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上）

果然，鄔思明聽了之後身軀一顫，扶著拐杖站了起來就要給我下跪，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和聲說道：「鄔先生，打今天起，沒有外人，您不必如此多禮，胤禎還要仰仗鄔先生的地方多了。」

扶著被我用真誠打動了的鄔思明在身邊坐下之後，拉住他的手懇切說道：「鄔先生，您心裡大約也是明白我究竟想做什麼了，大約也是以為這種事情是見不得光。其實在我胤禎心裡，沒有什麼事情是見不得光的，我就是要做大清的皇帝。」

「就拿我的兄弟們來說吧，大阿哥心胸狹隘成不了大事，太子又懦弱乖張，好色成性，不顧大局，八阿哥胤禩雖然為人穩重，其實在私底下勾結奸商，朝中籠絡大臣，不理百姓死活，只求落個八佛爺的好名聲。其餘阿哥更是不堪重用，年幼無知，唯有老十三勇武過人，卻是一心要領兵沙場，衝鋒陷陣。」

聽見我的話，鄔思明顯然沒有想到我能如此對他推心置腹，要知道天子喜怒不形於顏色，我雖不是皇帝，卻是想要當皇帝的人，最是不能如此沒有城府。

他剛想開口說話，我拍拍他的手，示意讓我說完，「胤禎若只是為了做皇帝好在青史留名，就不會如此待人刻薄寡恩，疏遠大臣，只求做事，不求做人。父皇康熙在位之初，國運昌盛，百姓安居樂業，自然和眼下的情形不能相提並論。但是皇阿瑪如今年齡大了，只求寬容仁慈，求安穩，求個康熙盛世的好名聲，卻看不見吏治**，貪風日熾，從阿哥們的結黨謀私，到大臣們的拉幫結派，正一天天地把這大好江山侵蝕得變了模樣。」

我冷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看了一眼震驚於我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中沉思的鄔思明，站起身來，「想必鄔先生還記得自己的境遇，若不是吏治**，鄔先生又如何會落泊江湖？」

那是康熙二十二年，南京科場出了舞弊大案，鄔思明煽動舉人們鬧事，因為風波鬧得大大，康熙聽了高士奇的進言，只處決了幾位主考，可鄔思明卻因帶頭鬧事被朝廷下令通緝。打那以後，鄔思明潛逃在外，流落江湖十幾年，一直等到大赦，才保住了性命。後來胤禎奉旨出巡，半路上遇見了鄔思明，倆人說得投機，便帶回府里，敬若上賓。在外邊給他買了房子，還專門在不準家人隨便出入的後花園里，給鄔思明修了一座小書房。

鄔思明觸及傷心事，唏噓不已。我也不理他，撩起長袍下擺，面朝紫禁城的方向跪倒在涼亭正中，舉手起誓，「蒼天在上，此心可鑒，若我胤禎可以做了大清朝的皇帝，必定要整飭吏治，興農富商，平定天下，還我大清朝廷上下朗朗乾坤，還我黎民百姓萬年盛世。哪怕粉身碎骨，背負千秋罵名也在所不惜，有違此誓，胤禎願人神共憤，天誅地滅，曝屍荒野，不得好死。」說完，生生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鄔思明大驚之下急忙拉起我，我拍去衣服上的浮塵，拭去激動的眼淚，一起坐下之後，鄔思明親自給我倒了一杯茶水，雙手遞了過來，抑止著被我激動起來的情緒說道：「鄔思明身受四爺大恩，不知何以為報，但憑四爺差遣，思明這一殘軀就是四爺的了。」

我聽他這麼說，知道他對自己身體殘疾（腿瘸）的事情很是在意，若是不能讓他解開這個心結，對他以後為人做事都是很大的障礙，當下開解道：「鄔先生以為孫臏如何？」

鄔思明對我這麼快的轉換話題顯然不適應，略一沉吟才說道：「孫子一代兵法大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接著問道：「那司馬遷又如何？」

鄔思明顯然是有些明白我的話了，「司馬身受宮刑，發憤立志，終成史記，為千萬人所景仰。」

我繼續追問：「那韓世忠夫人梁紅玉呢？」

「奇女子也，雖出身青樓，卻不顧盼自憐，金戈鐵馬，抗擊金兵，可謂一代巾幗英雄。」說到這裡，鄔思明才想起來金國也就是現在的大清，自覺有些失語，怕犯了我的忌諱，端起茶水淺淺品嘗著。

我微微一笑，說道：「不妨事，都是陳年舊事了，岳武穆也是我心中的一代英雄，可惜奸佞當道……」長嘆了一口氣。

鄔思明顯然沒有想到我一個滿人竟然如此推崇這些漢族的大英雄，「四爺……」

我細聲娓娓說著：「鄔先生，我知道你自慚形穢，以為自己身體殘疾，便不登大雅之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比起沒了雙腿的孫臏、受了宮刑的司馬遷、出身青樓的梁紅玉，鄔先生以為自己如何呢？咱且不說別的，就因為此身為父母所賜，便不能輕賤自己，不然就是怨責父母，就是大大的不孝。人家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若是自己再瞧不起自己，那還有誰看得起你呢？」

鄔思明身軀劇震，長揖過腰，淚流滿面說道：「聽四爺一席話，方才大夢初醒，再世為人，思明受教了。」

我掏出手帕遞過去，「呵呵」笑了幾聲說道：「你也是文才橫溢，自命風流之人，卻做婦人之態，說句為時過早的話，你這身軀不是我胤禎的，是咱們大清朝萬萬百姓的，將來還要靠你為百姓們謀福祉，快點擦了吧，免得府里的人看見還以為我責罵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