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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快斗一手撐著門框,一手撐著膝蓋,俯身急喘的同時雙眼卻急急在病房內搜尋。很快,他的視線便頓在了一處。
就在他的對面,病房的窗邊,男子就站在那裡。他出院前男子頭上還綁著的紗布已經拆掉了,臉上的血痂也已經脫落。一身寬大的藍白條病服配上男子黑長的直發、木然的臉、沉黑的眼,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黑羽快斗勾著嘴角哼笑一聲,心道,殺手和醫院果然是格格不入,還是儘快換掉這一身奇怪的行頭比較好。
伊爾迷就這麼站在窗邊未動,沉黑的眼盯著門口的少年。
喘勻了氣,黑羽快斗站直了身形,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男子,「你這傢伙總算睡醒了!」這麼說著他便邁開步子往裡走。
伊爾迷抬起了一隻手,以食指抵在嘴角,平板問道:「你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家人?」
邁步向前的腳一頓,幾日來難得的笑意僵在了唇角,雙手無意識的緊握,「你,說什麼?」黑羽快斗乾笑著問。心中湧起的某種不祥預感,讓他近乎焦急的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子。面前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僅僅因為一句話而突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並沒有立刻回答,伊爾迷微微側頭似在思忖,半晌才開口說:「恩,怎麼說呢……」頓了頓,像是在考慮措辭,黑而大的眼看著對面的少年,隨後他將抵在嘴角的手指伸了出來,直指黑羽快斗,「事實上,我並不認識你,或者說不記得。」
可以看到黑羽快斗在聽到男子的這句話時,身形陡然一震,盯著男子的手指,「你……失憶了?」僅僅四個字,卻艱澀異常。
彷彿只是剎那,少年那原本因為奔跑而潮/紅的臉已然泛白。
伊爾迷往前走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近也不遠。
「不,我並沒有失憶。」他道,依舊是毫無感情的陳述。黑羽快斗錯愕的抬頭,卻聽男子續道:「我只是對這個世界沒有印象。」
回家的路上,由寺井黃之助開車,黑羽快斗坐在副駕駛座上,伊爾迷則一個人坐在後座。
關於出院,是伊爾迷自己要求的,即使醫生的建議是再做一次全身檢查,再在醫院呆上一陣子,但黑羽快斗卻明白,男子要出院,這並不是在徵求意見,而只是單純的告知。所以即使醫生極力勸解,他還是讓寺井黃之助辦了出院手續。
透過後視鏡,黑羽快斗掃了一眼後座端然的男子。
「在這個世界,我和你是什麼關係?家人?」上車前,男子用著慣然平板的語氣詢問。
而他是怎麼回答的?黑羽快斗仰頭合眼,「不,不算家人,我無意中救了你,你沒有住處,所以借住在我家裡。」這是他當時的回答。
「哦,原來是這樣。也就是說,只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男子瞭然的說。
「算是吧……」他苦笑著應了一聲便似倉皇的鑽進了車裡。
真的,只是,房東和……房客、嗎?
男子現在的情況——恢復記憶卻忘記了和他們相處的日子,這種情形黑羽快斗曾料想過,也因此他才會以辦銀行卡為條件讓男子立下不動他和他身邊人的保證書。
只是……本以為那份保證書是用不上了,現在看來他或許應該將之找出來了。
此刻他所面對的,不是那個除了自己一無所知的伊爾迷,也不是那個和他們生活了一年恢復了記憶的伊爾迷,他所面對的,是一個來自未知世界,實力驚人,完全陌生的伊爾迷,真正的伊爾迷·揍敵客。
暌違已久的兩人餐桌,明明人還是那兩個人,明明從前就餐時兩人也很少交談,但餐桌上的氣氛卻是天差地別。
黑羽快斗隨便扒拉了兩口,跟寺井黃之助說了一聲,便兀自上樓進了房間。
寺井黃之助看了眼餐桌邊的人,又看了眼二樓已然關上的房門,無奈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誰會想到男子好不容易醒來,卻竟然完全認不得他們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黑羽快斗雙手負在腦後,仰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灰暗的天花板。其實,就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到底在想什麼,腦海中好似思緒萬千,又好似一片空白。
煩悶,莫名的煩悶鬱結在心頭,卻又不知這煩悶的源頭到底在哪裡。
「快斗少爺,你睡了嗎?」伴隨著一陣清淺的敲門聲,寺井黃之助蒼老的聲線在房門外響起。
黑羽快鬥合上眼,翻了個身,側躺背對著房門口。
「快斗少爺,我得走了,有什麼事的話打電話給我。」囑咐完,寺井黃之助似是不放心,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一直到消失,黑羽快斗張開眼,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自從伊爾迷出院,黑羽快斗回家的時間便越來越晚,或是和青子,或是和其他同學,也或是單純的一個在街頭閑逛,總之每每都恨不得過了晚餐時間才到家,一回來便直接上桌吃飯,吃完就立刻上樓,就是連片刻也不肯多做停留。
對此,心中明了的寺井黃之助除了搖頭嘆息也不知該如何勸解。而再看這家中的另一個人,就好似毫無所覺一般的,自顧自過著自己的生活。
唉!~寺井黃之助嘆了口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日子在黑羽快斗每天放課後無盡的消磨中倒也過得很快,轉眼大半個月便過去了。
「伊爾迷!!」
午夜夢回,黑羽快斗被噩夢驚醒。他傾著身坐在床上,一手捂著胸口,呼呼的喘氣。良久,氣息漸平,他抬起了頭,臉色蒼白,滿頭滿臉的冷汗。他伸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咽了口唾沫緩解乾澀的喉嚨,隨後嘴角勾出了一抹苦笑。
那時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所以並沒有真正看見渾身是血的伊爾迷,不過眼睛沒有看見,夢中卻已見過數遍了。而顯然,想象總是要比現實誇張,所以夢中見到的畫面,每每總能讓黑羽快斗驚醒、背脊發寒。
在床上躺了片刻,黑羽快斗翻身下床。
走到樓梯口時黑羽快斗已經發現樓下有人,下樓的腳步不自覺的頓了頓,眼下的情況,之於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打開客廳的燈,果然見男子正站在大廳正中。對於忽然而至的燈光,男子似乎早有所覺,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僅僅只是將視線移到了他身上。
「這麼晚,又出去做任務?」經過男子身邊的時候,黑羽快斗自然而然的出聲發問。根本是無意識的,或者說是反射性的發問,所以在問完后他本人顯然也吃了一驚。
曾經在相同的情況下,他認為男子在大冬天的深夜外出是因為失眠,這對於自命不凡的黑羽快斗來說顯然絕對是一個侮辱智商的想法。
伊爾迷側頭看了眼身形忽然僵硬的少年,「恩。」簡短的應了一聲。
沒有再說話,黑羽快斗拿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捧著水杯緩緩的喝,眼角卻注意著男子的一舉一動。
「恩……」男子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發出了一聲沉吟。
一片寂靜中,黑羽快斗自然聽得清晰,也因此,他的背脊不自覺的繃緊。
伊爾迷緩緩的轉過身,「我和你是什麼關係?」他問。
黑羽快斗一怔,移開了抵在唇上的水杯,「這個問題,你之前已經問過了。」出聲提醒。
「恩。」沒有否認,「我想再聽一次你的回答。」黑而大的眼直直的盯著黑羽快斗。
莫名的心虛,黑羽快斗垂眼看著手中的水杯,沉默良久才回:「房東,和房客,的關係。」杯中的水起了漣漪。
沒有人說話,客廳再次陷入了沉寂。
沒有抬眼,黑羽快斗聽著男子異常清淺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遠離,踩上樓梯……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過兩天我就會搬走。打擾了你們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已經走上樓的男子,忽然道。
什麼?
黑羽快斗震驚的抬起頭,不自覺瞪大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他詢問的望向男子,卻只看到一扇關上的房門。
走?
離開?
黑羽快斗恍然發現,之於現在的伊爾迷,他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沒有了那段完全失去記憶的相處,他們根本不曾有過任何交集。
離開……本就是必然。
近來,寺井黃之助驚訝的發現他家原本晚歸的少爺忽然又準時回家了。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這無疑是一個好現象。
看著自家少爺和那名男子的相處漸漸融洽,他以為,生活又將回歸到原本的安寧,直到……
這天是周末,春暖花開的季節,天氣好,心情也跟著舒暢。
一大早寺井黃之助就開車到了黑羽宅,停車時他就發現車庫裡有一輛陌生的車,起初他並沒有多想……直到開門進屋,看到一身齊整站在客廳里的伊爾迷,他才隱隱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
「你要走!?」過度的驚訝讓寺井黃之助不由自主的拔高了聲音。看著面前一臉木然的男子,寺井黃之助總算明白這幾天自家少爺為什麼會突然準時回家,想來男子應該是早就和他家少爺說過這件事了。
無奈的嘆了口氣,「既然決定要走,那就跟快斗少爺好好道個別吧!雖然我們對於你是陌生人,但你對於我們卻不是。我想快斗少爺是把以前的你當成家人的,你昏迷的那段日子,他整天魂不守舍……唉,既然你已經不記得,多說無益。想來快斗少爺應該早就醒了,去找他吧!」
屈腿坐在杉樹林里,黑羽快斗仰著頭,透過冒了新嫩綠芽的枝杈望著頭頂湛藍的天。
遠遠的,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讓他低下了頭。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料想到伊爾迷會在今天走,所以一大早他就起了床,也或許是昨夜一整晚他都沒有睡,無論是哪一個,他都像是逃避什麼一般的鑽進了這片杉樹林。
已經在這裡坐了許久,杉樹林的寧靜,讓他那顆躁動不止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眼見男子緩緩走近,黑羽快斗拍了拍身後的塵土站起身,抬眼注視著男子,臉上是淺淡的笑意,「要走了啊?」黑羽快斗問。
「恩。」伊爾迷應了一聲。
簡單的對白,就好似即將離別的老友,平平靜靜的,沒有過多的感情波動。
「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臉上的笑容依舊,聲音卻帶上了幾不可聞的顫抖。
「恩。」又是簡單的回應,伊爾迷注視著面前的少年,良久,他又問:「我和你是什麼關係?」
自以為平靜,自以為能鎮定、應對從容,卻在男子的這一句問話中幾近潰散。雙手緊緊握成拳,黑羽快斗低下頭,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是房東、和房客。」儘管儘力克制,聲音卻仍抖得含糊。
「哦。那麼,再見。」男子說著,已然轉身。
黑羽快斗看著男子的腳轉了方向,一點點的是視野中消失……緊握的手,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離開,就再不會回來了吧……
再,不會回來……
「是伴侶,你說要和我成為伴侶。」倏然抬頭,決然亦或是不管不顧,黑羽快斗閉著眼,沖著還未走遠的男子喊道。
男子的腳步停了下來,一轉,往回,步伐比之於離開要快,「伴侶?」在距離黑羽快斗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和你都是男的,可以成為伴侶?」饒有興緻的問。
「為什麼不可以,在日本很常見,工藤新一和那個男人還不是……」說著說著,黑羽快斗似是一愣,張眼剛好對上男子沉黑的眼,那原本就屬於一時意氣得來的氣勢銳減。
「還不是什麼?」伊爾迷又往前走了一步。
撇了撇嘴,黑羽快斗將頭側到一邊,「沒什麼。」近似嘀咕的回答。
「哦。」男子應了一聲,卻忽然嘆了口氣。
黑羽快斗扭回頭,疑惑的看他,額頭冷不防的被一根手指重重一戳,毫無防備的他,就像一個不倒翁一樣前後晃了晃,看著男子的眼中迷惑卻更甚了,「你……」
伊爾迷抬手罩在少年頭上,揉了揉,又揉了揉,「其實,我是,騙、你、的。」
熟悉的揉弄讓黑羽快斗一時間回不了神,良久才眨了眨眼,『哈?』的一聲,顯然完全不明所以。
伊爾迷看著他的模樣哈哈笑了兩聲,「我說我忘記了這件事,是騙你的。」這麼說著伊爾迷繼續揉頭的動作,少年的發不算柔軟,手感卻相當好,「誰讓你總是一副不想和我成為伴侶的樣子,我心裡很擔心,所以只能用失憶這個方法稍微試探一下。幸好你是願意和我成為伴侶的,這我也就放心了。否則我可能會很生氣,說不定真的會離開也不一定……」
黑羽快斗無言的垂下頭,任著男子的手在他頭上不斷作亂。
良久,靜謐的杉樹林內只聽『砰』的一聲悶響,周遭鳥雀四散。
黑羽快斗使勁了全力,一拳重重擊在男子的肩胛處,「混蛋!別總是開這種奇怪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低著頭,聲音悶悶的。
伊爾迷神色不變,那就好似少年的這一拳完全無關痛癢一般,他收回了在少年頭上作亂的手,轉而包住了肩胛處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