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感謝
我就想試一試
薛氏含笑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倒不是。阿芸,你要做姐姐了。」
「做姐姐?」謝凌雲微愣之後反應過來,「阿娘懷孕了?」
薛氏點頭:「是。」
她也是剛知道自己有孕的。這個孩子來的突然,不在她意料之內。以她的年齡來說,這可能是她最後一個孩子。她想護好這個孩子,自然不能長途跋涉,所以此番是不能同懷禮一起返京了。
謝凌雲想了一想,半蹲著身子,握著母親的手,一字一字道:「那我陪著阿娘,我來保護阿娘。」
她記得清楚,父親的岳姨娘當初就是有孕小產後傷了身體,繼而丟了性命。想來懷孕是一件挺危險的事情。
薛氏哭笑不得,女兒才十歲,又能做什麼?不過在內宅之中,想保住這個孩子,她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謝律很快就知道了妻子有孕一事。對於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自岳姨娘小產以來,謝家都沒再添丁進口。如今妻子有孕,他怎能不開心?
尤其是這個孩子來的時機非常好,它是伴著他得知他們會回京的喜訊到來的,它還能攔住琬琬回京的腳步。這孩子來的太是時候了!
謝律柔聲道:「琬琬,你真好。」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蜜意,一點不遜於他們新婚燕爾之際。
薛氏卻堪堪避開了他的目光。
謝律還在興頭上,在房內踱來踱去:「嗯,咱們賞下人月錢!琬琬,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這個好消息得讓禮兒帶給老爺子老太太!不行,我還得親自寫一封信……」
薛氏輕輕嘆了口氣。
聲音雖小,可謝律還是聽到了。他奇道:「怎麼了?你不開心?」
「哪有?我只是想著先別告訴老爺子老太太,若是……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這話給了謝律當頭一棒,他滿腔的興奮瞬間退卻,面上青白交加,口中卻猶自說道:「琬琬不要多想,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說這話時,他心裡有些發虛。岳姨娘的孩子怎麼沒的,他當然有數。當時出於種種考量,他選擇了大事化小,但是同樣的悲劇,不能再次上演。
琬琬肚子里的很有可能是他的嫡子。他只有兩個兒子,說到底還是子嗣單薄了些。
謝律不無遺憾地嘆道:「琬琬,你懷的要是雙生子,可就更好了。」
薛氏暼他一眼,並不搭腔。
謝律不以為意,依舊笑呵呵的。這幾日,還真是事事如意啊。
謝懷禮在綏陽逗留不足一個月,京城那邊祖父催他回京的信就過來了。他雖然不捨得父母,卻還是提出了告辭。
謝律心情好,大手一揮,給兒子添了不少東西帶回去,又加派了隨行人員。他大大方方告訴長子,且回京候著,不久之後,他們就會一家團聚。
謝懷禮辭別父母回京,暗想他已長大成人,即使父母不能回去,他也能尋了機會多多探望父母。
臨走前,謝懷禮囑託妹妹,多陪陪娘親,要學會提高警惕,對人不可全拋一片心。
謝凌雲大力點頭,以前阿娘也教導過她,不能毫無保留地相信別人。
謝懷禮回京了,謝律倒不像妻子那般不舍,他難得放下.身段寬慰妻子。末了又問道:「琬琬有孕,不能累著,這府里事務,你看……」
他尋思著萱兒是個聰慧的,肯定能把家管好。
薛氏只當是他想為馮姨娘攬權,接過話道:「不知道相公是怎麼打算的?要不,先讓三個姑娘試試?」
「三個姑娘?」
「可不是。」薛氏笑道,「都十來歲啦,再過幾年,就該議親了。這管家的本事,不能不學。再者,這也就咱們一家,事情少。姑娘們跟著寧夫子學了那麼久的本事,都很聰明,難不倒她們……」
妻子都這麼說了,謝律只得道:「那就依著琬琬吧。」
三個女兒一起,不分嫡庶,琬琬其實還是很有嫡母風範的。
一聽說要姐妹三人管家,謝萱就覺得不對。一打聽,竟是薛氏有了身孕。
怎麼會呢?按理來說,應該是謝律夫婦因為薛氏執意回京一事鬧了矛盾。最終夫妻感情失和,薛氏也沒能回成京啊……怎麼會是有身孕呢?
她忽然恐慌,自己所倚仗的東西好像在一點點變少。許多事情漸漸脫離她的控制……
不過,知道薛氏有孕后,更恐慌的是馮姨娘。多年前岳姨娘有孕時給她造成的恐慌再一次襲來。不,比上一次更甚。
太太若再生下兒子,老爺看著長大,又是幺子,那還不疼成眼珠子一般?等這孩子長大,這府里哪裡還有他們娘仨的容身之地啊!
偏偏兒子還不當回事兒,滿不在乎的樣子看得馮姨娘更心痛:「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謝懷通道:「唉,你慌什麼?剛懷孕,生不生下來還不一定呢。就算是生了,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呢。就算是男孩,長不長得大也不一定。再說了,就算是真長大了,又能怎麼樣?姨娘忘了不成,我上頭還有個謝懷禮呢!」
看一眼馮姨娘,謝懷信又道:「說真的,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個謎呢。」
薛氏對此並不贊同。姑娘家還是待在家裡好。可她到底是憐惜兒女,不忍拂了他們的意,另一方面,她想讓這兄妹倆多相處,增進感情,就勉強同意。她叮囑兒子照顧好妹妹。
謝懷禮應了,禮貌性地詢問謝萱和謝蕙的意見。謝萱不想多生事端,假說身體不好,拒絕了。謝蕙不知何故,也不願前往。
這更合謝懷禮的心思。他自小跟著祖父祖母長大,雖然早慧,但遠離父母,又無手足,看別人一家和樂,羨慕不已。如今來到父母身邊,卻不知該怎麼與他們相處。倒是這個同母的妹妹,單純可愛,可以親近一二。
至於那些異母的弟弟妹妹,短時間內還真沒被他考慮在內。
有前車之鑒,他帶妹妹外出時,常乘坐馬車。在途中還能考較一下妹妹的功課。
一來二去,他挺驚訝,妹妹瞧著不大聰明,可記憶力還真不錯。
他不由得誇讚了幾句。祖父教導他時,甚是嚴厲,固然有用,但不可否認,也讓當時年幼的他不開心。他推己及人,猜想妹妹可能喜歡聽讚美。
謝凌雲臉色發紅,心裡喜滋滋的。當初還在天辰派,師父沒少誇她聰明,還常說假以時日,她必成大器。可惜,現下的她,即使成了絕頂高手,也不知江湖在何處啊。
思及此,她默默地嘆了口氣。
這兄妹倆近日常常外出,回家之後又溫習功課。家裡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們也不知道。
那日孫萬斗與謝律談話以後,回家將謝家退婚的事情告訴了兒子。
孫九郎面色青白,要親自去退還庚貼。
孫萬斗擔心兒子胡鬧,又怕一味阻攔的話,後果更加嚴重,也就沒阻止他,只反覆勸誡莫要胡鬧。
誰知孫九郎退還了庚貼之後,竟然說要再見謝小姐一面,有些話要說。
謝律斷然拒絕。婚事既退,庚貼也拿回來了,他沒耐心再跟孫家打交道,乾脆就晾著孫九郎。——沒趕孫九郎出去,已經是他仁慈了。
孫九郎默默坐著冷板凳,也不起身離去。謝律去忙別的事,他就傻傻坐著。
馮姨娘知曉此事,心情複雜。雖說女兒任性,可她這做娘的,不能不替她著想。孫公子模樣好,家境好,對萱兒也有意。這樣的郎君,萱兒不知道珍惜,竟然以絕食相逼,讓老爺把這婚事退了,還說什麼以後不讓人插手婚事?以萱兒自己的眼光,到底還能不能出嫁了?
自覺為女兒操碎了心的馮姨娘派心腹丫鬟去告訴孫九郎,婚約解除,小姐也很遺憾,只盼孫公子勿以此事為念,好生讀書云云。
這番話說的含糊,看似有情卻又無情,也不會給人留下把柄。馮姨娘不為別的,只是希望孫公子多多記掛她姑娘,最好三年五載內無心娶妻。到時候若是萱兒後悔,也多個選擇不是?
可惜,她的慈母心腸不能告訴萱兒。那丫頭,怪著呢。
孫九郎聽了這話,重燃鬥志。她果真欣賞他的才華,她也很無奈。她既讓他好生讀書,那他就好生讀書,不負佳人期盼。
她不願見他,那就不見吧。反正她的話,他已經聽到了。孫九郎握了握拳頭,大步離開了謝家。
馮姨娘的舉動無他人知曉,謝律只當是孫九郎受不得冷遇溜走了,也不多想。他正一心為後年的回京做準備。
他想,在政務上,他一定要做到無可挑剔。——這一點不必說,他自問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在綏陽十多年,政績斐然。在人情上,京城那方面就不說了,鞭長莫及,他也無能為力。但是,綏陽這裡,他可以先與陳老先生交好啊。
這陳老先生之前是太子太傅,年紀也並不十分大。如若太子登基,陳老先生也會被召回京委以重任吧?——呃,當然如若陳老先生沒有回京,也沒什麼關係。多個朋友總是好的。何況,對陳老先生,他還是很佩服的。
謝律盤算著,他可以多去拜訪陳老先生,薛氏也要多與陳二太太走動。要知道,后宅女眷之間聯絡好感情很重要。如此,謝律更不願妻子回京了。
他當初連寫兩封信讓她從京城過來是為什麼?還不是想要她做個合格的賢內助?她回去了,難道要能教馮姨娘去跟人家太太們來往么?
她倒好,想跑到京城躲清閑!
見妻子似乎並不把他說的跟陳家交好放在心上。謝律耐著性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點點給妻子分析原委。
薛氏只得道:「相公,陳家女眷並不願跟咱們來往。」
謝律一愣,不大相信:「琬琬,你別哄我。前兩天陳家姑娘還特意來拜訪你呢。」
薛氏苦笑,陳謝兩家不過是面子上的情分。維持現狀可以,若要更進一步,可就不大容易了。
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謝律不大清楚,不過怎麼更進一步?聯姻?有必要麼?
謝凌雲正要關切地問一句:「我不累,哥哥你是不是累了?」話到嘴邊,猛地醒悟過來。可能正常情況下來說,她該累了。
於是,她點一點頭道:「嗯,有一點兒。」為了使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她還特意讓呼吸有些紊亂。
謝懷禮詫異地看著妹妹,不免懷疑方才只是他的錯覺:「那就先歇一歇?或者我背你?」他有些懊悔:「早知道該乘車來的。我背你吧。」
「歇一歇就好啦。」謝凌雲忙道。笑話,她哪能讓他背?他高而清瘦,白白凈凈,又是讀書人的模樣。興許他還沒她力氣大呢!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謝懷禮摸摸妹妹的發頂,笑道:「哥哥在京時常跟著舅舅練武,力氣大著呢,背得動你。」
「練武?」謝凌雲眼睛一亮,「哥哥會武功么?是哪門哪派?學的是什麼功夫?」怎麼察覺不到他身上的內力?
妹妹眼中似乎有璀璨的星光,謝懷禮不知她因何而激動,微微一笑:「什麼門派?就是跟著舅舅學點騎射本事,力氣比常人大些罷了。說起來,我記得有一年,舅舅給你送了馬匹和弓箭是不是?」
「啊。」謝凌雲不無失望,「有呢,有送馬駒和弓箭。」
是自己忘形了。她早就知道大齊不同於大興,並不推崇武藝。但即便如此,也不會毀盡武術典籍,屠盡江湖中人了吧?總歸還會有學武之人的。
聽出了妹妹話語中的失望,謝懷禮笑容收斂:「怎麼了?」
他妹妹秀氣的眉毛皺的緊緊的,問道:「哥哥,你說學好了武功能飛檐走壁嗎?能有高深內力嗎?灌真氣於外物,飛花拈葉傷人?」
謝懷禮一愣,繼而失笑:「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飛檐走壁?我聽說有奇人異士,可以藉助繩索,攀緣城牆。飛花拈葉傷人?」他搖了搖頭,「聞所未聞。」
謝凌雲默默嘆了口氣,在京城的謝懷禮也沒見過。她心說,沒關係。等長大了,她自己去尋找江湖。
歇了一會兒,謝凌雲就提議動身。
「真的不用背你么?」謝懷禮詢問,確定她確實不需要幫助,才放棄了背她的想法。他想,走走歇歇,應該無礙。——看得出來,他的妹妹身體很好。
兄妹倆相偕而行,路上,謝懷禮問起一些風俗人情,謝凌雲揀知道的說。兩人相處愉快,直到未時三刻才回還。
然而這愉快並沒有持續多久。剛一回府,就有下人告訴他們,來客人了。
謝凌雲隨口問了一句:「誰啊?」
「是陳家少爺和姑娘。」
想起在陳家的經歷,謝凌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我去找阿娘。」想了想,她又猶豫了,陳家女眷此刻多半是在阿娘那裡。她現下過去,豈不正好撞見?
謝懷禮奇道:「哪個陳家?」怎麼瞧著妹妹很不高興的樣子?
「剛從京城回來,前太子太傅家。」
謝懷禮瞭然:「原來是他家。」陳謝兩家在京城時,就有來往。如今同在綏陽,走動多些,也屬正常。
有女客在,他不便前往。而謝凌雲不管是否願意,都是要回母親院子的。她先換了衣衫,才去見母親。
陳清和陳溪在薛氏的房中,姐妹倆禮數周到,語笑嫣然。如果不是女兒曾經提起,薛氏一時半會兒還真看不出這倆姑娘瞧不起謝家。
薛氏不耐煩同這兩個不請自來的小姑娘打交道,又不好顯得十分冷淡,就讓人去請謝萱和謝蕙。然而兩人都說身上不好,不便見客。
沒奈何,薛氏只得懶懶應付。阿芸的回來,教她一喜,但這喜意轉瞬即逝。女兒單純憨直,跟表裡不一的小姑娘來往,會被欺負的。
薛氏嘆息,不管怎樣,女兒終究是要長大的:「阿芸,快來見過你陳家姐姐。」
謝凌雲上前施禮,在母親身邊坐了,一言不發。
她不明白,陳家人看不起她們,還來這兒做什麼?自己找罪受么?
其實陳家姐妹也不願意來。是陳二太太覺得謝家母女似乎在疏遠自家,不想看到這局面,才教兩個女兒來與陳家小姐交好。兩人不敢不從。
乾巴巴地坐了一會兒,陳清終於提出告辭,她還笑道:「嬸嬸,能不能讓阿芸妹妹送我們一下?清兒有話想跟她說呢。」
薛氏點頭允了。
在無人處,陳清板著臉,一字一字道:「那天的話,你們別放在心上。我那是說著玩兒的。」
謝凌雲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還有一件事。」陳清聲音漸低,「我四哥要我代他向你問好。」
「誰?」謝凌雲疑心自己聽錯了。
陳清不耐:「話我帶到了。昨兒不是你生辰么?他今兒也來了,給你的禮物,就是他親自挑的。不過,你別多想……」
陳溪拉了拉姐姐,示意她別說了。陳清哼了一聲,若不是她親哥哥懇求,她會願意傳話?她拉著妹妹一起離去。
謝凌雲好一會兒才想起陳清口中的四哥是哪一個。那人叫什麼來著?哦,是了,陳崢。
她上輩子長在天辰派,年少而逝,出門的次數不比這輩子多。
謝蕙也覺得新鮮,但她比謝凌雲沉穩的多,她只點一點頭,儘管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面上也一片淡然,還不忘提醒妹妹:「放下帘子,莫給人笑話!」
謝凌雲悻悻地收回了腦袋。
馬車在洶湧的人潮中走走停停,好半晌才到了城隍廟門口。
謝懷信當先跳下馬車,一下車他就看見了守候多時的孫九。
孫九也瞧見了謝懷信,喜不自勝,他理了理衣衫,抱緊了手裡的點心匣子,眼巴巴地看著謝懷信扶著一個身材裊娜的少女下了馬車。
這肯定就是謝家小姐了!孫九空出一隻手,按了按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念叨著這就是他的佳人,他的知音啊!
他待要上前,卻見謝懷信搖了搖頭,又沖後面的馬車努努下巴。孫九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哦,他是說這個不是,後面馬車上的才是。
忽略心頭的失望情緒,孫九又把目光投向了後面那輛馬車。
車簾晃動,一個穿著藕合色衣衫的女孩兒靈巧地跳下馬車。孫九還未來得及感嘆這女孩兒身手靈活,就見謝懷信沖他眨了眨眼,一臉「就是她了」的神情。
孫九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真的就是她么?