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十月的漠北比京城的寒冬還要冷上幾分,刺骨的寒風呼嘯著,狠狠地刮在將士的臉上,直刮的他們紅笠軍帽上的盔纓都隨風搖擺著,幾欲折斷,比下刀子還叫人受不了。
一陣沙塵混著積雪翻飛,馬蹄踩過飛揚的塵土,踩碎了周遭的寧靜,濺起一片躁動。守在帳外的士兵握緊了手中的長矛,全神戒備,待發現來著是誰時,才皆低頭行禮:「見過中郎將大人!」
來人頷首下馬,隨手把韁繩給了一個小兵,讓他把馬牽走,又扭頭問守著營帳的士兵:「咱們將軍可在裡面?」
他的聲音又粗又沙啞,常年被漠北的風霜吹殘了一樣,偏他生的虎背熊腰、健碩無比,倒添了幾分男人的硬氣。
小兵只是看守營帳的,哪裡敢過問將軍大人的行蹤,但他從帳中出去他們是親眼所見的,才對著中郎將有了交代。
「將軍一個時辰前出去了,至於去了哪裡,小的們也不知道。」他們恭恭敬敬的回答。
中郎將也不為難他們,只點點頭表示知曉了。正巧這時一個面色白皙,長相俊秀的青年走了過來,中郎將眼睛一亮。
「成音小哥,你可知咱們將軍現於何處?」
成音頓住腳步,抱臂行禮:「當不起中郎將大人一聲小哥,將軍如今正在淥西河邊等著大人呢,特吩咐了大人一回來,就讓小人將您帶過去。」
話說完,他就轉身帶路。中郎將也跟上,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眼中的崇拜、期待之情更是毫不掩飾了。
小半刻鐘的時間,他們就來到了地方,遠遠就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已經結冰的淥西河邊。
眼下已經落了雪,前兒開始下的,下了一天一夜,已經把河邊已經枯萎的蘆葦蓋住了,徒留一片寂靜與凄涼。男子負手而立,身披一件墨色大氅,把他襯的越發乾凈出塵了。
那男子看起來很年輕,約莫二十歲。他與常年駐守西北的將士們不一樣,他的膚色偏白,身材也是頎長的,細看之下才發現他原來生的也是俊美絕倫,劍眉星眸,周身的氣質更是矜貴,如下凡的謫仙一般,似古月生輝。雖有些淡漠,多少有些高不可攀,卻從不會讓人有絲毫的討厭。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大抵說的就是他這般的人物吧!中郎將心中突然冒出了從前讀過的詩,他心中只覺得這詩唯有配了眼前這人才算配得起。
他這樣年輕,就已經是統帥三軍的驍勇大將軍了,再加上這人還是襲了爵位的侯爺,前途無量不說,就憑著這人於行軍用兵之道上的造詣,就足夠世人仰望的了。
在中郎將愣神的時候,那人已經開了口。
他的聲音微涼,就像他的人一樣,淡淡的,沒有什麼感情,但是很好聽,就像雪山上剛化的水一樣乾淨:「如何?」
只兩個字,就將還在發獃的中郎將的思緒扯回。
中郎將連忙跪下行禮回答:「屬下見過驍勇大將軍!將軍交代的事屬下已經辦齊全了,那北狄也已經有了降的意思。將軍應是不日就要回京了。」
又屏息等了良久,才聽到風送來那好聽的聲音,帶著些肅殺的意味:「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中郎將以為如何?」
中郎將把那一字一句敲進心裡,瞬間醍醐灌頂,對這位大將軍的崇拜之情更加止不住了:「屬下明白!將軍的意思是要拿下整個北狄,而不只是北狄的一塊肉!」
邵晏頷首:「退下吧。」
待中郎將走之後,成音也自覺的離開,只留邵晏一人獨自屹立在這冰雪之間。
他清俊的容顏在這一片白茫茫中越發顯眼,本應該春風得意的人此刻卻有些落寞了。
他側過身,朝著東南方向看去,眼神縹緲,似乎在眺望遠方。只有他知道,這五年風雲詭譎,世事已經不是前世那般的了,看似平靜無波,內里的變幻與轉折只有他知道——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中。
是的,邵晏是重生的,如今已經五年過去了,該回去了!
良久,邵晏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她的笑顏,他的嘴角才微微翹起,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溫情......不過,不急,她如今還小,他等得起!
然而這世間一切皆有其緣法,當一件事情改變了之後,很多後續的軌跡也就變了。至於最終結果如何,皆要看掌控者如何做了。
「侯府可有消息傳來?」
細看之下才發現邵晏身後不知何時跪了一個身著不知什麼布料勁裝的男子,男子的衣色與夾雜著雪色的山河混為一體,不注意竟是發現不了。
「回將軍的話,侯府一切安好。老夫人身體也康健。」
「......首輔府呢?」邵晏靜默了許久才吐出這幾個字,每次開口問的時候他的心總是忍不住一陣悸動,雖然知道每次結果都是一樣的,但到底還是心存了期待。
誰知那漢子卻一下把頭磕在滿是粗糲砂石的地上:「六姑娘還是沒有露過面,自三年前她染了風寒之後,一直不見好,大夫說她需要靜養,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面前過,將軍派人找的神醫也因為見不到人而無法為六姑娘醫治。」
話音剛落,那漢子就覺得周身驟然冷了許多,但是他的後背卻凝出許多細汗,越來越多,最後匯成一片,把夾襖都浸濕。
他跟在邵晏身邊四五年了,也算是他身邊的得力下屬了,所以才能被派去收集消息。他知道每次稟報的時候主子最在意的消息就是關於首輔寧家六姑娘的,雖然他不知道自家主子何時與這個小姑娘相識了,但是他知道,這個如今才十三歲的小姑娘佔據著主子心裡最柔軟的那片地兒。
「罷了,退下吧!」邵晏的聲音顫抖著,幾乎是從胸腔里伴隨著斷續的呼吸吐出的兩個字。
那漢子忙又磕了幾個響頭:「屬下告退!」
又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靜默天地間來自邵晏的一聲嘆息。
只怪他上輩子對她了解不多,娶她的時候她都十六了,已經是三年後的事了。後來成婚之後他也沒問過,所以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曾經患過這場大病。
罷了,只要知道她會平安渡過這場劫難就好了。
邵晏又眺望著那個方向,心裡只盼著時光快快過,好叫她趕緊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