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上)

年年年(上)

這時剛好有人登門拜年。是許多親大伯家的堂姐跟堂姐夫。堂姐看著停在許家院子門口的黑色轎車,有點兒不知所措。堂姐夫倒是先熱情地笑著打招呼:「歪歪,嬸嬸,我們來的還真是巧,剛拜年回來啊?」

許爸跟許媽只好先下車招呼客人。許媽在其他人面前還是相當要面子的。

許多不記得自己的堂姐夫姓甚名誰了。但她一直對這位堂姐夫印象深刻,無他,他長的特別像許多初一時的班主任。

堂姐是今年正月里嫁給堂姐夫的,許婧充當伴娘。回來就跟許多說,那人長得跟張老師一模一樣。她都驚呆了,沒想到張老師要成她堂姐夫了。之前在學校里完全沒有聽到一點兒風聲啊。

許多當時還不信,等到堂姐夫進了她家院子門,她正在井邊打水洗菜。第一反應就是,壞了,班主任肯定是看她不順眼,來她家告家長了。

現在這位堂姐夫順利地解決了許家的難堪。新女婿第一次登長輩家的門,是大事。許媽再不願意離開舅舅的車子,再想坐新車去自己姑姑家拜年,也得做出女主人的姿態,招呼新姑爺跟剛出門的大侄女。

許多感謝堂姐夫的出現。堂姐的智力有點兒問題,小學六年級還不會看鐘表認時間,後來女兒都初中畢業了堂姐也不會認錢。夫妻倆,能決定一家舉動的,只能是這位堂姐夫。

許媽招呼侄女跟侄女婿坐下,拿出碧根果跟開心果請他們多吃點兒,再三強調這是許爸特意從城裡帶回來的。

許寧忍不住要撇嘴,這種高檔零食是要留著待客的,許媽不說,他也不好意思吃。

許媽陪兩人說話,關心侄女兒準備什麼時候要孩子。

許多聽不下去。

堂姐最後生了個女兒。許多換工作去外地第二年時,這個正讀小學六年級的侄女兒考上了師大附中初中部,整個鎮上也就她一個人考上了。結果堂姐夫嫌棄學費貴,還是讓她讀鎮上初中。別人捧著十萬塊都找不到門路進,她親爹一句話就把她自己闖出來的路堵死了。禍不單行,小姑娘那年春節后沒幾天還被查出了1型糖尿病。

許媽半是惋惜半是幸災樂禍地把這事當做談資逢人就嘆幾口氣。她重點批判的對象是自己的妯娌,明明知道女兒腦子不行,在家裡立不起來。她這個當外婆的就要給孩子撐腰啊。初中學費能有多貴,孩子堂堂正正統招考進去的。就是一年一萬塊,算得了什麼。你在城裡當了這麼長時間的保姆,把女兒、外孫女兒領出去,兩個大人隨便打點什麼工,也能供應一個小孩的學業啊。

當年婆婆跟大嫂聯合起來,沒少欺負她,給她氣受。她看得上那個大嫂才怪!

許寧知道后也懊惱。堂姐一家或者大伯一家哪怕是跟他們家露個口信也好。師大附中教導處主任的夫人正是許寧的同事。該同事一直以許寧為榜樣教育自己的兒子,關係相當不錯。他開口,請同事跟丈夫說一說,師大附中財大氣粗,又不是沒有助學金可申請。就是那個需要終身治療的糖尿病,學校也可以給醫藥費補助的。等他從自己母親口裡聽說時,早就木已成舟,根本回天乏術了。

許多見過那個少女,沉默的,倔強的,帶著多年前自己的影子。

命運如此殘酷而冷漠。未成年的孩子,父母幾乎對他們的人生有著絕對掌控權。父母不開口,旁人就是想幫忙都伸不了手。

許多聽不下去。她跑去廚房給許婧幫忙。姐妹倆都看著對方,眼珠子轉來轉去,哼哼,一切盡在不言中。舅舅不可能無限制的等下去,已經開車走了。老媽肯定很失望吧,不能風光地兜風去了。

許寧也不願意待在堂屋裡。大人們寒暄的內容他完全不感興趣。他蹭到兩個姐姐面前,很認真地揚起小臉允諾:「姐,我以後一定買比舅舅更神氣的車子給你們坐。」

許多心道,少年,你做到了。不過她還是摸摸弟弟毛茸茸的小腦袋:「好啊。我跟姐姐以後也會自己買,一人一輛。」你的東西讓我分享,我自然高興。但我不會將它視為自己的所有物。我們是親密的家人,我們也是獨立的個體。

許媽陪坐了半個小時,到廚房準備晚餐。既然都來了,許爸準備喊大哥一家人過來吃晚飯。

她一進廚房就搖頭嘆氣:「女人啊,嫁人一定要睜大眼睛。你們大媽這是坑了你們堂姐啊。女兒腦子不靈光,嫁也嫁近點兒,娘家眼皮底下看著還好。嫁那麼遠(堂姐婆家隔了好幾個村),看看她,過得好才怪。」

許家三姐弟都沒接話。許多心道堂姐能嫁多好才奇怪,一個鍋配一個蓋。堂姐夫家要是條件好會娶一個腦子不靈光,家境普通,人也談不上美女的姑娘?

大伯跟大伯娘都不是兒女心有多重的人。這樣一個女兒,他們說不定也是早點打發出門就好。

堂姐還有個親弟弟,只是這位堂哥並不是位會心疼自己姐姐的人。堂哥大許多六七歲,初中畢業後上的是五年制的交通運輸學校。那時大專生比現在的本科生稀罕多了。王嬸家的大兒子在縣裡客運公司當三把手,將他招了進去,結果他私吞公款。要不是王大哥實在丟不起這個人,硬生生地想辦法捂住了,他連監獄都有機會暢遊一回了。

許爸對這個唯一的親侄子也是失望的不得了。虛榮心太強,滿嘴跑火車,浮的很。不過堂哥的女兒倒是非常聰明懂事,有種讓人感嘆歹竹出好筍的衝動。後來堂哥年紀大了,許多心態放平和了,竟然漸漸也能用寬容的目光對待這位堂兄。無論如何,他離婚時堅持要下了女兒的撫養權。無論如何,他也在努力打工供養女兒。

那些父母家人沒有教過或者沒有辦法教會的道理,生活總會逼迫我們去懂得,去遵循。

大伯跟大伯娘都不肯來。許家人沒有不高興,兩家人關係本來就談不上緊密。就連去奶奶家拜年,兩家都是前後腳,絕對不會坐在一起喝茶閑聊。

最後飯桌上的客人只有堂姐夫妻跟堂哥。

飯吃了一半的時候,隔壁王嬸喊堂哥,有人給他打電話。堂哥跑過去,過了十來分鐘才又回桌上。許爸怕他有事,關心了一句:「誰啊?」

堂哥若無其事端起酒杯給許爸敬酒:「一個同學。」

許多突然間想到了後來大伯家跟王嬸家鬧翻時,王嬸曾經抱怨:「都是隔壁,有事留我家的電話也沒什麼。可是把電話留給小對象,用我家的電話談朋友。哪兒來的這個道理。」

堂哥長得好,相貌堂堂,有點兒像宋承憲跟王力宏的混合版,就是個子矮了點兒,堪堪一米七。他的模樣走出去拐個小姑娘回家不難。可惜男人得養家糊口啊,他又拐不到見過世面的富家千金。所以後來堂嫂還是跟他離婚了。

一頓飯光聽堂哥吹噓學校裡頭的事了。堂姐小學畢業,堂姐夫也是初中都沒上完,對於弟弟嘴裡的世界無所謂,權當聽故事。許媽倒是問了好幾個問題,許多知道她媽絕對沒有為難大侄子的意思。她媽對於外人的話,從來都不會懷疑,她是真的默認堂哥說的是真話了。

許多非常想笑。她當公務員時,單位管轄下的中專也是交通運輸性質的,她還時不三五要過去給學生上幾堂醫護、急救之類的課程。怎麼會對這種學校一無所知。堂哥說的有些話,真心臉皮夠厚,他好意思吹,她還不好意思聽呢。

講話也是一門大學問啊。同樣是忽悠,有的人就是不擺到明面上,別人猜測也能猜到他希望的方向。有的人則是一開口,別人就能聽出來虛的很。

前世直到許多跟許寧相繼出來工作。堂哥依然喜歡在他們面前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講授人生道理。只是一個盧瑟兒給溫拿講怎麼做人做事?

許多跟許寧都只能敷衍,不是他們不懂得三人行必有我師,而是毫不客氣地講,堂哥的生活階層已經距離他們工作環境甚遠,他虛擬的語境明顯都是胡編亂造。

醫院的主任可以跟護工談笑風生,但絕對不會重視她的治療意見。社會就是這樣簡單現實一目了然。從這位堂哥身上,許多學到的最大道理就是沉默是金,不知道的統一微笑吧,好為人師很可能被人在背後恥笑。

眼看堂哥越來越沒辦法自圓其說。許爸及時打斷了妻子的追問:「李琴,給他們盛飯吧。」

許媽聽了一耳朵的西洋景,意猶未盡。但客人在,她一貫以賢妻良母自居,肯定不會當場塌台,只好依依不捨地去給客人們盛飯。等到回來時,餐桌上的話題已經轉到了其他方向,許媽只好怏怏地陪坐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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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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