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行刺

56.行刺

我就想試一試

謝律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正要細說,卻一眼瞥見妻子臉色不對。妻子驀然變冷的神色讓他生生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只輕聲問了一句:「琬琬覺著怎樣?」

薛氏的神情早就恢復了正常,彷彿剛才的失態是謝律的錯覺。她慈愛地摸著女兒的臉頰,好似沒聽懂丈夫的話:「什麼現成的?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咱們阿芸,是個姑娘,什麼時候變成兒子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謝凌雲忙出聲表示自己的存在:「爹爹,阿娘……」

「嗯。」謝律應著,女兒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干坐著有點尷尬,他便探了探身,去摸女兒軟軟的頭髮。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原本放在女兒頭上的手滑落到了妻子手背上。

薛琬的手光滑溫熱,謝律不由得心中一盪。他傾身靠向妻子,聲音低沉曖昧:「阿芸也一歲了,我們該給她添個弟弟了……」

窩在母親懷裡的謝凌雲愣了一愣,繼而尷尬襲來。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手抱住了母親的脖頸:「阿娘……」

薛氏莞爾一笑,眼波流轉,口中卻道:「我倒是想起一樁事兒來……」

「嗯?」謝律挑眉,妻子此刻提起,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坐直了身體,神情嚴肅,「什麼事?」

「是萱姑娘,說是今兒身上不好。相公不去看看?」

「萱兒?」謝律皺眉,想到大女兒白生生的小臉,他的那點旖旎心思瞬間煙消雲散,「那我去看看吧。」

他本欲起身離去,眼光微轉,見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想,他得說些什麼再走,他笑道:「你這做母親的,倒比我更疼她些。也罷,就去轉一圈吧。這孩子聰明心細,若知道了不去看她,恐怕她是不依的。」

薛氏只是笑:「相公但去無妨。」

謝律這才離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謝凌雲很奇怪,看起來恩愛的父母,為什麼相處得這般奇怪?

略一思索,她心中就有了答案。父親與母親之間尚有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畸形的關係怎會不奇怪?

母親只有父親一個,父親卻不止母親一人。

謝凌雲望著這輩子的母親,心裡酸酸的,她知道,這種情緒是心疼。

薛氏抱著女兒,輕聲道:「阿芸,娘只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好好的。你哥在京城,有你祖父祖母護著,會過得很好吧?」

謝凌雲大力點頭:「嗯嗯。」

有濕熱的液體落在她臉上,她又驚又怕:「阿娘,阿娘,不哭……」

她心裡惶恐,若是薛氏委屈,等她再大一些,就帶母親離開此地。

薛氏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溫柔:「娘不哭,娘有阿芸呢。」

謝凌雲不說話,她要練好武功,去報仇,去光大天辰派,也要保護母親。

今日薛氏原本興緻極高,直到她看到懷禮送來的信。想到不能相見的長子,她自是難受。想到那四年,丈夫被貶,她獨自一人,上敬公婆,下養幼子,還要與應對妯娌小姑。種種艱辛,只能自己一個人扛。而丈夫卻接連多了三個庶齣子女,她更覺得窩火。

然而她不能哭,不能鬧。世情還要求她要將那三個孩子視如己出。她連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親自照顧,為什麼將旁人的孩子當成骨肉?

今夜丈夫的提議她不是不懂,但她絕對不會答應。謝懷信由謝律親自教養,日常用度幾乎要與嫡出比肩。若真記在了她名下,將來這府里哪還有禮兒的立足之地?

況且,她自己有親生的兒子,沒必要搶別人的。謝懷信都五歲了,也記事了。這事,她是不會做的。

謝律借著月光走向西跨院。十月初的夜裡,冷颼颼的。他走得快,很快就見到了西跨院的燈光。

他心中一暖,加快了腳步。

馮姨娘正在委屈,萬沒想到謝律此刻會過來,她又是歡喜又是得意,聲音比平時更軟了幾分:「老爺……」

謝律擺了擺手,一臉關切:「萱兒怎麼樣了?可請了大夫?」

「她累了,歇著了。這丫頭,心裡頭有事呢。」馮姨娘忙捧了茶過來。

「哦?」謝律失笑,「她心裡頭能有什麼事兒?」

「看見芸姑娘抓周唄,她那時候小,也沒……」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謝律皺眉打斷了馮姨娘的話,「她那時才一歲,能記得什麼?抓周這種事,又不能補上。」

馮姨娘美貌溫柔,偏偏因為出身所限,顯得太小家子氣。這一點,她遠不如薛氏。

馮姨娘更委屈了,不敢大聲反駁,只能小聲道:「蕙姑娘也有,就萱兒沒有……」

謝蕙周歲時,薛氏剛從京城過來,就下帖子請了幾位太太。謝蕙的抓周儀式雖然比不得謝芸的隆重,但也頗為熱鬧了。

謝律聽見馮姨娘的話,不免又想起初到綏陽的不易。若不是念及謝萱真的受了委屈,他都要出聲呵斥馮姨娘了。

他剛擰了眉,卻見萱兒走了過來。可能是剛睡醒,臉紅撲撲的,頭髮也有些亂。他慈愛地道:「怎麼不去歇著?起來做什麼?」

「聽見父親的聲音,萱兒就過來了。」謝萱眼中滿是孺慕之情。

這眼神看得謝律舒坦極了。三個女兒,這一個最得他心。畢竟是他第一個女兒。

「父親,萱兒方才做了個夢。」謝萱奶聲奶氣,神情卻十分鄭重。

「哦?」

「萱兒夢到,哥哥讀書中了狀元,咱們還去了京城呢……」

回京城是謝律這幾年來最想做的事情,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小小年紀,也知道什麼是狀元?」

「讀書好,文章做的好,就能中狀元,當大官!」謝萱仰著臉,繼而又怯怯地道,「父親,哥哥能中狀元吧?」

謝律笑了一笑,心說童言童語,倒也質樸可愛。

謝萱又道:「父親在家的時候,每天都教哥哥讀書,哥哥肯定能中狀元。」

謝律心裡一動,在家的時候?看來,是時候給信兒找一個正式的夫子了。

「萱兒也想讀書呢。」謝萱忽然說道。

謝律笑了:「你又不考狀元,讀什麼書?」

是啊,她又不考狀元,讀什麼書?謝萱心中酸澀,她努力睜大眼睛,生怕眼淚掉下來,口中說道:「讀書使人明理。」

她不要做別人眼裡的草包。

女兒倔強而認真的樣子,惹人憐愛。謝律笑道:「好,也給你找個女夫子。」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是不是?

終於等到了這句話,謝萱心頭巨石落地,她長長舒了口氣,誰又比誰差到哪裡去了?

給謝懷信找夫子是挺容易,很快就尋了一位姓呂的舉人。這位呂夫子也曾入仕,但性情耿介,沒幾天就掛印離去,做了教書先生。謝家給的束脩豐厚,態度又誠懇,他便答應做謝懷信的開蒙夫子。

但謝萱的夫子就不大好找了。謝律請薛氏幫忙,他也不說是給謝萱找,只說先找著,給阿芸備著。

他們夫妻多年,他的心思,薛氏豈會看不出來?然而,他既然如此說了,薛氏便也就順水推舟:「那我留意著就是了,阿芸還小呢,不急,慢慢找。要找個好點的。」

不過她心裡清楚,她身為嫡母,庶女的教養問題,自然是要上心的。

謝律一噎,也不好再反口,只能一笑,說道:「先找著吧。」

薛氏應承下來,但很快,她就被其他事情分去了心神。

京城遙遠,給京城各親眷家的年禮都得提前備著。來往官員上下級的禮品,也該準備了。

只有謝凌雲不大明白,她才一歲,就要請師父了么?

上輩子,她六歲才開始習武啊。

官家小姐果真與江湖中人不同。

看來,她得再努力一些了。趕緊長大,趕緊習武。

於是,劉媽媽發現,芸姑娘吃的似乎有點多。

謝懷信答應不迭,一大早就催促著妹妹們動身。謝家兄妹四人分乘兩輛馬車,帶著丫鬟小廝前往城北的城隍廟。

越靠近城隍廟人越多。謝凌雲與謝蕙共乘一輛馬車,她時不時探出頭去,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二姐姐,你瞧這個,你看那個!」

她上輩子長在天辰派,年少而逝,出門的次數不比這輩子多。

謝蕙也覺得新鮮,但她比謝凌雲沉穩的多,她只點一點頭,儘管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面上也一片淡然,還不忘提醒妹妹:「放下帘子,莫給人笑話!」

謝凌雲悻悻地收回了腦袋。

馬車在洶湧的人潮中走走停停,好半晌才到了城隍廟門口。

謝懷信當先跳下馬車,一下車他就看見了守候多時的孫九。

孫九也瞧見了謝懷信,喜不自勝,他理了理衣衫,抱緊了手裡的點心匣子,眼巴巴地看著謝懷信扶著一個身材裊娜的少女下了馬車。

這肯定就是謝家小姐了!孫九空出一隻手,按了按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念叨著這就是他的佳人,他的知音啊!

他待要上前,卻見謝懷信搖了搖頭,又沖後面的馬車努努下巴。孫九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哦,他是說這個不是,後面馬車上的才是。

忽略心頭的失望情緒,孫九又把目光投向了後面那輛馬車。

車簾晃動,一個穿著藕合色衣衫的女孩兒靈巧地跳下馬車。孫九還未來得及感嘆這女孩兒身手靈活,就見謝懷信沖他眨了眨眼,一臉「就是她了」的神情。

孫九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真的就是她么?

這女孩兒烏髮雪膚,明眸皓齒,不難預見將來會是絕色。可眼下,她分明還是個身量未足,一臉孩氣的孩子。

謝凌雲敏感地注意到流連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目光逡巡,並無收穫,也不以為意,只趕緊讓姐姐謝蕙下車。

望著熱鬧的人群,謝凌雲不免感嘆,還好此地不同於京城,若是還要戴冪籬,那多沒趣。

前面謝懷信護著謝萱,謝凌雲有樣學樣,也護著姐姐謝蕙,唯恐她給人群衝撞了。

孫九看看如芙蓉般秀美的謝萱,再看看一臉孩氣的謝凌雲,茫然無措。

謝懷信看在眼裡,暗罵一聲蠢貨,給孫九扔了個眼神:看我的!

他對三個妹妹道:「這裡人多,妹妹們要跟著哥哥,不要亂走。」

謝萱等無有不從,獨謝凌雲有些遺憾,跟著他走,還能玩兒什麼?唉。

謝懷信帶著妹妹們進了城隍廟,左拐右拐,到了一處僻靜所在。

謝凌雲更覺無趣了,敢情他們出來就是為了到這城隍廟轉轉么?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謝懷信貼心地提議:「三妹妹若悶的慌,可以在四周走一走,莫走遠了。」

謝凌雲從善如流:「嗯,也好。」她看向謝蕙:「二姐姐一起么?」

「不了,你帶著碧玉去吧,我歇一歇。」謝蕙連忙道。她知道謝懷信是在有意支開阿芸,她要跟著謝萱,看看謝萱要跟誰相見。她捏捏手心裡的汗,很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謝凌雲點一點頭,喚上碧玉就往外走。她盤算了一下,她手上的碎銀子應該能買不少東西。

堪堪行了數十步,前面拐角處便轉出了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

那少年十四五歲,身形瘦削,唇紅齒白,便是孫九。孫九清秀的面龐上儘是驚喜:「謝小姐,小生孫九郎這廂有禮了。」

他以為謝懷信誑他呢,原來是真的。

謝凌雲後退兩步,有些茫然:「啊,孫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八個字聽得孫九心中一盪,心底那絲因為謝凌雲年幼而生出的彆扭情緒也一掃而光。他滿心只有一個念頭:果然,她就是我的知音人!

謝凌雲不知他欣喜若狂為哪般,她急著出去:「借過,借過。」

孫九卻快速從懷裡探出一沓紙來,恭敬而又期待地遞給面前的小姑娘:「這是我最近寫的詩,謝小姐可否撥冗一看?」

謝凌雲微怔:「你要我給你看詩?」她並不去接那一沓紙。

一旁的碧玉意識到不對,臉色驀地變了。這是要私相授受,詩文酬唱么?可三姑娘才十歲啊!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孫九點頭:「是的,小生聽聞小姐工於詩詞,想聽一聽小姐高見。」

謝凌雲這輩子長到十歲,還是第一回遇見這樣的事情,她用眼神詢問碧玉。工於詩詞?真的是在說她么?

孫九又道:「這是我家裡做的點心,給你吃。」他家裡做的點心是一絕,又聽聞謝小姐對吃的講究,特意抱了點心匣子過來,博佳人一笑。

碧玉壯著膽子上前,喝道:「你做什麼?你再放肆,我就叫人了!」

「我沒做什麼呀。」孫九瞧她一眼,「這點心真的很好吃的。」

謝凌雲心心念念外面熱鬧的街市,不想在這裡多耽擱時間。她直接說:「我不大懂詩,也說不出什麼高見來……我五哥哥,我大姐姐都是會作詩的,你不如問問他們。他們就在那邊。我不看你的詩,也不吃你的點心了。你讓一讓,我要出去了。」

孫九初聽,只當是小姑娘謙虛,再後來見她說話乾脆,分明是拒絕之意,他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他素來是有些呆的,當即捉住了謝凌雲的一隻袖子:「謝小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他這動作突然,謝凌雲下意識一掙,輕鬆拽回衣袖,心說,真是莫名其妙。「什麼今日?什麼當初?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孫九身子微晃,那一沓紙散落在地,如同他被踩在塵埃的心。「明明是小姐自己……」孫九按了按胸口,面色沉痛,「是你說……」

「我說什麼了?」謝凌雲思索,她沒說什麼呀。她撿起紙,遞還給他。

對方神態一派天真,孫九的心如同被鋸拉扯,他一把將紙打落在地,再次拽住了小姑娘的衣袖:「你明明欣賞我的才華……」

為什麼偏偏不認呢?難道欣賞他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么?枉他日夜期盼,欣喜若狂。

「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謝凌雲微怒,手指在孫九小臂輕拂,他小臂一麻,鬆開手來。

孫九還在愣怔,卻聽那小姑娘說道:「別說我沒說過這話,我就是說過,你也不能拉著我袖子不松啊。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吧!碧玉,咱們走吧。」

她還急著去看看呢。

她和那丫鬟翩然離去,孫九抱著點心匣子,眼睛一點點紅了。

他將散落在地的紙一張張撿起來,小心翼翼放回懷裡去。怎麼會這樣呢?難道謝懷信騙他?不,謝懷信沒道理開這種玩笑。那麼,肯定是有謝家小姐欣賞他的才華,不然謝懷信不會特意透露給他,方才那個小姑娘也不會說「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一定是他認錯人了。是那個身材裊娜,面如芙蓉的謝小姐吧?一定是的,她是個絕色,又跟謝懷信關係親厚,肯定是的。

他突然又生出了鬥志來,一抬頭,看見謝懷信並兩個妹妹就在眼前不遠處,他驚喜無限:「謝小姐!」

謝懷信一愣,這蠢貨什麼事兒都沒辦成么?等等,他向妹妹走來是怎麼回事?蠢貨!蠢貨!

謝蕙身子微微打顫,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這就是謝萱要私下相會的人么?

謝懷禮在信中說,若是一路順利,或許能趕上妹妹的生辰。

謝凌雲巴巴盼著,直到十月初九傍晚,謝懷禮才堪堪趕到。甫一見到父母,他便拜了下去。

薛氏自收到兒子的信起,就緊張期待,只盼能早日母子相見。如今兒子出現在她面前,她悲喜交加,唯恐仍在夢中。好一會兒,她才伸手拉起兒子,尚未開口,已淚如雨下。

謝懷禮順勢站起,本要寬慰母親,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母親離京時,他六歲有餘,許多事情自是記得:「孩兒不孝,十多年來未能承歡膝下……」

薛氏搖頭:「這哪裡能怪到你頭上去?」

謝律咳了一聲,插口道:「禮兒不必自責,你在你祖父身邊,也算是替父盡孝。今日咱們一家團聚,且不必提那些舊事……」

「是,我兒一路奔波,想必早就餓了。娘讓人帶你休息一會兒,再給你準備些吃的……」薛氏收斂了戚容,命人自去忙活。

謝凌雲在一旁看著,覷著空,才上前廝見:「哥哥。」她打量著他,這個哥哥挺好看的,身形修長,眉目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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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生存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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