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許親
我就想試一試以至於自己的終身大事,謝萱反而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她聽聞此事,既驚且怒,當即去找父母理論。
彼時,謝律正同薛氏和謝凌雲一起看謝懷禮的來信。懷禮在信中說,不日即將到達綏陽。即便是與這個長子感情不深,他也心生歡喜。
他正對小女兒說著哥哥小時候如何聰明,長女突然不經通報就直直闖了進來,一臉怒容。謝律臉色一沉:「萱兒這是做什麼?」
他對長女是很失望的,他最疼愛的女兒卻不是最孝順的也就罷了,還做出與人私定終生的事情來。
謝萱見他們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這麼一樁婚事,心裡又酸又痛,但還是勉強施禮:「父親,母親,萱兒有話要說。」
謝凌雲看看爹娘:「爹爹,阿娘,我……」
謝律道:「你先在這兒待著,聽你姐姐要說什麼。」小女兒雖不及長女聰明早慧,但卻是最貼心的,只有她,無論做什麼,都能想起他這個父親來。相比之下,長女讓他寒心。
謝萱咬牙:「敢問母親,為什麼給女兒選了這麼一樁婚事?萱兒年幼,長兄未娶,怎麼偏就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她認真而努力,不成想卻是這樣的命運。她不甘心。
薛氏皺眉。謝凌雲看在眼裡,忙拉了拉母親的手。
謝律喝道:「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為什麼定下你的婚事?你心裡不清楚?」——萱兒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別的不說,這樁婚事跟琬琬又有什麼相干了?
「女兒不清楚。」謝萱目光灼灼,直視父親,一字一字道,「還望父親說個清楚明白。」
「你長兄的親事,你祖父祖母已經給定下了。至於你次兄,他與你一樣的年歲,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議親,也在情理之中。」謝律不願講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回去好生待著吧。」
「為什麼是現在,我才十四歲,就不能多等兩年?父親,把婚事退了吧,萱兒還小……」謝萱強忍著眼淚,「再等兩年……」
謝凌雲看不得她哀傷至極的模樣,插口道:「爹爹!大姐姐不願意這婚事,那就退了吧!反正還沒有……」
「阿芸不要胡鬧!」薛氏用眼神制止女兒,「你先回房去。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謝律亦皺眉:「阿芸回去!」復又轉向謝萱:「把妹妹都帶壞了!」
謝凌雲見阿娘似命令、似懇求,心下一軟,哦了一聲,默默離去。她沒走太遠,就站在門外,屏息聽著房內動靜。
她聽見了謝萱的哭聲,很壓抑,很絕望,她聽著聽著,心也揪成了一團。她心說,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顧兒女的意願不是嗎?
可是,很明顯她爹爹並不這麼想。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一向疼惜姐姐的爹爹這回固執的很,說是婚已定下,要姐姐安心備嫁。
謝萱哭著衝出來,看也不看謝凌雲一眼,就掩面奔走了。
謝凌雲待要追上去,卻聽到房間爹爹指責阿娘:「慈母多敗兒,都是你把她慣壞了!私定終身,還有臉在這兒鬧!」
薛氏並不辯解,心說這件事肯定有問題。若那謝萱果然與人有私,婚事成了,她應該趁意才是,怎麼會這般堅決地反對?但是這些,她並不想主動告訴謝律。
婚事是謝律定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禮兒此番到綏陽來,不會久留。她左右是要同兒女一道離開的,沒道理多生事端。
聽不見阿娘的回答,謝凌雲一陣心慌,也不多想,當即走了進去:「爹爹,阿娘!」
謝律瞧她一眼,不想在女兒面前教妻子太過難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謝凌雲拽著阿娘的衣袖:「阿娘,別生氣。」
「娘不生氣。」薛氏笑眯眯的,「你哥哥就要來了,娘開心都來不及,又怎會生氣?」
謝凌雲左看右看,阿娘的確不像是不開心的樣子,雖然費解,但到底是鬆了口氣。
謝萱回去之後就質問馮姨娘事情的緣由。馮姨娘起先指天發誓,說全然不知情,被逼的狠了,才含糊說是操心她的婚事,讓懷信幫忙云云。
「你害死我了!」謝萱內心充滿了絕望,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你害死我了!」
她不知道孫九是誰,但是不用動腦子想也知道,綏陽城的富裕人家,再富裕又能怎樣?這婚事成了,她真是一輩子都要困在這綏陽城了!
不能,不能這樣。
謝懷信這兩日理虧,不敢去見妹妹,他原本打算讓謝芸與孫九一對呆瓜眉來眼去產生感情,沒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
不過孫九家境勉強還算可以,言語之中對萱兒也頗痴慕,或許這婚事還不算太壞?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鬧一鬧也就認了。
所以,當聽說謝萱絕食抗議時,他震驚之餘,倒也沒多緊張。別人不了解妹妹,他還不了解么?她不會尋死的,於她而言,絕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馮姨娘哭天抹淚,謝律怒氣更甚,自己跟人定下婚事,還在家裡做盡姿態,真是枉費他十多年的疼惜。
薛氏作為嫡母,命人準備了膳食,給謝萱送去。
謝凌雲接過了給姐姐送飯的任務。她對謝萱的房間不大熟悉,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她揚聲道:「大姐姐,我進來了?」手上用力,推開了門。
謝萱長發散著,歪坐在桌前,眼睛紅紅的,像是在看謝凌雲,又像是看著遠方。她身上的生氣似乎短短几日間完全消失了。
謝凌云何曾見過她這般模樣,心中一酸,聲音哽咽:「大姐姐……」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岳姨娘獃獃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知道了馮姨娘給的食物有問題,還這般明晃晃的偏袒?她清楚她不如馮氏受寵,難道加上孩子一條命,也比不上馮氏么?
知道老爺向著自己,馮姨娘鬆了口氣,猶自抽抽噎噎喊了兩聲委屈,才不甘不願回去禁足。
然而,回房后一對上女兒緊繃的小臉,她就叫苦不迭。
謝萱早聽說了岳姨娘小產一事,又驚又怒。她怎麼攤上這麼一個生母!屏退下人,謝萱直截了當:「姨娘好糊塗啊!」
馮姨娘有點懵,但很快她反應過來,一臉無辜,直說自己冤枉。
「姨娘真當旁人都是傻子不成?你就不能給我們兄妹積點德!」謝萱氣急了,真希望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生母,「我明明告訴過你,不要做蠢事,你怎麼還……」
馮姨娘一愣,眼淚便掉了下來:「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妹?你當你爹這幾年為什麼看重你們,不就是因為信兒是他兒子么?若是那岳芙蓉肚子爭氣一點,哪裡還有你們兄妹的活路啊……」
老爺對懷信很好,各種用度不比嫡出的差;可若是老爺身邊不止一個兒子,他還能有這種待遇么?
姨娘又哭又鬧,謝萱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腦袋,內心充滿絕望。這樣短視無腦而又狠毒的姨娘,她和哥哥真的能過得好么?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沒什麼用了。她不再說話,直接轉身出去了。
馮姨娘越發委屈,她這麼做可都是為了誰啊!
岳姨娘的事情鬧得動靜大,薛氏不可能不知道。不過謝律還是又親自對她說了這件事。
謝律用簡短的、帶有強烈個人情感色彩的話講述了事情的始末,復又舊話重提:「琬琬,你也看到了。懷信需要一個更好點的母親,你就辛苦一些,多教導教導他,將來他跟禮兒也好互相幫襯是不是?」
薛氏一臉為難:「按說懷信叫我一聲母親,我教導他也是應該的。只是……」
「只是什麼?」謝律臉色微沉。
「岳姨娘剛失了孩子,咱們再大張旗鼓地說去重視懷信,她心裡豈會好受?再者,阿芸就夠讓我操心了,我哪裡還有精力去照看旁人?」薛氏又道,「依我看,馮姨娘把懷信教的很好,記在我名下,倒顯得我霸道,見不得他們好了。我既是他母親,自然隨時都能教導他,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惹他們娘倆不快?」
謝律沉吟半晌:「你真覺得馮姨娘把懷信教的很好?」
薛氏點頭:「是很好。」頓了一頓,她又道:「懷信和萱姑娘都很好。」
謝律想了一想,知道妻子是真的不願,就換了話題,暫時不再提及此事。
這一年,謝家的事情不少。岳姨娘小產後數月,謝懷信竟出了天花,雖然最後臉上留了幾個麻點,但好在性命無礙。
馮姨娘堵在岳姨娘門口連哭帶罵,被謝律給呵斥了回去,只得在房內暗暗詛咒岳芙蓉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詛咒真起了作用,岳姨娘的確沒活過這一年的冬天。
——自小產之後,岳姨娘的身體就不大好,又鬱結於心,在床上捱了大半年,便拋下年僅六歲的女兒,撒手而去。
岳姨娘下葬后,薛氏將謝蕙接過來撫養。
謝律對此不置可否,他為薄命的岳姨娘傷感了幾日,就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謝凌雲年紀小,這一年發生的許多事,沒有人告訴她。她只知道懷信病了又好了,只可惜臉上多了幾個點點;岳姨娘沒了,阿娘要養蕙姐姐了。
謝蕙是個很安靜的小姑娘,謝凌雲也很喜歡她。兩個人作伴,日子過得相對要快一些。
年齡稍長,謝凌雲發現,官家小姐的生活並不輕鬆。白天她要跟著寧夫子學讀書寫字、學規矩禮儀;還要跟著母親學其他本領。晚上她練習內力之餘,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輕手輕腳離開房屋,在花園練武。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那天薛氏感嘆著該給十四歲的謝萱相看人家了時,謝凌雲才驚覺,她自己已經十歲了。
她更驚訝的是,才十四歲就要相看人家了么?江湖兒女,十八.九歲還未出嫁的大有人在啊。
九月初,綏陽縣搬來一戶姓陳的人家,就在縣衙的臨街。謝律去拜訪陳家家主,帶著一身酒意回了家,拉著妻子的手:「琬琬,咱們回不了京了,回不了京城了……」
薛氏一面安撫他,一面輕聲詢問,方知這位陳家家主是太子太傅,堅定的太子派,不知什麼緣故,竟告老還鄉了。
還能有什麼緣故?肯定是太子一派已經毫無希望了啊。
薛氏柔聲安慰丈夫,心裡卻想,大不了不做官就是了,難道辭官之後,還不許他們回京么?但這話自然不能對喝醉了的丈夫說。
這些年,謝律多方運作,想調回京城去。然而可惜當日是聖上金口玉言,說他的才能只堪為綏陽令。十五年過去,他連調任都不曾。當初他是太子伴讀,如今太子屢遭聖上訓斥,儲君之位也不知是否能保住。這回謝律自己都死心了,可能他就是一輩子的綏陽令了。
謝律清醒后不再提此事,只叮囑妻子早些給萱兒相看人家。
謝萱已經十四歲,耽擱不得。
薛氏應承下來,她首先考慮的就是陳家兒郎。謝家與陳家交好,又同屬太子一系。陳大人膝下有兩子,長子任禮部侍郎留在京城,次子攜家小隨父親回了綏陽老家。這位陳二老爺膝下可就有幾個跟謝萱年齡相當的兒郎呢。
沒幾日,陳家二太太就遞了帖子請薛氏過去喝茶。薛氏想了一想,帶著三個女兒一同前去。
陳家二太太娘家姓汪,四十來歲,相貌和善。她拉著謝家姑娘的手,左瞧瞧,右看看,喜歡得不得了。
謝凌雲被她攬在懷裡,充分感受到了這位陳二太太的熱情。
陳二太太還褪下了手腕上的瑪瑙鐲子,硬要往她手上套。
謝凌雲不敢運內力相抗,就巴巴地看向母親,見其點頭,才收下道謝。再一看兩個姐姐,手上或是頭上,也多了些首飾。她們站在一邊,聽陳二太太回憶還在京城時與薛氏交往的趣事。——謝凌雲不解她們為何發笑,明明沒什麼好笑的啊。
薛氏有些不自在,其實在京城時,她與陳二太太交情只是泛泛;細算起來,勉強沾親帶故。然而聽陳二太太的說法,彷彿兩人是閨中密友一般。不過,她們這也算是他鄉遇舊友了。
兩人敘了一會兒往事,陳二太太忽道:「妹妹瞧我這記性,這麼久了,竟然忘了讓孩子們來拜見嬸嬸。」
「使不得,使不得……」
陳二太太按了按薛氏的手,笑道:「妹妹跟我客氣什麼?咱們自家親戚,也不用避諱。」說著她揚聲叫丫鬟去請少爺小姐們過來見客。
不多時,廳堂內便多了幾個十來歲的少年人。
彷彿有一束炫目的光照進了廳堂,謝凌雲清楚地看到她的長姐謝萱攥緊了手裡的帕子,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謝凌雲頓感詫異,難道這三男二女五個少年人中,竟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么?為什麼謝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她又細細看去,仍是不解,這幾個人毫無特殊之處啊。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右邊那個身形瘦高的少年對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謝凌雲一怔。
彼時,謝律正同薛氏和謝凌雲一起看謝懷禮的來信。懷禮在信中說,不日即將到達綏陽。即便是與這個長子感情不深,他也心生歡喜。
他正對小女兒說著哥哥小時候如何聰明,長女突然不經通報就直直闖了進來,一臉怒容。謝律臉色一沉:「萱兒這是做什麼?」
他對長女是很失望的,他最疼愛的女兒卻不是最孝順的也就罷了,還做出與人私定終生的事情來。
謝萱見他們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這麼一樁婚事,心裡又酸又痛,但還是勉強施禮:「父親,母親,萱兒有話要說。」
謝凌雲看看爹娘:「爹爹,阿娘,我……」
謝律道:「你先在這兒待著,聽你姐姐要說什麼。」小女兒雖不及長女聰明早慧,但卻是最貼心的,只有她,無論做什麼,都能想起他這個父親來。相比之下,長女讓他寒心。
謝萱咬牙:「敢問母親,為什麼給女兒選了這麼一樁婚事?萱兒年幼,長兄未娶,怎麼偏就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她認真而努力,不成想卻是這樣的命運。她不甘心。
薛氏皺眉。謝凌雲看在眼裡,忙拉了拉母親的手。
謝律喝道:「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為什麼定下你的婚事?你心裡不清楚?」——萱兒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別的不說,這樁婚事跟琬琬又有什麼相干了?
「女兒不清楚。」謝萱目光灼灼,直視父親,一字一字道,「還望父親說個清楚明白。」
「你長兄的親事,你祖父祖母已經給定下了。至於你次兄,他與你一樣的年歲,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議親,也在情理之中。」謝律不願講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回去好生待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