菜,別嚇到人家華子。」
許爸看了眼妻子,笑道:「哎,《闖關東》要放了,你端飯進去吃吧。」
許媽一聽,抬頭看鐘,可不是快了么。她趕緊盛了碗飯,笑著跟華子打了聲招呼,端著飯碗進房間看電視去了。
華子估摸著,這位嬸嬸還不曉得達子的事。他沒吱聲,就笑著點點頭,跟許爸碰了下杯子:「這種人,還沒真發達就尾巴翹上天,出事也是早晚的事情。好在婧婧也就是跟他談朋友,沒有嫁過去,不作數。」
許爸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現在年紀還小,體會不到我們這些當爹媽的心。真是恨不得宰了那臭小子的心都有。華子哎,不是歪歪今天喝多了,話多。你也該考慮考慮將來了。不能老是混著,早晚混出了事情來。你爸媽現在多大的年紀了。哪裡能吃得消。」
華子連忙應聲,表示他已經不混了。他正準備跟人合夥開個汽修門面,以後就老老實實過日子。
許爸點點頭,笑道:「等門面開起來,你給我張名片,以後我過去給你做生意。」
華子趕緊跟許爸碰杯,沒有再提達子這一茬。
虧得達子自己那邊也不太平,估計他現在已經懷疑報警的人是那個女的。那人一併被抓進去,也是她的苦肉計了吧。
華子微微一笑,挾了一筷子鮰魚放進嘴裡。不愧是三鮮,果然鮮美。這一回幫人搞倒了那個管後勤的領導,拿到了十萬塊錢,跟以前的那些積蓄湊在一起,差不多的確能把門面給開起來了。
至於那個什麼陳雪。她不是一心想把事情給搞大了,讓達子跟許婧徹底沒臉么。連把自己跟兩個男的亂搞的視頻弄到許多的婚禮上去播放的主意都能想得出來。這回她應該是完全如願以償了,這都把自己整到牢里去了。
同一個時候,得到陳雪被警察抓了個現行已經關起來的消息,毛玉憤恨地捶了下床板。媽的,那個蠢貨,竟然把自己都給折了進去。白痴弱智!同樣是被玩,寧檬起碼還能過幾年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好日子。她呢,什麼身家都攢不下來不說,連人都栽了。
毛玉煩躁地點了根香煙,在空間里留言:蠢豬被捉到了,老娘白忙了。
她鬱悶地躺在床上,拿香煙燒著床單玩。真是要命,為什麼那個A也從來不出現了。人生好像無聊到什麼事情也沒有了,真是讓人難受。真該先問陳雪把全款都拿到手再幹活的,白白浪費了她這麼長時間。
毛玉躺了一會兒以後,開始皺著眉頭爬起身,繼續開了遊戲繼續操縱界面上的美少女跳舞。她在遊戲里的結婚對象追問她要不要約出來見個面。毛玉輕蔑地翻了個白眼,手飛快地敲下一行字:不要。人家要打工掙學費。
這些蠢貨,不過是想免費約.炮。這樣的蠢貨,就該被騙光了所有的錢。
毛玉心滿意足地輸入了自己的□□號,等著白痴給自己打錢。她開了一罐子啤酒,直接往嘴裡倒著。那根被她隨手丟到了床腳的煙頭,已經在拖到了地上的杯麵留下了一團焦黑,那團黑越來越大。
喝得醉醺醺的毛玉似乎聞到了焦味。她喊了一聲「媽」,沒有得到回應以後,發出了一聲惡毒的咒罵:「蠢貨,都沒米下鍋了,還只會打麻將。」
有這時間精力,為什麼不去那個該死的男人的家門前上吊?小老婆跟小雜碎吃香喝辣,原配長女卻要吃糠咽菜。
讓所有人都看看那個偽君子的真面目,認清他的醜惡嘴臉。
煩躁的毛玉隨手抄起椅子開始砸電腦。那股心慌勁兒又來了,讓她恨不得拿把刀捅了誰。之前她跟著寧檬住在富商安排的地方時,寧檬為了助興,時不時就跟那人一起嗑.個葯。她聽人說,那玩意兒能減肥。她表面上滿不在乎,心裡恨死了當年給她用激素的醫生。她都成什麼樣兒了。
後來寧檬被趕了出來,她又跟寧檬鬧翻了,當然沒有免費的葯能吃了。被迫戒斷的毛玉卻始終處於一種暴躁的狀態,好像精神分裂了一樣,始終恍惚難受。
毛玉慌忙又開了一瓶二鍋頭,咕嚕咕嚕灌下肚子。她希望能夠用酒將這股難受勁兒也壓下去,一醉解百愁。
一直到晚上快十二點鐘,輸乾淨了身上最後一毛錢,還欠了牌友五百塊賭債的毛玉母親,沒精打采地往自家走。她現在都山窮水盡了,完全不知道該從哪兒找錢去。好容易一哭二鬧三上吊從社區磨來的低保,一個月那點兒錢連她上桌摸一圈麻將都不夠。
毛玉那個死丫頭不想著出去掙錢,還威脅說要砍斷她的手。
當媽的心浮氣躁往小區門口走,卻看到自己樓下有消防車。一群人圍著竊竊私語。她正想著誰家燒了,可千萬別連累她們家。旁邊看熱鬧的人就一把拉住了她:「哎喲,你怎麼打牌才回來啊。你們家燒了,你都不知道啊!」
毛玉媽一聽就火冒三丈。肯定是那個死丫頭煮速食麵不曉得關煤氣灶,給鬧出來的。死丫頭人呢?這燒成這樣,她們以後住哪兒去?!
看熱鬧的鄰居還在感慨:「哎喲,對對對,你趕緊去醫院。你們家毛玉燒成一團黑了,救護車才把人給拉走的呢。真是的,人在家裡還能燒成這樣。這孩子睡得也太死了吧。」
毛玉母親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兒沒當場暈過去。
這個夜晚,城市的這一邊,火光染紅了天空,另一處卻是黑黢黢的夜。
許婧坐在奶茶店後面充當儲藏間的小小屋子裡,靜靜看著小小的窗戶發著呆。
今天上午從醫院出來以後,許爸就想安排她先去外地散散心。天南海北地走一走,再差的心情終究也能恢復回頭。實習的事情,他去跟醫院打招呼,不用擔心。
馮子昂也表示自己暫時沒事兒,可以陪她出去散心。不拘哪裡,上山下海,都可以。
許婧卻拒絕了。她只想回到她的小奶茶店裡去,在那兒她能夠找到自信。她沒有那麼差勁,她也可以自己自立。
許爸當時嘆了口氣,沒有強迫大女兒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分手是分手了,能不能走出來,開始新生活,還要看婧婧自己。
奶茶店自從那天將兩個企圖鳩佔鵲巢的員工趕走以後。許婧索性就請了人,把店面再做了簡單的裝飾,讓店看上去更活潑溫馨一些。她走進店裡,將東西整理好以後,下午四點多鐘,就賣出了重新開業的第一杯奶茶。
許爸還要上班,他將人載到店裡以後,就把兩人放下了。既然婧婧想自己來,那就讓她自己來吧。
馮子昂一聲不吭地幫著許婧整理店面,後來買賣開張了,他也跟許婧分工合作。他負責做奶茶,而許婧負責收銀和接單。
一直到晚上十點半,街上已經沒有什麼客人。許婧才將生意給關了。她看著馮子昂道:「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裡靜一靜。」
馮子昂默默地看著她,許婧卻沒有心軟的意思。最後馮子昂點了點頭,沉默地走出了店門。臨走前,他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放在桌上,說了一句:「夜裡冷,你披在身上。」
許婧沒有拒絕,三月份的晚上,的確有寒氣襲人。
她關了門窗,沒有開燈,只坐在桌子邊發獃。疲憊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可她並沒有絲毫的困意。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跟她的小奶茶店一樣,從無到有。就算中途被迫關掉了幾天,重新開始,照樣會有生意。
怕什麼呢。她有手有腳,是個獨立自主的人。就算曾經遇見過不好的人和事,她依然還是能夠照顧好自己的她啊。
許婧開了燈,拿出紙筆來,慢慢列著後面的人生計劃。她要去旅遊,走遍山山水水。她要去讀研,將來有一天也能走上大學講台。她要去享受生活,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放下手裡的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寫了足足有十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小到諸如明天早上我要吃到雞汁湯包,大到諸如我要讓教材編者里寫著我的名字,許許多多的計劃。
許婧笑了起來。看,人生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太陽總會照常升起。為什麼不熱愛屬於她的生活呢?明明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一夜的疲憊似乎在看到天光的瞬間就煙消雲散了。許婧伸了個懶腰,開了窗子換氣,打了個噴嚏也不過是要多喝點兒熱水的事。
她將店面重新開了,出了門準備去旁邊早餐鋪子買雞汁湯包的時候,差點兒沒踩到蹲在店門口的馮子昂。
許婧看著馮子昂濕漉漉的頭髮跟眉毛,微微一怔。這個傻瓜,他到底在門口等了多久或者他昨晚根本就沒走?
馮子昂看到許婧,有點兒尷尬。他想自己現在肯定形容狼狽,外觀不雅。
許婧嘆了口氣,去買了兩屜湯包,兩杯豆漿。她把一份推給馮子昂,招呼他吃。兩人默默吃著早飯的時候,許婧突然冒出一句:「馮子昂,你是不是喜歡我?」
可憐的馮子昂立刻被剛出蒸鍋的湯包給燙到了,他嘴巴張大又怕姿勢難看,慌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許婧沒料到這人的反應竟然會有這麼大,趕緊拿了礦泉水過來給他舌頭降溫。然後她想到了小冰箱里還有做冷飲用的冰塊,趕緊取了讓他含在舌頭上。
馮子昂折騰了半天,才把痛勁兒給壓下來。他支支吾吾:「嗯,我喜歡你,我愛你。」
許婧以為聽到這樣的話她應該激動。可是當這句話鑽進了她的耳朵時,她的心湖僅僅是泛起了幾乎微不可見的漣漪。她茫茫然地想著,噢,果然是這樣啊。呵,原來還有一個人說愛她。
她搖了搖頭,笑道:「謝謝你啊。可是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愛人了。真是抱歉啊。」
馮子昂認真看著許婧的眼睛:「沒關係,我知道我會愛你,就好了。許婧,讓我追你吧。你不需要保證愛上我。你讓我追你就好。」
許婧抬眼看他,想要說些什麼。
馮子昂這個不愛說話的傢伙,卻難得說了一堆話:「我知道我條件糟糕。我的家庭情況你也知道,實際上我就是私生子。但是沒關係,生下來以後,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
我學歷不高,就是高中畢業,沒有讀大學。而且以後我很有可能也不會再走進大學校園。
我的工作也不理想。打電競的,事實上,在這個社會絕大部分人眼裡,就是不務正業。而且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不可能一直處於競技巔峰狀態。所以,我得從頭開始,從事新的行當。至於會做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他走到了許婧的腿邊,蹲了下來,抬頭看她:「許婧,這樣糟糕的我,能否請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追求你。」
許婧沉默著,半晌過後才冒出一句話:「你不能跟你爸爸一樣。那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接受的。」
馮子昂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你不能欺騙我,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拿主意。」
馮子昂再度點頭:「嗯,以後我都聽你的。」
許婧嘆了口氣,正色道:「那好吧,等我想談戀愛的時候,我第一個考慮你。現在,我喜歡自己一個人。」
一個人,好好享受我的人生旅程。
窗外紅日冉冉升起,新的一天總有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