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同鴨講
許多理清自己的思路以後,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媽媽都溫和多了。媽媽也是受害者,她不應該再苛責媽媽,苛責自己。
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慢慢接受自己,接受家人。雖然緩慢,但總勝過做不到。
隨著許多態度緩和,許家的氣氛也鬆快下來。
許寧跟二姐只相差兩歲,從小一起長大。因為許爸許媽的忙碌加上許多力圖展現出的早熟,其實直到許多去外市讀大學為止,她在許寧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已經接近半個母親乃至領路人。她對許寧影響極大。
許媽也能感受到兩個孩子釋放出來的善意。她能培養出兩位大學生,自然不算無知。她明白孩子轉變的原因。雖然不能真放下娘家,可也不想再跟幾個孩子鬧僵。
隨著孩子逐漸長大,父母也會擔心孩子的疏離。
蔣方舟在她的專欄里寫道:孩子的生命被父親懲罰,父親的生命被歲月懲罰。都是輸家,那就乾脆惺惺相惜,一笑泯恩仇吧。
許媽是行動派。她今年沒有再撈小鴨子,而是請人在燈下看哪顆蛋是受精卵,一口氣讓抱窩的老母雞孵了五十多隻小雞。院子里菜地跟水泥場之間用漁網攔住了,菜地徹底改造成了小雞的活動場所。
現在家裡常年就三個人,能吃多少菜。許媽原本還打算清明前後在自家的自留地上種豆子。為了餵雞,她也改成種鵝兒草、芹菜跟南瓜了,剁剁碎混上蚯蚓,就是上好的飼料。
許婧聽說她媽的壯志雄心后,還特意從市裡書店買了相關指導書回來給許媽。許媽眼睛不好,一隻眼近視,一隻眼遠視,看書時只能將遠視眼閉上。
許多突然間愧疚的無以復加。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混蛋,上輩子她當醫生時都沒帶她媽好好檢查眼睛,配一副好眼鏡。當然,她媽也有責任,她交到她媽手裡的醫保卡都拿去給外公外婆刷葯了。她給她媽的錢,呵呵,她媽也挪作他用了。
所以說,她們這對母女,還真是活該。
許多決定,等下次進城,她還是好好帶她媽去醫院查一次眼睛,配上一副好眼鏡吧。
她在心裡鬱卒地想,誰讓你是我媽呢。割不斷的血緣,永遠無法坐視不理。
許媽的努力這回暫時尚未碰上雞瘟。五十五隻小雞,等長到換毛的時候,還好好活著,一隻也沒少。許媽自己都擔心是她數錯了。
等許多再次幫她媽確認之後,她也該上場參加數學競賽的初賽了。
初賽跟上一世一樣,還是在本校舉行。卷子難度不大,題量也不多。許多寫完整張試卷,連一半時間都沒用到。她掃了手錶,將試卷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兩遍,確定沒有遺漏后,提前交了卷。
與其將時間浪費在考場上,不如早點兒回家多做兩道題。初賽過關原本就在她篤定範圍之內。
許多去車棚推自己自行車,剛開了車鎖,車龍頭就被一隻足球砸歪了。車子往下倒,帶的她也差點兒摔倒。
有個穿運動中褲的男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看到她時更慌張了。
是曹瑋。
曹瑋自從大年初一在電影院偶遇許多之後,心情就跟冰火兩重天一樣。他既想靠近許多,又有點兒膽怯。用他哥兒們的話來說,白長了這麼大的個子,老鼠膽!曹瑋超級不服氣,心道,你們有膽子自己去試試。只要跟班長對視三分鐘還小腿肚子不打哆嗦,他就把曹字倒過來寫。
許多看他就跟看自己學生一樣。她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完全融合進自己的年齡角色中。上輩子她的學生都是差不多甚至更大一點兒的年紀。你指望她將曹瑋當成自己的同齡人對待?抱歉,臣妾做不到。
許多跟他點點頭,然後扶起車子,整了整車龍頭,確認沒事後就騎上車子走了。
曹瑋獃獃地看著她的背影,囁嚅著嘴唇卻喊不出來。他的朋友跑過來,看到這一幕,嬉笑著錘他:「你怎麼不說清楚啊。你跟吳雅麗沒什麼,上次出去玩不過是碰巧而已。」
縣城附近開了家遊樂場,曹瑋跟吳雅麗前後腳隨著大人去玩。結果大人們都不感興趣,讓孩子自己玩去,兩人碰上了,講了幾句話。後來又有些項目必須兩個人同時玩,於是方便起見,結成了對子。
生活中總有無數雙眼睛。
比如劉愷威深夜跟女演員對劇本忘記打開的燈。
比如林丹夜擁妹子入酒店忘記拉上的窗帘。
曹瑋和吳雅麗的組合剛好被學校其他人發現了。還不是他們年級的學生。但誰讓曹瑋上屆運動會大出風頭了呢。沒有緋聞的名人都不叫名人。
第二天,學校裡頭就傳開了,曹瑋跟吳雅麗好上了。吳雅麗不否認,見到曹瑋就害羞低頭。曹瑋急的嘴上都起了好幾個燎泡。(當然,跟他最近一直吃辣也有不可抹殺的關係。他家有親戚從重慶來,帶了不少火鍋底料。)他想跟許多解釋清楚,可是每次看到許多萬年不變的微笑臉,他的勇氣就跟掉了底的沙桶一樣,全都漏光了。
眼看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同伴忍不住用胳膊捅他,催促他趕緊上。曹瑋沮喪地吐出一口氣:「算了吧,我看她根本不在意。」
許多回家的路上,特意繞去菜場,斬了1/4隻鹹水鴨回家打牙祭。
在她上高中前,她家的餐桌常年不怎麼見葷。當然不是上高中后收入提高了,而是城裡蔬菜一樣貴啊,有時還不如買肉吃。
許多在單位吃了三年多自助餐,早就適應了一頓五六個菜,葷多素少的飲食模式(儘管她一直努力在肉里挑菜吃)。讓她再這樣天天寡下去,她接受無能。
別問她當時是怎麼忍下十八個月只吃素,半點葷腥不沾的。那是她在佛前發了願,只要許婧的女兒好,她就茹素十八個月。
許媽看到許多買回家的鹹水鴨,皺眉埋怨她亂花錢。還不如買條魚跟腌菜燒呢。許多心道,算了吧,要我開膛破肚收拾好魚然後再燒熟。呵呵,她現在完全做不到。醫學院解剖課跟手術室生涯的後遺症,她這輩子恐怕也解決不了。
許媽忙著做娃娃衣服的活計,燒飯的人現在又變成了許多。因為許多不會做衣服啊,所以連交換一下都不行。
許寧看到鹹水鴨垂涎三尺。許多直接將鴨腿給他抓著吃。她特意讓店主保留完整的鴨大腿,就是為了方便弟弟抓在手裡啃。
上輩子,許婧的女兒就喜歡啃雞腿鴨腿,每次大人們都愛讓她直接上嘴啃著吃。
這輩子,她插手了她姐的人生軌跡。那個活潑可愛卻遲遲不開竅的小精靈恐怕無緣再成為他們家的寶貝。許多有種難言的悵然,她這麼做,算不算拋棄了那個孩子。
許多想到那時她在醫院工作,每次下夜班都會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回鄉下看寶寶。其實到家以後也是睡覺,太累了,根本沒有精力陪她玩。但即使如此,寶寶還是想讓她陪著。每次她要回去上班時,寶寶都抓著她的包不放她。她只好哄寶寶:「寶寶,阿姨去上班,掙票票給寶寶花。」
結果後來小姑娘就含著眼淚拒絕:「阿姨不上班,寶寶不要票票。」
許多上一世還沒來得及結婚生子,但她想也許即便她有了孩子她也恐怕不復最初第一眼看到寶寶時的悸動。在她產生母愛的年紀,寶寶恰好出現,使得她無意識間完成了母親角色的扮演。
不知道那個孩子投胎到別的家庭中,那戶人家是否有他們家上一世的耐心與關愛。
許多做好飯以後,悄無聲息地上樓翻出了家裡的相冊。許婧的寶寶剛上幼兒園時拍過一張證件照,跟許寧小時候的照片擺在一起,就是許媽一眼看過去都沒分辨出哪個是哪個。後來小姑娘漸漸長開了,愈發像許婧,但比許婧五官更加精緻。
許多翻出許寧小時候的照片,輕輕摩挲那張粉嫩的小臉。許寧上樓找東西,看到她姐在看相冊,忍不住羞赧:「姐,對不起,我毀了你的照片。」
許寧剛學會寫名字時,喜歡拿著筆在所有地方寫下自己的名字。相冊自然未能倖免。許爸許媽帶許多去杭州靈隱寺玩時拍下的照片,也被寫下了大大的許寧二字。
因為當初是計劃將許多送人,許多沒有百日照也沒有周歲照。最早的一張照片就是這張模糊不清的旅遊紀念照。然後就是五歲上幼兒園大班時跟姐姐弟弟的合照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方面的原因還是自卑於相貌,許多上輩子非常不喜歡拍照。
看著弟弟躲閃而愧疚的眼神,她微微一笑:「沒關係,我原諒你。」
誰不會犯錯。她原諒別人,也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