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花會開(下)
堂伯其實是個內心極為驕傲的人,有主見,個性強,看上眼的人寥寥無幾。許多上輩子也疑惑,她爸到底是怎麼入了這家人的法眼的。按照普世價值觀以及堂伯一家積極奮鬥的家庭價值觀,她爸真心有點不思進取。可無論堂伯還是堂哥等人,誰也沒表現出對此頗有微詞的樣子,反而相當尊重。
現在再想想,這可能一個是因為眼緣妙不可言。另一個就得歸功於她爸的處世觀,別人無論發跡前還是發跡后,他都平和以對。
大年初二到堂伯家拜年的人並不多。堂姐跟堂姐夫昨天下午就趕火車去湖北給婆家拜年去了。上午過來的幾位親戚也是坐不到十分鐘,放下禮物就得奔赴下一家拜年去了。
許爸帶著三個孩子剛坐下。堂哥去卧室喊兒子過來給長輩見禮。穿著厚厚小熊維尼棉睡衣的許昊頂著張白嫩嫩小正太臉走出來,一本正經:「我來看看我的小娘娘跟小歪歪。——哎呀,原來歪歪還這麼小啊。」
大人們都笑了起來。許寧也不好意思地轉了下腦袋。然後許昊就被堂嫂領回去換衣服洗漱去了。
喝了半杯糖開水,吃了兩顆碧根果。許昊興匆匆地跑出來,一屁股坐在許寧邊上,小眼神閃啊閃,滿懷期待:「小歪歪,你陪我打遊戲好不好。」
許寧有點兒不知所措,他沒玩過遊戲機。而且身為長輩,他自覺有義務教育小侄子好好學習。可是沒等他組織好語言,就被熱情洋溢的小侄子拉到房間去了。
堂哥無奈地笑著搖頭:「這小子,總算是找到機會打遊戲了。」
許多抿嘴笑。她這個大侄子,聰明的很,情商奇高。當初他媽媽喝安眠藥自殺,還是他發現不對,跑下樓攔車將人送去醫院搶救。那時候許昊小學都還沒畢業。
堂哥問了許婧學校的事,又關心了許多的成績。許爸以幾個孩子為豪,非常樂意跟人分享。說了許寧數學競賽獲獎,差點兒能保送進外校的事。堂哥直說可惜了,外校的招牌師資跟生源都擺在那裡。用一句毫不誇張的話來形容,它在本市小學生心目中的地位絲毫不遜色於高考生眼中的清華北大。
堂哥表示等下學期他幫忙找同行打聽打聽,看看前一年的競賽成績能不能管用。要是進了外校初中部,將來考高中部都要比別人佔優勢。
後來中飯也是在堂伯家吃的。不同於平常走親戚用飯。過年期間哪戶人家真心留飯,被挽留的人也真心愿意坐下來吃,就意味著這兩家親戚走的相當近了。
飯桌上,堂哥拿許寧給許昊當榜樣,要許昊好好向許寧學習。
許多擔心許昊會厭煩「別人家的孩子」,結果這小傢伙居然倒了杯茶水,煞有介事地對著許寧舉杯:「小歪歪,我以茶代酒,先干為敬。求師傅收下徒兒吧。」
桌上眾人都是一愣,旋即哄堂大笑。許寧的耳朵都紅了,慌慌張張地跟他碰了個杯,詞不達意:「嗯嗯,那你要好好學習。」
從堂伯家告辭出來,許多才知道許昊這麼大方拜師完全是折服在許寧的遊戲水平下了。==,沒錯,很多事都是要講究一個天賦的。許寧是第一次玩遊戲機,但他眼明手快啊!不到半小時就速度打敗小侄子,順利收穫小弟一枚。
許爸看兒子玩得高興,狠狠心表示,等開過年上班了,他買個遊戲機給兒子玩。
許寧想了想,搖搖頭:「等下學期結束,放暑假了再說吧。說不定我有機會上外校,還要準備筆試面試呢。」
許多有點兒擔憂,害怕畫餅充饑,最終會傷害到滿懷期待的小少年。
下午許爸接到了舅舅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表示他們要去給許媽的舅舅拜年了。他開車過來接姐夫。
舅舅開了一輛馬自達,副駕駛座上坐著笑容滿面的許媽。每次去李家沒混出模樣來的親戚家拜年,舅媽以及李媛跟李強都不會跟著去的。不知道是覺得車上位置沒坐滿,空著也是空著,或者是出於其他考量。舅舅笑嘻嘻地招呼許家三姐弟:「走走走,跟你們爸媽一起去姑奶奶家吃晚飯。」
許媽也是歡欣鼓舞的笑,喜氣充斥著每一個聲波,一點兒也沒壓抑的意思:「上來,舅舅換了新車,坐的很舒服。」
許多簡直無言以對。舅舅的新車,關他們家什麼事。昨晚他們一大晚被迫走夜路回家時,開著新車的舅舅怎麼沒想到送一送姐夫跟外甥外甥女。
媽媽又覺得自己娘家厲害,兄弟爭氣,她很有面子了吧。可惜這個面子是你願意蹭上去,人家就願意讓你蹭的嗎?她竟然一丁點兒都沒意識到自己昨晚的一邊倒所作所為傷害了丈夫跟孩子們嗎?
許爸上輩子是性子綿軟,一直容忍退讓。但這與他一直在事業上抑鬱不得志,不得不在丈母娘家矮上一頭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這一世,家族的矛盾提前爆發,許爸又早一步離開舅舅手下,找到了自己的事業,獲得了社會更高的認同。事業是男人的膽。他正值壯年,沒有經歷那八九年跟妻兒在城裡租房住,坎坷謀生的艱難;沒有那種相濡以沫培養起來的深厚感情。
許多有點兒擔心,倘若她的母親始終執迷不悟,一廂情願地認定夫妻之間的關係還是女強男弱的話,生活會給她一記重重的耳光。
看著母親興高采烈的臉,許多心中湧現出一種濃郁的悲哀。她知道她對母親苛責,對父親寬容;蠻不講理。只是這種感情來源也是有原因的。都說孩子是家庭整個背景的投射。許多不願意承認,但相比較而言,她更像母親,許婧更像父親,不僅僅是相貌,還有性格跟心境。她可以站在旁觀的角度去理解姐姐,原諒姐姐所有的過錯;卻沒有辦法寬恕自己的不足。
許媽要怪就怪她自己吧。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她一心想把二女兒變成另一個自己;即使許多在擁有獨立意識后極力抗拒,她的身上還是烙下了太多的母親賦予她的印記。
有一瞬間,許多甚至陰狠地在心底冷笑,你就得意洋洋吧。等到娘家人嫌棄你,丈夫冷落你,孩子們逃離你時,我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然後她疲憊地閉了一下眼睛,為自己始終不能戰勝心魔而深感無力。
許婧作為三個人中的老大,即使害怕面對,還是鼓起勇氣站到了弟弟妹妹面前,笑容局促地拒絕:「不了。舅舅你們自己去吧。我跟多多、寧寧在家看著。說不定會有人來拜年呢。」
舅舅臉上露出個「哪兒會有什麼人到你家拜年」的表情。
他的表情好清新不造作,許家三姐弟完全讀懂了。許寧作為一個男子漢,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許婧憤怒地一手牽一個,帶著一雙弟妹退回了自己家。
許多只是慶幸,許爸坐在車子的後排,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妻弟伸到車窗外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